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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喜得甘露,莊稼漢頓解饑渴苦;深思熟慮,后宅樓謀劃固本策。

先說當日午前,有恒、伯熊率眾人十二輛大車十二輛小車浩浩蕩蕩往城西而去。至普濟寺歇腳,眾人就路邊席地而坐,咬干糧喝涼水權(quán)當午餐。有恒、伯熊至寺中求見主持,說明來意,主持大喜,說:“阿彌陀佛,施主善舉,功德無量,本方亦有饑民來寺前乞救,然小寺尚自身難保,何以濟之,罪過,罪過。今承眾施主善款,小寺明日即搭粥棚,三日后即可開賑,同日即往龍王廟送水,送糧。”當下,伯熊即謝過主持,留下三百兩銀子,辭過。此前已在牟尼庵,見過主持師太,也獻二百銀子,師太答應(yīng)兩日后也雇車送水,送糧。

正午三刻,大小二十余輛車馬,即到李莊,村民們遠遠見車隊身影,老小皆樂,個個雀躍,大呼:“救星來了,救星到了。”眾人扶老攜幼迎出村外三里之遙,老人們夾道作揖跪接,孩子們圍著車馬歡叫:“有吃的了。”“還有新衣裳呢。”男女青壯則搶著幫著拉車牽牲口,眾人不住嘴的千恩萬謝。這種場景,李莊就是平常過年,娶親也沒這等熱鬧。有恒、伯熊、林之孝等這三十多人也深為感動。有恒用眼四望,見李泉正在推小車,忙過去詢問道:“李泉大哥,村上眾鄉(xiāng)親今日都通便了嗎?”李泉答道:“好神仙張爺,都通了,就三四個老人身子還軟著點,只能坐在炕上,現(xiàn)叫我媳婦在照看,這會子,她又去挨家給他們送粥了。”又說:“這不,其余能下炕的都到廟里干活,現(xiàn)有二十來人又上后山找柴火去了。只愁早起弄來的水,還不能用,爺昨日送來的水,晚上這頓粥不夠用呢。”有恒聽了很放了心,這些人總算都活下來,就說:“只要人都好就好。今日又帶水來了,過兩日普濟寺也要搭棚施粥,主持師父說他那里也要給你們送水送糧。還有城西牟尼庵老師太也要送水送糧來呢。”眾人聽了,又是一陣歡叫。快進村時,龍王廟老主持也迎上來,道謝過后就告訴有恒說:“從昨午后至今日午前,每人已施粥三次,今日能下地的人都不用請,全到廟場來了,已搭好兩個大棚,已從山上弄來八車枯了的樹干子和茅草。只是各家拿來的鍋,不是破就是太小,正無主張呢。”有恒寬慰道:“師父莫煩惱,城里好些善人都想到了,做飯燒粥的鍋、碗、油鹽等物都備帶全了。”“阿彌陀佛,真正是久旱逢甘露,鄉(xiāng)親們得救了。”這位半路出家和尚也念了一句佛,說著就到了廟場上,車馬停妥,伯熊說:“張爺昨回城說起鄉(xiāng)親們遭災(zāi)受苦的事,親朋善男信女們也有八九十人立馬解囊爭著捐銀捐糧,今日清早就辦齊趕來了。這里有小麥面十擔,玉米、高粱面各五擔,棉、夾衣各一百二十套,棉被五十條,還有鍋、缸、油、鹽、醬和廚房用的家什,還有老人小孩吃的糖果子,點心。大水缸里都有半缸干凈水,就請鄉(xiāng)親們搬下車。該生火煮粥的,就把大鍋支上,該分派的衣物,就分派了吧。”眾村農(nóng)大小齊齊跪下磕頭,謝恩,有恒,伯熊請大家站起說話。這時,去山上找柴火的人回來了,除了弄回了不少柴火,還帶回一個極壞的消息。他們說,在回來的路上,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我們嚇了一跳,以為她死了呢,大家干呆著不敢上前,一會見那女人的手動了,才知還活著,趕緊上前問她,是怎么了,好半天,那女人睜開了眼,說:“鄉(xiāng)親們,行行好,救救咱村的人,快死絕了。”說了這句,她又說不動了,有恒,伯熊及眾村民停下手里的活,圍上來,睜大眼聽他們說,有恒急問:“后來呢?”