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天,莊曉趕論文趕的天昏地暗。室友董小艾抱怨她,這眼看就各奔東西了,就這么幾天相處機會,卻連個好好聊天的時間都沒有。
“我這不是沒辦法嘛,馬上就答辯了,我還在改論文,老季都磨牙霍霍,恨不得生吞了我。”莊曉一邊在電腦前噼里啪啦打字,一邊應付董小艾。
“曉曉你就是拖拉,去北島之前第一版就交上去了,這都三個月了,還沒改完,你也真行。”室友許妍一邊對著鏡子盤頭發,一邊懟莊曉。
“哎呀我們上案子嘛,沒有空。”
“誰讓你非要去刑偵的,當時讓你跟我一起去治安,你還不肯。我們那兒整天閑的嗑瓜子聊天。”這事許妍一直都耿耿于懷。
莊曉這一屆,整個刑偵專業總共就七個女生,另外四個人湊了一個宿舍,剩下莊曉、董小艾和許妍三個人跟心理學系的女生湊了一個宿舍。學心理學那個女生叫吳馨雅,出自書香門第,成績很好,早早就保了研。許妍去了治安,干的也是文職。董小艾家里關系硬些,進了省廳宣傳科。其他四個女生也都進了各個部門,算來算去,留在刑偵上的,竟然只有莊曉一人。
“咱是學刑偵專業的嘛,不干刑偵,對不起這四年流的汗。”莊曉給老師發完郵件,累的靠在椅子上,活動了一下酸疼的手腕。
“那你也不用去北島啊,留在省廳不好嗎?都在一個城市,咱們也能常常見面。”對于莊曉拒絕留在省廳這個事兒,董小艾跟白令勇一樣不解。
“對呀,白令勇當時那么向他們隊長推薦你,你都不去。”許妍也不解。
莊曉沒有接這個話題,正好這時候吳馨雅推門進來:“可以走了嗎?”
“等我五分鐘,我給老季打個電話。”說著,莊曉拿起手機到陽臺上去了。
“你說白令勇也真沉得住氣,全系都知道他喜歡曉曉,這都要畢業了,曉曉都要走了,還不表白。”許妍的男朋友跟白令勇一個宿舍,許妍四年間不知道第幾次提這件事。
吳馨雅吹了吹手指甲,“其實他表白不表白都一樣,曉曉不可能答應他。當初拒絕跟他一起進重案隊,就是一個信號。曉曉要是對他有那份心思,怎么會放棄重案隊去北島呢?”
這話挺令人信服的,不過許妍一直都對這一對期望很高,“也不一定吧,白令勇條件很好的。曉曉實習了三個月,說不定就想通了。”
“那不見得,”吳馨雅站在心理學的角度上分析,“正是由于白令勇條件好,他在心理上有一種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如果反應到兩性關系里,他可能會是一個控制欲十分強的男朋友。你覺得曉曉會接受?”
“你是學心理學的,曉曉又不是,她不會懂這么多的。”許妍不死心。
“這個是人生大事,曉曉肯定會慎重。”董小艾看著陽臺上莊曉的背影。
“那你呢,你的人生大事呢?咱們專業女生稀缺,大學四年,就你和曉曉沒談過戀愛,你不知道,男生那邊都覺得你倆跟熊貓似的,稀有得很。”許妍沖董小艾擠眉弄眼。
“我呀,四年都沒談,畢業了還急什么。我媽都把相親安排上了。”董小艾聳聳肩,并不在乎。
莊曉打完電話回來,“好了,論文沒問題了,咱走吧。”
吳馨雅的朋友開了家影樓,吳馨雅跟他約好,帶室友來拍畢業寫真。
警校的校服雖然沒有肩章和警號,穿上仍然有英姿颯爽的感覺,尤其一水四個年輕陽光的女警,格外讓人耳目一新。拍完了校服,四人又各選了套古裝,化妝弄頭發拍照,一直折騰到六點多才去吃飯。
五花肉在烤盤上滋滋作響,香氣讓人食指大動。“來,祝我們工作順利,前途無量。”許妍性子愛鬧騰,建議走一個,四個杯子碰到一起,一飲而盡,四個女孩吃著喝著,笑著回憶著。
“時間真快啊,想想咱們入學的時候,像昨天的事兒,一轉眼就要畢業了。”董小艾有些傷感道。
“是啊,我實習了這幾個月,再回校園來,感覺都不一樣了。”莊曉也感嘆道。
“還是小雅好,不用離開校園。”許妍羨慕她。
“你沒聽人說嗎?上了研究生也相當于半只腳踏上了社會。尤其我那個導師,經常要出差到各地去進行案件支持,曉曉,說不定哪天咱倆就在刑偵上碰上了。”吳馨雅笑道。
“那感情好。”莊曉第一反應就是欣喜,欣喜完了又覺得不對,“還是別,如果那樣,就說明發生大案子了。”
“也對,”吳馨雅笑笑,端起酒杯,“那就祝咱倆以后永遠不會因公事見面。”
“靠譜。”莊曉跟她碰了一杯。
這頓散伙飯吃的很盡興,許妍第一個喝醉了,摟著董小艾的脖子,聲音里有點委屈:“他說一畢業就結婚的,現在畢業了,他又說要拼兩年事業,小艾,你說等他再拼幾年事業,會不會就不娶我了?”