“幸好我?guī)Я艘缓J水還剩一半,大家扶她坐起喂她水喝,一見到水,她來了精神,自己接了過去,直倒進肚里,歇了一會,她說‘是這小山包南邊叫山前村的人,就剩四戶十四口人了,昨日死了一個,也沒力氣挖坑,就拖到村口低洼處,只薄薄掩了一層土。今日早起聽有人在山上說話的聲音,我和鄰家大叔就一起出門來找人求救,好容易到半坡了,大叔爬不動了,這會也不知死活。我爬了一會也昏死過一回,我看見你們,可喚不出聲,后來又見你們上山,我想再不趕上你們,就死在山上了,才沒命的爬,到這里又昏過去了。好大爺們,救救咱們吧。’我們商量著快回來,再帶水和藥湯來,不想神仙張爺也來了,好張爺,咱也去救他們吧。”其實有恒已在和藥鋪兩伙計收拾要帶去的東西,聽說完了,有恒就對伯熊說:“事急了,這里剩的湯藥怕不夠,我差一個伙計你也差兩個人,再請這里鄉(xiāng)親去一個人帶路,直到藥鋪里熬兩大桶來,立刻就去,越快越好。”說著就帶著一個伙計和興兒等四五人,再請四五個男女村民,帶著燈火,拎著鹽水,藥湯急急地先走了。這里伯熊和林之孝就差包勇和旺兒等人隨馬車立刻也動身去了城里。且放下這兩處不提。

單說有恒帶人先去了山路上,見那女人還趴在地上,已奄奄一息,也不用更繁雜的診治,這都是饑渴至此。扶起她,有恒先灌下一碗鹽水,就急問她,還有一個在何處,女人說,由此南去,這小山后約一二里,有恒怕走岔了,就命兩人抬架著她一路尋找過去,去約二三里,果見一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躺在那路邊,有恒上前見其已昏迷,即先用拇指掐其人中,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有恒就將其前身略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又從幫手手中接過一碗鹽湯灌下,又命幫手給那農(nóng)婦喝湯藥了,再命兩人架抬這老者下坡回山前村。這村子在李莊西南約五六里,中間有一不高的山脊隔著,約有三四十戶人家,也早是十室九空了,地勢比李莊還覺高些,村后二里更高處,還有一小村子,估計只二十來戶人家的光景。有恒不敢怠慢,將這二人送至相鄰的各自家中,見女家炕上還有一老婦,和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躺著,有恒也不再多問,迅速麻利地先灌鹽湯,即留兩人相繼再施通下的湯藥,因這些人都已極度疲虛,有恒只得帶著來人挨家挨戶自己去尋訪救治,等他們尋遍全村,確實只有四戶大小十四口,先后施以鹽藥湯水。天已傍晚,先喝藥的已開始如廁。有恒留下兩人照顧這些人,就帶其他人出村上后面的后山村。這時天已漸暗,從人用自帶的打火石引火點燃燈籠照明趕路,在路上已遙見李莊方向有幾點燈火和好些人在往這邊過來,有恒等沒停下,徑直走進村子,又挨家挨戶查訪救人。到起更時,找遍全村,才三家共七口,剛施完藥,伯熊帶人抬來粥和干糧,見面就問:“這村怎樣了?”有恒說:“就只有七口人了。”“能救嗎?”伯熊又問。有恒說:“還難說,眼下還看不出來,晚了兩日,這是我的錯。聽那女人說,前莊昨日死了一個,我那天就該問清這周圍還有多少莊子,要是前兩日就來,那個人也不會死,這里的二十幾口人也好少受兩日的苦痛,這會兒喝了水,吃了藥,還是虛脫得不能開口說話。”伯熊說:“你也別自責,一個郎中,上百里路自己跑來,沒日沒夜的忙活,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伯熊這樣寬慰著他。又說:“不早了,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就這樣,有恒等六七個人就在這農(nóng)家屋外土場上站著或蹲著喝粥咬干餅子。這才吃完,這屋里一個三四十歲男子,拄著一根木棍子,艱難地走出來,有恒忙過去問:“大哥出來為何?”那漢子說:“要上茅房。”有恒大喜,急命人提著燈扶著他去屋后,又命人分頭至這四家去察看,回來說,只有一個三十多歲女人也上茅房了。有恒對伯熊說:“算時辰,如李莊人那樣,應(yīng)都要如廁了,這里晚了兩日,這一碗湯藥藥力不夠,需得再加些,可剩的藥不多了,只好先給孩子老人們先加半分。”伯熊說:“那你就分派他們?nèi)ゼ影伞!庇泻慵捶峙扇讼冉o老人加給半碗湯藥,孩子再少些,青壯年男女先給一碗鹽湯過一個時辰再說。伙計們分頭去了。有恒,伯熊就在這場上就地坐了,有恒問李莊那邊眾人怎樣了,伯熊說:“都好著呢,開過晚飯了。見分了衣被,更來了精神,老人孩子也大多到廟場去了,說是不能在家等著吃,也要來干點活才對得起人。只有兩個年紀太大的還躺在炕上。”有恒說:“這兩日我一直在想,今日這是偶然又遇上了這兩個莊子的人,可還不知周圍還有多少莊子在鬧這饑荒,治他們這上納下阻腹脹之癥倒是容易,可咱們就這么幫別人養(yǎng)著一二百佃農(nóng),即使天老爺馬上就下雨,解了這旱情,等秋熟登場,還得半年,到那時,咱們走了,而地主財東卻來收租糧,你說這事是不是滑稽可笑?”伯熊說:“眼下只顧著救人,也沒想這么多。”有恒又說:“眼下只一二百人,咱們還供養(yǎng)得起,要是別處還有,不是二百而是兩千人呢,咱們該怎么辦?”伯熊說:“這倒是姑娘想得周全,看得遠些,咱們不能這么大包大攬地這么著,是得拐過彎,盡自己的心力罷了,得早些抽身才是。”這表兄弟倆就這樣,在滿天星斗之下,談?wù)撝R粫扇サ幕镉媮砘氐溃袃蓚€小孩和一個老人相繼如廁了,有恒再叫他們?nèi)ソo這三人一碗鹽水,其余的這一夜能不出險,待明日藥來就好了。伯熊說:“明早得向李莊的人打聽一下,這四周各處的光景,看看還有沒有這等情形了。”有恒見天邊七斗星已升很高了,就勸伯熊說:“都后半夜了,你還帶他們?nèi)ダ钋f,就在廟場粥棚里,找個避風些的地方,且打個盹兒吧。我留二三人還得照看這里的人呢。”伯熊說:“讓他們?nèi)グ桑乙膊槐棧驮谶@里和你說說話。”有恒也不強催他,就打發(fā)去了五六個人,留下的幾個人也只在避風處,靠坐在土墻后就睡著了。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只伯熊與有恒親表兄弟倆。這是一個難得的敞開心扉傾吐心里話的時候。有恒先開了頭,說:“沒來京城之前,常聽祥玉兄說起他這多年不見的妹妹,只是相貌嬌好,極好學,知書達理,循規(guī)蹈矩,從不妄行一步,多發(fā)一言。這在我想像中,就是一位豪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而已。可來了京城,初見其重病臥床,不得一睹其芳容,但待把脈問診之后,我心中倒有了三分同情。”伯熊問:“這從何說起?”有恒說:“大哥有所不知,姑娘當時之病情,確實極其兇險,但就病理而言,病只占三四分,且并不至生死攸關(guān)的程度,而郁悶憂愁已到了‘心死’的地步,才是要緊的。別看她養(yǎng)尊處優(yōu)地生活在花團錦簇,氣勢非凡的公府深院,實在的,她內(nèi)心極不舒暢,這種病最忌這心死,好在稍經(jīng)點撥,姑娘悟性極高,這才能藥到病除。”伯熊又說:“怪道她病得那樣,一見到她哥哥,就要急急地搬出來,我也犯疑,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又不敢問。”“這且不問。”有恒又說:“我最敬重她的是,自住進會館之后,病才初有好轉(zhuǎn),這半年多來,她做的這些大事,說的話,真讓我刮目相看。