董小艾攬著她,柔聲哄著:“不會的,傅長明要是敢不娶你,我們一定不放過他,你忘了,咱宿舍有個擒拿格斗全專業排名第三的人呢。”
許妍扭頭看看莊曉,傻笑了一下,又撅起嘴:“曉曉,不能欺負我們長明打不過你。”
莊曉正在給吳馨雅倒水喝,吳馨雅喝的也有點多,腦子有點沉,但接過水還知道說謝謝。
“你沒想過出國去找他嗎?”莊曉知道吳馨雅有個青梅竹馬的小哥哥,出國已經五年了。
吳馨雅搖搖頭,什么都沒說。
莊曉從來沒對一個人動過心,不識情滋味,但是看著室友們為情所苦的樣子,心里也有些難受,她拍拍吳馨雅的背,想安慰幾句,卻覺得好像說什么都不合適。
那頭董小艾已經給傅長明打了電話,報上地址讓他來接自己女朋友。莊曉看她收線,又看了看摟著小艾脖子的許妍,“要不,咱倆跟傅長明談談?許妍骨子里就是個小女人,一門心思想嫁他,他們倆好了好幾年,結婚也是正常的。”
董小艾瞪她一眼,“結婚是大事,你個情感白癡,什么都不懂,跟著摻和什么。”
莊曉一噎,想了想覺得小艾說得對,這事是不太好參與。不一會兒,傅長明就到了,跟他一起來的,居然還有白令勇。傅長明從董小艾手里接過許妍:“妍妍?”
許妍聽人喚,睜開眼看是傅長明,立刻眉開眼笑,一頭扎進他懷里撒嬌,“長明~”
傅長明聞著許妍身上的酒氣,皺了皺眉頭,卻還是哄著:“妍妍,咱們回去好不好。”
許妍把臉埋在傅長明懷里,沒有回應。傅長明把許妍橫抱起來,沖莊曉董小艾點點頭:“我先帶妍妍走了,謝謝你們。”
“明天八點答辯,別讓許妍遲到了。”董小艾囑咐。
傅長明跟白令勇打了聲招呼,就抱著許妍離開。
吳馨雅雖然也有點醉,但是還能走路。董小艾看看白令勇,微微嘆口氣,跟莊曉說:“我扶小雅回去吧。”
莊曉上前準備攙住吳馨雅另一只胳膊,想說咱倆一起。白令勇就開了口:“莊曉,我有話對你說。”莊曉心里咯噔一下,慢慢地把手收了回來。董小艾跟莊曉使了個眼色,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沒事,我自己能把小雅扶回去。你給我們拿著校服,我拿不了。”
只剩下莊曉和白令勇兩個人的時候,氣氛有些尷尬。同學們傳白令勇喜歡莊曉傳了差不多四年,莊曉不是一點不知情,今天白令勇一來,莊曉就覺得有點不對,別是臨近畢業,他要表白了吧。腦子里迅速轉著各種想法,如果他真的表白了,自己要怎么說。
以前莊曉碰到表白往往都是回一句我不喜歡你,從不考慮對方感受,可是經歷過6.11案之后,莊曉突然覺得感情的事非常麻煩非常復雜,如果處理不好會造成十分嚴重的后果。她知道自己跟白令勇不可能,但不知道怎樣說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兩人慢慢走著,都沒有開口。莊曉心里有事,走路有些分神,腳下一個踉蹌,被白令勇扶住。本來只是一個很自然的動作,莊曉此刻正敏感,登時如同被燙了一樣退開好幾步。白令勇先是一愣,而后見莊曉臉紅了,心里慢慢有了一絲喜悅,他收回手,仿佛手上還殘留著莊曉腰肢的柔軟觸感,他忍不住去想莊曉是有一點喜歡他的吧。
他喜歡她四年了,喜歡到全系的同學都看了出來,大家都在等他表白,可是他沒有,他一直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條件還不夠好。后來莊曉去了北島,連告別的機會都沒留給他,過了畢業典禮,她就會離開這座城市。白令勇心里有些急,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他一定得在莊曉離開前,親口跟她表白。
“莊曉,我,我已經轉正,正式成為重案隊的一員了,以后,會有好的發展。”醞釀了四年的表白,開口時卻不知如何說起。
“我知道,我看見你上章了,恭喜。”莊曉緊張得手心里都是汗。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白令勇在心里暗罵自己沒用,深呼吸了幾下,平復自己狂若擂鼓的心跳,“莊曉,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以前我覺得我還不夠好,怕委屈了你,現在我有了穩定的工作,我可以給你好的生活,你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做我的女朋友?”