這頭一件,是讓你尾隨三小姐西行,可為料事如神,句句在理,鏗鏘有聲;第二件,這兩府里,三四百下人從官府里買下來,不幾天干凈利索的安置,這等大手筆,就是祥玉及你父子,從商這多年,初來乍到,未必能有此壯舉;第三,這眼前對災(zāi)民的賑濟,想得如此深遠,這哪里是一個姑娘的所作所為,沒有過人的學識見解,坦蕩的胸襟是絕做不得的。”伯熊說:“可不是呢,這幾個月,也不知怎么,咱們每晚飯后,也習慣了,大家都往樓上跑,說是商議,實是去討她的主意。”有恒說:“林家老爺,太太有了一個祥玉,如今又出了黛玉,這以后轟轟烈烈的事業(yè)也為時不遠了。反觀這賈家兩府眾多老少爺們又如何呢?”兩人一番長談,天就放亮了,有恒就催伯熊先回李莊差人先送些熱粥、干糧和茶水過來。他又叫醒伙計,再至各家親自查看一次,見無人加重病情,且半數(shù)已如廁一次,只得寬慰眾人,待藥送到,午后有望見好,晚時就能進些粥了。眾村民一見這郎中等通宵達旦地遠來解救他們,心里除了感激之外,再無垂死之恐懼感,各都安心等待。

伯熊回到李莊,這里已無山前村那種死沉恐懼的陰影,人們早忙活開了。婦女們已在生火,要煮午前粥了,見大家都恢復得很好,伯熊就關(guān)照多加些糧面,再煮稠些。伯熊就利用這飯前的時刻,在粥棚一角與李泉父親李老漢和其他三個有年紀的莊稼漢聊起來,問他們,除了那山前兩個村子,這南北是否還有這等鬧災(zāi)的村舍了,李老漢說:“爺,我是這兒的老莊客了,當年就是沒了活路才到這里來的,就因為沒水,我才請老和尚給兒子取了這名。咱們這地方是西路那大山伸過來的一條尾巴,往南往北地也平坦些,兩邊都有條河,不大鬧旱,今年雖然也不好,可比咱這兒強多了。凡到咱這兒來的人,都是除了閻王路再沒別處去的。如老天爺可憐給下點雨,有點收成,東家的車馬就來了,好的糧谷他拉走,咱就只落得些秕糠空殼,磨細了,摻些瓜菜野草填填肚子。鬧旱了,大家就一家一家的出去,各找各的生路。走不了的,只得在這兒等死。這種事我經(jīng)歷多次了。今年要不是菩薩指點,遇上爺、小姐們,這會子我也該進鬼門關(guān)了。”伯熊又問:“你們也沒跟東家訂個租約,這地租怎么交呀?”另一老漢說:“爺哪里知道,這地原就瘦而不整,又沒水,聽說從前是官家的狩獵場,后來廢了,慢慢的就有沒有活路的人,來這里隨處刨個小坑就算種莊稼。后來人多了,有收成,東家就來了,說叫收租子,實是搶糧一點也不冤,到時候凡是場上,家里,是糧食他都拿走,苦忙了一年,就只落得糠菜糊口。”伯熊又問:“這東家在哪兒呢?人都餓成這樣了他也不管嗎?”李老漢說:“東家姓胡,住外西城根,兄弟兩,都不成器,他們只管收租糧,死不死人,他才不管呢。”這時,女人們喚開了:“各家拿碗來,盛粥了。”其實,也不用喚,孩子們早拿著碗在灶臺邊等多時了,看樣子,李泉媳婦是個頭兒,只聽她喚道:孩子們還在外鍋臺王嬸和張姑那兒盛,李泉你們一幫要上山打柴火的在第二鍋,尤家大媽到這邊來,先把三個還沒下炕的老人的份子送去。伯熊見她這等精神,和當日在家見到的那副模樣竟像換了個人。

眾人還沒吃完,在場上吃的人就喚道:“東路上車馬又來了。”伯熊走出去一看,正是昨日差回的包勇等人領(lǐng)著三輛馬車過來了,吃完的人就都迎了出去,在村外接著了。伯熊說:“包大哥大伙辛苦了,來得好快呀。”包勇說:“遵爺們吩咐,救人要緊,大伙緊趕了些,藥鋪的伙計們也一夜沒睡,熬了一夜的藥,掌柜說多備些,送來一車三大桶藥湯,一車是鹽湯,一車是燒開了的飲水。”說著就來到廟場,伯熊說:“很好,你們先歇會吃點東西。”回頭就叫:“李泉大哥,你們上山找柴火的小車,順路馬上就先帶一桶藥,一桶鹽湯和一桶水去山前莊,那里急等著呢。那條路,馬車進不去。”李泉等人麻利地將馬車上裝的東西全卸了下來,又裝了三個桶在三輛小車上。伯熊也跟著去了山前莊。正午時,伯熊帶著李泉等人已將藥送到。有恒忙迎上去,說:“來得好快,我估量至晚才能到呢。”伯熊說:“這是包勇他們路上趕緊了,藥鋪伙計們忙了一通宵的結(jié)果。”有恒說:“好,好。”隨即叫眾人取藥,吩咐青壯年每人一碗,老人孩子半碗,這樣至晚還有兩三個時辰,就能見效了,或許能進些薄面糊。又問伯熊,李莊的情景,伯熊說:“好著呢,只有三個老人還沒下炕,其余的老少差不多都在廟場上忙活著呢。我已問清了,除這里,別處再沒有似這等災(zāi)民,你放心吧。我來就是想問你,按李莊眾人衣食無愁的樣子,咱們該了結(jié)此事,好回去了。以后的事,明后日普濟寺那里會送糧送水來,我們送來的他們還能吃上十天半月的呢。”有恒說:“李莊那邊是可以放心了,要不你帶眾人先回去吧,我只留兩人在這里再守一天,看情景定。早上我已命人將前日那死人墳地多加了好些土。這個年景不論旱災(zāi)、水災(zāi),最怕的就是這瘟疫了,這比餓死人還快。”伯熊忙說:“這是什么話,你不走,我也不走,都不走,人多好辦事。”有恒沒有再說什么。一會伙計來說,都送到了,有幾個人已通了兩次便,說肚子松軟多了,覺得餓的慌,向我們討吃的呢,就是身子軟,起不了床。有恒說:“這是好兆頭。”隨即命兩伙計去李莊請他們先做一些不加油但可放些菜和鹽的稀面糊來。二人去后,有恒和伯熊帶伙計再去挨家查看,見一戶人家四口全躺在炕上,就一條破得不能再破的所謂被子,橫著蓋在她們身上,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婦,另一個正是在山路上求救的三十多歲的那個女人,兩孩子,看樣子大些的十二三歲,小的十歲上下。這女人見眾人進來就勉強艱難地爬坐起來,用微弱的還能聽得清的聲調(diào)說:“謝大爺們救命之恩,現(xiàn)在還軟得下不了炕,待明日一定下炕給爺們磕頭。”有恒說:“大嫂不必如此多禮,你現(xiàn)在覺得怎樣了?”農(nóng)婦說:“不怕爺笑話,已去過兩次茅房,肚子松快多了,就是沒氣力,軟得下不了炕,想著爺賞口吃食就好了。”有恒說:“已差人去做了,一會就來,你沒別處不自在吧?”“沒有”那婦人說。有恒又問:“這位老人家是你婆婆吧?她覺得怎樣了?”婦人說:“正是,她老人家也和兩孩子都去過一次茅房,還軟著呢。”有恒又過去給老人把一回脈,只覺虛弱,并無別癥,又按了兩孩子腹部,還很硬漲。就對婦人說:“你們且歇著,一會送碗稀面糊來,你吃無妨,她們還不能進食呢,一定要肚子松了順暢些了才行,不過估量著,再去一次茅房,就差不多了。”接著又去另一家,待后山村三家巡察了一遍,太陽已西斜了。再回到前村,又有五六人再次通便。這時,李莊已取來面糊,就讓這下腹已初暢的七八人,初次稍進些面糊。這時,林之孝和興兒拎著一個籃子和一個水壺來了,林之孝說:“兩位爺,在他們煮晚飯前,請她們和面在鍋里放了些油,貼了幾張面餅子,帶來一壺白開水,也就吃些吧,別啃那又硬又冷的干糧了,這就兩天一夜沒吃好睡好了,看樣子,今日又是一夜。”兩人也不推讓,幾個人就圍坐在這土場上吃了一頓熱飯。

至天暗初更時分,又有七八人可進食了。伯熊和有恒又是一夜坐守。有恒對伯熊說:“我之所以堅守于此,實是擔心,這災(zāi)后的瘟疫爆發(fā),要比饑荒可怕多了。看樣子,還算幸運,沒見一個發(fā)高燒,說胡話或是水瀉等癥的人,也算放心了。至明日午前,這里的人就能進食,三兩天后也就可和李莊的人一樣。”表兄弟倆又是在這村里坐守了一夜。可這一夜,可沒前夜那么清閑,因為前后兩村這二十一口人,派了兩次藥湯后,不停有人出門上茅房,因身軟無力步履艱難,就得有人提著燈,扶著他們。有恒知道,這身疲力衰是腹中無食之故,一定得等下通后,腸胃清毒,才能逐漸進食,故凡兩次通便的人,只給一碗稀面糊開食,兩個時辰后,再給一碗,以后進食就可多些。