這語氣太過小心翼翼,越發弄得莊曉不知道怎么說。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莊曉遲遲沒有回答,白令勇的心不由得揪起來,“曉曉?”
“白令勇,很抱歉,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我們認識了四年,互相了解,我們都是刑警,能夠理解彼此的工作,沒有人比我們更合適。”
“正是因為我們都是刑警,才不合適。你應該知道,我們這份工作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承擔巨大的風險和壓力,我們在生活中,會比普通人更加需要伴侶的愛與理解。我們是同學,關系輕松,一旦變成戀人,就會不自覺的相互有要求。可是我們異地,不僅不能像普通情侶那樣約會吃飯看電影,忙起來甚至連個電話都來不及打,有了矛盾不能及時溝通,這樣的戀愛關系必定不會長久。我很珍惜和你的同學情誼,不想因為一段戀愛最后變成仇人。”
“我知道你擔心異地,我會想辦法把你調回省城來,然后。。。”白令勇急急地說。
“然后什么?然后我轉崗做文職?白令勇,你心里很清楚,如果要長遠走下去,就不可能兩人都做刑警,否則沒法顧忌家庭,必須有一個人轉崗。你是一個優秀的刑警,我不可能讓你為了我放棄你的職業,同樣我也有我的理想和追求,我也想做一個好刑警,我覺得讓我放棄不公平。我們倆在一起是真的不合適,也肯定沒有結果。”莊曉的聲音平靜冷淡,像在白令勇的心頭砸了一大坨冰,凍得他的心都在顫抖。
“白令勇,你真的很好,有很多姑娘喜歡你,你一定會碰到很愛你,也很適合給你做妻子的女孩子。”莊曉輕輕地說。
白令勇看著莊曉,那眼里滿溢出的悲傷讓莊曉覺得自己真的太殘忍了。“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四年里,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白令勇從沒想過,自己那么驕傲的一個人,有一天會在一個女孩面前如此卑微,四年的喜歡,在莊曉那里,不過是一句冷冷清清的不合適。
“我。。。。。。”莊曉怕他想不開,可是開口又不知說什么。
白令勇忽然笑了一下:“我早該知道的,當初你拒絕跟我一起去重案隊,我就該知道的,不是嗎?”說完,就轉身走了。
莊曉站在那里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嘆了一口氣。
回到寢室,吳馨雅已經睡下,董小艾給她留了盞燈,一見她進來便問:“如何?白令勇表白了?”
莊曉疲倦地點點頭:“我拒絕了。”
董小艾心里也有數:“我覺得你差不多也會拒絕他,不過說真的,白令勇的條件挺好,也真是挺喜歡你的,你就一點不喜歡他,一點沒有動心?”
莊曉想了想,“我不知道,喜歡是一種什么感覺啊?”