就這樣,忙到天亮,都沒停息。太陽升起時,這前后兩村已有半數(shù)人能下炕行走了。這些人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磕頭,千恩萬謝這些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有恒等寬慰了眾人,再一次巡查了兩村的人,陸續(xù)又有人下了炕,也未見異常,有恒放心了。這時,李莊已差人抬來一大桶午前食粥,這就分與眾人。有恒關(guān)照,下了炕的可多給些,躺著的暫少給些。待他們都吃完了,有恒才說:“見鄉(xiāng)親們都見好,這就大喜了,這是一個郎中最得意的事,請大家放心,既給你們治好了病,就不能不管大家日后的吃喝。城里好些好心人已捐來了糧食就夠你們百三十口人吃半月的。現(xiàn)已知道,東路普濟寺和牟尼庵的師父們,這兩日也要送救施賑災(zāi)糧和水來,就在龍王廟場上施粥。這兩日就請他們送來。以后你們能走動了就去自取,或也幫著忙活忙活。”眾人又是謝聲一片。有人說明日上山找柴火去。有恒將剩下的藥就留下,這才辭了眾人回李莊,兩村人差不多都出來路邊跪送,有恒,伯熊等一一謝過。回到李莊至廟場見村民大多在,就交待了些保養(yǎng)及山前莊二十一人近期請相助的話,就告辭眾人,稱近日將有寺、庵來賑濟事宜,道過珍重后,就回城去,村民夾道跪謝作別。這一路上,因眾人得救,心力已盡,三日兩夜的忙碌疲憊,在馬車上有恒與伯熊也不顧路途顛簸,竟然雙雙睡著了,這一覺竟睡了四十多里。半道上遇到牟尼庵雇用的五輛大車才醒來,伯熊、有恒問清了車把式說是牟尼庵師太雇他們的車,三天送一次,一車裝了一擔小麥面,兩擔雜糧面和五斤鹽,十斤油,三十斤菜,其余四車是水,就讓他們趕路去了。此時,林之孝也下了車,走過來笑道:“二位爺好睡,過普濟寺時,見你們睡熟了,就沒驚動二位,他那廟場上已搭好粥棚,正在砌灶臺,老和尚說,明日施粥,也雇了大車,天隔天給李莊送水送糧呢。”聽罷,二人也就放心了。

等他們到家時,又是起更時分了,祥玉、本厚、李金水和仲熙都迎了出來,至后廳,一桌豐盛的飯菜、酒水早備好了。祥玉說:“妹妹知道你們辛苦了,早早差人將三個宅子的洗澡水都燒好,內(nèi)外上下衣帽鞋襪也都齊備,說今日也不見你們,請你們先吃飯,沐浴就早些安歇,明日午后再聚。”伯熊笑著說:“姑娘想得真周到,其實我和有恒在路上就睡了四十里路了。”丫頭們早備好洗臉的暖水,然后吃到兩天來久已想吃的一頓飽飯。

第二天伯熊、有恒一直到近午才醒來,丫頭早候著梳洗,又及時送來參湯點心,說:“姑娘說一會就是午飯時候了,早上起來空肚子不好,請爺們吃些點心,一會子就吃飯了。”伯熊說:“去代我們謝姑娘關(guān)照,吃過飯我們就上樓去。”午飯后,樓上丫頭們知道,一會有要緊事商議,大家麻利地收拾好桌椅,茶水等著。一會祥玉、本厚、伯熊、有恒和林之孝相繼上來,妙、黛、云等均站起招呼各自坐下,只林之孝仍按老規(guī)矩站到主子—祥玉的身后去了,黛玉見了說:“林大叔,我說過多次了,你怎么還這樣呀,快請過來坐下,等會好商量事兒。”祥玉也回過身去催他,林之孝這才到最外右首末位坐下。一會仲熙,李金水也來了,這是黛玉特地差人到鋪子里請來的。樓上丫頭們?nèi)纪V沽烁髯允稚系睦C活,站在旁邊聽著,她們是聽鴛鴦的一句忠吿,這叫長見識。只有鴛鴦、晴雯、和紫鵑坐在妙、黛、云三人的背后。所有的女孩子,早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這里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更認為這里所發(fā)生的事,事事關(guān)己,因此都特別的敏感。黛玉也視她們?nèi)缬H人,凡事也不瞞著她們,其實也沒有什么需要瞞的,這就是常人無法理解,不同尋常的成員組合家庭,就是這樣,才凝聚了眾多的人,合力支撐,營造著這個家庭。

黛玉見該來的人都來了,還是老例,她先開口說:“今日請大叔,兄長們來,就為那李莊賑災(zāi)的事。這兩三日二位兄長和林大叔還有伙計們,辛苦是一定的了,當然也有許多見聞,也請說些我們聽聽,長些見識,以后還該做些什么才好商議。”有恒先說了治病救人的事,當說到山路上救護幾近餓斃的男女時,人人都驚得睜大眼睛,呆若木雞。又說到兩日兩夜救護,兩村人都轉(zhuǎn)危為安時,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黛玉問:“哥哥們有沒有問那里的人,像這樣的鬧旱地還有多少?再多了,咱們也要力不從心了。”伯熊接著說:“再沒有比這幾個莊子重的了。”就將打聽的事細細的說了一遍。黛玉說:“如此說來,這六七個莊子,就剩下這百四十一口人,真是天老地荒草木稀,十室九空人待斃。這幾日我和妙姐云妹也想過,如今我們花錢費力地在替別人養(yǎng)活災(zāi)民,但年景好了,有了收成,他卻來收租糧,看著也覺可笑。前日大家議到,要根本解除那里的災(zāi)根,就是要有水,就現(xiàn)在咱們?nèi)退宜畞恚ㄥX花精力不算,到頭來還可能費力不討好。但是,若就此撒手不管又于心不忍,所以今日請大叔,哥哥們來商議,這事該如何了結(jié)。”伯熊接著說:“姑娘說得極是,前日夜里在那山前莊土場上,我和有恒長話了一夜,也覺得此事,咱們做得有點滑稽,正如你所說,咱們費力花錢跑到人家地里,去幫他養(yǎng)活快餓死的佃農(nóng)。咱們是得好好想想才對。”本厚說:“人都快餓死絕了,就這百四十口人,養(yǎng)著就養(yǎng)著吧,要是咱不管,半途而廢,真要死人的。”祥玉說:“這事確是有些棘手,欲罷不能,真正的騎虎難下了。”這時,有恒才不緊不慢的的說:“我想姑娘準有了好主意,不妨請說出來也讓我們長長見識”湘云搶著說:“可不是,姐姐夜里也沒睡好,有主意了,好著呢。”湘云這一嚷嚷,本來大家似都一籌莫展的神態(tài),頓時得到舒展,個個都豎起耳朵,等黛玉開口,丫頭們也都往前擠近了一步。黛玉說:“這幾日和妙姐云妹確是商議了一些主意,還不知可行與否,先說出來,和哥哥大叔再斟酌。第一是要買下這片地,這才能名正言順地干我們想要干的事,即使賑災(zāi)也是賑濟咱們的佃農(nóng),與別人無涉,咱們也賑得心安理得。這地既是一破落戶的,可就在城西,大叔找中人放風出去,就說有幾家主兒想在城西遠郊買地自建莊園,為的養(yǎng)老圖個清靜,再在那里茶館酒樓差兩個人也放風出去,就是要他找上門來,防他抬價,他找人就引到四合院去,別在這里,對這種人咱們可殺價無妨。要是妥了,一定要憑中到衙門倒換官契,不留后患。那就要花幾萬銀子,這一步若成了,就好走下一步棋,也就是找水,有了水,就有人,地也有人種,自然就有產(chǎn)出,莊稼人就留得住。第二步是水從何來,我們想的法子是天上不下,地上沒有,就向地下要。”祥玉說:“你是說開井?”“對”黛玉說:“是開井,我們?nèi)タ戳藦N房那里兩口井,對圓才兩尺五寸,深三丈,這幾十人吃用,午前井里還有一丈六七尺水呢。”本厚說:“姑娘,開井可是險工,跟那些挖煤的人差不多,下去了能不能上來,就得聽天由命了。且這人用的水,挖三兩口井,還好說,那里有百多傾地,這井該挖到哪年哪月才是頭呀?”湘云又說:“大叔你再往下聽姐姐說,就明白了。”黛玉說:“我們姐妹三個,商量了兩日,想這往常開井,總是由上往下挖,等挖到見水了,再由下往上,用磚一塊一塊圍砌上來,說不準什么時候,坍塌下土去,這人就險了。