董小艾像看怪物一樣看她,半晌又嘆了口氣,“像你這種榆木疙瘩,感情小白,白令勇喜歡了你四年,也真夠悲催的。”頓了頓又說道,“不過這也側面說明了你還真是不喜歡他,不然你怎么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小雅以前就說過,你不肯去重案隊,多半說明你對白令勇沒感覺,還真是說對了。”
“哦?那等小雅醒了,讓她幫我分析分析,今天我拒絕了白令勇,會不會對他的心理和精神狀態造成傷害,產生什么反社會人格來著。”莊曉爬上床,對著天花板發呆。
董小艾一個枕頭扔過來,“行了吧你,瞎想什么呢,趕緊睡,明天還要答辯呢。”
第二天,莊曉順利完成畢業答辯,參加了班里的散伙飯。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這群即將邁出警校邁進警營的年輕人,在最后一晚用歇斯底里的方式告別自己的學生時代。莊曉也喝了不少,不過還不算醉,她遠遠地看著白令勇跟同學們在一瓶一瓶地灌著酒,心里默默地祈禱,但愿時光能撫平自己帶給他的傷痛。
旭日升起的時候,全校畢業生都身著校服,站到了操場上。每個人的臉上都莊嚴肅穆,每個人的心中都感慨萬千。莊曉是今年的優秀畢業生,她跟其他的優秀畢業生一起上臺領獎。當她從頭發花白的老校長手中拿過證書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了指導員之前跟她說過的話,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學校培訓了她作為警察的技能,今天從這里走出去,她將用在學校里學到的技能去奉獻犧牲,去換老百姓給的榮耀。
老校長握著話筒,看著下面馬上要奔赴警營各個單位的學生,他心中掠過那一批一批從這里走出去的身影,每到這樣的時刻,他都有點不知道要跟自己的學生說些什么。
“孩子們,”老校長開了口,操場上鴉雀無聲,“孩子們,到今天為止,我在這里一共送走了22批畢業生,算上你們,一共184320人。這些人,有的現在還在各個崗位兢兢業業地工作著,有的已經離開警界從事別的工作了,有的走錯了路已經進了監獄,還有的,現在躺在烈士陵園里。”
“今天你們從這里走出去,將穿上那身警服,將投身到人民警察的事業中。警察,是一個需要責任和擔當的職業,是擋在人民群眾和犯罪之間的一道盾牌,我們站在這里,直面犯罪,我們背后的老百姓就能安心過他們的日子,這是警察這個職業存在最根本的意義。你們在警校里學了四年,我知道,你們都懂。”
“今天你們從這里離開,走上的是一條任重而道遠的路,你們可能面對各種作奸犯科,各種功名利祿,各種艱難險阻。我希望你們不要做一個懦夫,不要因為時間和環境的改變而改變你們的底線和初心,無論你們將來做了多大的官,擁有多少財富,都要堅守自己的原則,守住做人的底線,永遠都不要做損害人民利益,觸犯法律的事。”
“孩子們,大學四年,學校教給你們很多,我給你們講過很多英雄。可是今天,我要告訴你們,我們警察是個英雄輩出的行業,但英雄這個詞,意味著無上榮光,也意味著他本人和他的家庭將承受非常的痛苦,付出巨大的犧牲。所以,我希望你們在工作中,不僅僅要有勇氣和血性,更要有智慧,要小心。要消滅敵人,保全自己。”
說完這些,老校長停頓了一下。全體畢業生都在等著老校長繼續說,老校長的白頭發在陽光下反射著光,看起來很有些滄桑。
停頓了一會兒,老校長改了稱呼:“同志們,人生很長,祝愿你們一切順利,校長就送你們到這里了。”說完,老校長退后半步,立正,向臺下的畢業生們敬禮。
操場上幾千畢業生的方陣,沒有口令,卻整齊劃一,立正,還禮。
主席臺放響了《人民警察之歌》:
在繁華的城鎮,在寂靜的山谷,
人民警察的身影,披著月光,迎著日出。
。。。
不知道是誰先跟著唱起來,慢慢變成了幾千人的大合唱,這首校歌激起了畢業生們心中最激昂的情緒,畢業生們對著主席臺上的國徽,敬著禮,眼含熱淚。
操場后面家屬區,大鐘和小胡擠在家屬里,聽著這幾千人的大合唱,看著周圍被感動得熱淚盈眶的家屬們,小胡捅捅大鐘:“你們警校一直都是這樣煽情的嗎?”
大鐘看著主席臺上的國徽,想起兩年前自己畢業時的場景,聽小胡這樣說,很不中意地看他一眼:“這怎么叫煽情?你好歹也當過兵,政治覺悟是多低。”
小胡咧咧嘴:“我們可不一樣,我們做動員,口號喊的,讓人渾身的血都燃燒起來。”小胡說著,眼中露出懷念之情。
畢業典禮之后,各班都各自帶走拍畢業照,一時校園里人來人往的,沒法找人。快中午的時候,小胡終于打通了莊曉的電話,莊曉對于小胡來接她十分驚訝,一開始還以為小胡騙她,后來才知道,痕檢專業還有一個畢業生要去北島市局實習,劉隊一合計,就派小胡跑一趟,連莊曉一塊接回來,大鐘是自己非要跟來的。
于是,莊曉就這樣結束了她的學生時代,坐上了北島市局前來接她的車,懷揣著警察的使命和責任感,奔赴她未來的工作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