且這北方多為沙土,更比南方粘土松散。我們想,可自己就地先建一個磚窯,多請老到的師傅,直接做成三尺對圓二尺高的井筒子,多燒幾日也無妨,這樣,人在里面挖土,筒子里的土挖凈了,它也就下去了,這就一個一個接上,挖到水,這井也就成了。有了這井筒子,四周就不會有坍塌的土,下面的人風險就小多了。”眾人聽得入了神,個個目瞪口呆,大家為黛玉這大膽新奇而又有效的從沒聽說過的挖井方法所折服,驚嘆不已,有恒說:“姑娘這可是真正的奇思妙想,佩服,佩服!”祥玉、伯熊等也贊不絕口,連稱真是異想天開。本厚說:“真是好主意,這井筒子怕要有二百來斤重呢,在蘇州城外就有御窯燒制宮里用的磚,人稱寸土寸金,叫開了,現(xiàn)在就稱金磚。一塊也有一二百斤的,多燒幾日準成。”金水,仲熙說:“人用的井一個莊子三兩眼也就夠了,這田里要多少井才能管用呀。”黛玉說,要是大家覺得這主意可用,當前先砌一個窯,先燒制一兩口人用的小井試一試,可行了,再砌一大窯,燒制大井筒。我們估計了這大井的對圓大約需四五尺,還要再厚些,太重了沒法搬它。妙姐說可制兩個半圓,左右邊口各削去一半約兩寸長,這樣對合起來就不會歪斜了。一口這樣的井估計也可供一二十畝田用了。北方多種旱糧用水本就不多。”眾人皆說好主意。祥玉說:“妹妹們才學過人,這可是想到常人所不可及的地步了。這就定了,花點錢先把地買下來,就好辦下一步的事了。這一百多號人這才真正有了活路。”黛玉說:“哥哥且慢,我還有話說呢,咱們買這地,再挖井,不光是為這一百四十個莊戶人的生計。先賢有句古訓叫‘民為邦本,本固邦興’,這是說給當政的官府貴人聽的,咱們是平民百姓買賣人,不妨借大比小,咱們?nèi)「咔鹬粒瑹u挖井,有了水,地也平了,三年五年后,這一畝地一年兩熟,少說也得打三四擔糧,老少平均每人每年吃兩擔,再除去皇糧,種糧和農(nóng)本算一擔,咱們先別打算收租糧,老少全算在內(nèi),一人種兩畝地,這就是每人有四五擔糧要賣了換衣物日用品,這一百頃地就有一萬五千擔光景。咱們按市價向他們收了,再請他們就地磨制成面,然后按時送到咱們糧鋪里,這比哥哥差人去河北、山東販運,成本要低不少,再按市價賣出,這該多少利?”本厚欣喜地說:“姑娘自小生養(yǎng)在深宅繡戶里,這生意經(jīng)我這做了二三十年的漢子,也從沒算得這么遠,這么細,真正甘拜下風。就這一萬五千擔糧食賣個平價,按行規(guī),少說沒一萬,可得八千凈利。”林之孝說:“我在府里管過租子,這有了水的地,是旱澇保收的好地,姑娘才算了一年四擔,這少多了,怎么也得六擔呢。”湘云說:“讓他們磨粉,榨油,那些剩下的糠餅之類的下腳料還可抵一些工錢,他們好拿去喂牲畜或是肥田呢。”本厚說:“如此算來,五六年就可還本,這收利比我們許多鋪子都大。”祥玉說:“過兩年還得兩個糧油鋪子才成。”黛玉說:“既然哥哥,大叔大家都說可行,此事就請本大叔,林大叔和熙二哥去費心操辦,先買下那田,這要認真地會同官府中人勘察界址,更換分戶官契。以后的事就好辦了。伯熊兄,江南的新茶一到,還要勞他遠行呢。仲熙鋪子里的事難免要卸去一些,金水大哥忙不過來,薛家二哥原就是生意上的好手,哥哥可與他商量,除那兩個鋪子外,請他再辛苦些,千萬別見外才好。”祥玉答應(yīng)了。這就是該晚飯時分了。祥玉等下樓去。這樓上的丫頭們又像雀兒歸巢似的嘰嘰咋咋沒完沒了的說開了。小紅說:“姑娘哪來這許多機靈性兒,出的主意新鮮,說出來的話,連大爺大叔都信服。”晴雯說:“你就好好學吧,再磕個頭,也拜姑娘為師父。”眾人又笑了。女孩的笑談就不多費紙墨了。后事再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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