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夜很冷，顧南城的鼻頭都凍的有點紅，見莊曉出來，便上前打招呼。莊曉完全愣住，不知道顧南城為什么會在這里。小方跟顧南城看來比較熟識，簡單解釋了幾句情況。顧南城沒甚表情地聽著，最后點點頭道：“人沒事就好，可以走了嗎？”后面這句是對莊曉說的，莊曉這才反應過來，顧南城是來接她的。

“我送你回家吧。”顧南城語氣輕輕，一點也沒有好奇莊曉做了什么，更沒有把帝翎那幫人放在心上。

莊曉直覺地想說不用，但腦子一轉，突然覺得如果曹天立在派出所有人，或安插了眼線調查她，那么現在讓顧南城送她回家比讓大鐘送她回家要好，最起碼不會很快懷疑到自己是警察。想罷她就搶著道：“那謝謝顧總了。”

大鐘皺眉，卻被莊曉止住：“師兄，如果曹天立安排人調查我，讓顧南城送我回家比較好，本來我也是以他朋友的身份住進帝翎的。這樣做戲才有頭有尾。”莊曉湊近大鐘低聲說。

“那不行，大半夜的你跟他走，我不放心。”大鐘還是反對。

“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我的水平，你就算不放心也得不放心顧南城啊，就這么定了，我到家通知你，你送小方回去吧，明兒咱局里見。”莊曉決定的事兒，一般人改變不了，走了兩步又回頭囑咐，“那個，師兄，明天你早點去局里，看看我師父心情怎么樣，他要還是生氣呢，你好歹通知我一聲，我好有個準備。”

大鐘哭笑不得，小方倒很耿直地笑道：“你還擔心被開除啊。”

“那當然，敢情你不是實習警員。”莊曉擺擺手，跟著顧南城走了。

直到上了車，系安全帶的時候顧南城才問莊曉：“為什么你會被開除？”

莊曉沒有回答，倒是反問：“你怎么不問問到底發生了什么？”

顧南城沒有回避，坦誠地說：“若你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你不說，那大約就是要保密，我不需要知道。”

莊曉側頭看他一眼：“顧總這思想覺悟可以呀。”說罷回正頭，“不過，這次確實是連累你了，不知道曹天立會不會找你麻煩，如果他找你麻煩，那。。。。。。”說到這兒，莊曉才發現，如果曹天立私下里找顧南城麻煩，她其實什么都做不了，此時，莊曉才有點后悔，不應該把顧南城拖下水的。

顧南城單手放在方向盤上，發動車子，“他找我麻煩，那又如何？”

莊曉現在體會到了顧南城當初的心情，當別人因為自己而遭受不公平待遇時，確實是一心想要補償的。“如果他找你麻煩，你告訴我，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管。”這話說的，就連莊曉自己都覺得弱爆了。

顧南城勾起嘴角，“放心吧，他不會，也不敢來找我麻煩。”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你也不會惹出我收拾不了的麻煩。”

莊曉放了一半的心，話順著嘴巴就吐露出來：“也對，有你母親護著，沒人敢碰你。”這倒是真心話，以顧母的能耐，警察都能往死磕，更何況曹天立。

顧南城苦笑了一下，“看來我母親真是嚇著你了。”

“倒不是嚇著，主要是教訓太深刻。”大約是不知道這次的事情怎么收場，莊曉對于自己前途還是很擔心的，巴拉巴拉就把顧母投訴她之后，她轉正的機會沒了，待遇跟不上，房租又高了，導致自己經濟上捉襟見肘，還有轉正時間放到了明年，將來可能會影響升職，評職稱，工齡，退休等，以及實習期出了通報批評，導致自己辦案畏手畏腳，有什么想法不敢大膽去做，生怕再犯一次錯誤就被開除等等，一股腦地說給顧南城聽。

莊曉說的暢快了，才總結道：“所以你看看，你母親給我的教訓多深刻。我說這個話你別不愛聽，有你母親擋著，你肯定百毒不侵的，誰也動不了你。”

顧南城半晌沒說話，莊曉靜下來，回頭看他的側臉。顧南城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專心開車。莊曉又很誠懇地說：“當然，那個事兒我知道是你母親做的，跟你沒關系，我也不記恨你，你這次幫了我的忙，我很領你的情，我這人一向就事論事，一碼是一碼。”

顧南城仍然沒什么表情，不過倒是肯開口說話了：“所以，你現在比以前更加擔心會被開除？”

“倒也沒有很擔心。”莊曉低聲說，若真的擔心，今天就不會胡來了。

此時車停到了莊曉家樓下，莊曉剛剛道了聲謝謝，準備下車的時候，卻見顧南城探身過來。莊曉本能地往后一躲，兩眼頓時戒備地瞪著顧南城。可是顧南城連看都沒看她，打開副駕前的置物箱，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莊曉：“或許這個能幫你立一功，就不用擔心被開除了。”

莊曉狐疑地接過文件袋：“這是什么？”

“這是我找人調查曹天立，查出來的資料和證據，你回去詳細看看，應該對你們有幫助。”說這話的時候顧南城的語氣仍舊輕輕淡淡，仿佛就是給莊曉遞了一張餐巾紙那樣平淡。

可是莊曉打開瀏覽了幾眼，臉色立刻驚訝：“你去五口村查過他？這么快就有結果了？”

“本來就是專門去打聽他的，半天就有結果了，也不止五口村拆遷那一樁事，這里面有些事，都夠判刑了。”

這絕對是個重磅資料，莊曉像走路摔一跤然后撿了個大元寶一樣興奮。“多謝多謝，回頭案子破了，給你申請獎金。”

顧南城啞然失笑，下車去給莊曉開門，可是莊曉哪里還等他來開門，早就跳下車，急忙跟他說再見，顧南城只來得及囑咐了一聲注意安全，莊曉就跑進樓道。顧南城又在樓下等了一會兒，等莊曉上樓開燈，沒什么異樣，才開車離去。

第二天，莊曉一直等著大鐘的消息，可是大鐘跟睡死了似的，什么消息也沒有。莊曉磨蹭到上班快遲到了，才到市局。進門就跟做賊似的，探頭探腦地往陳勉辦公室望。一組的人幾乎都不在，莊曉蹭到方嬌桌旁，指著陳勉的辦公室問：“你今天值班啊？我師父來了么？今天心情怎么樣？”

方嬌奇怪地問：“你怎么了？想找陳隊就進去唄。”

“那個，”莊曉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我昨天闖了點禍，不敢去見他。”

方嬌撲哧一笑，“陳隊一大早就來了，安排小秦他們出去干活，好像抓捕去了，臉色看著倒還挺正常的，你有事就進去說，祝你好運。”

莊曉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敲了敲門。陳勉應了聲，莊曉推開門，沒敢直接進去，站在門口怯生生地叫了聲師父。陳勉見是她，拉下臉來，示意莊曉把門關上。

莊曉關上門走到辦公桌前，先把昨天顧南城給她的資料放到陳勉桌上：“師父，這是顧南城昨天給我的資料，里面是對曹天立的調查，我看了一下，有些證據可以直接傳喚他了。先把他控制起來，再撬他手下的口就好辦了。”一口氣說完，莊曉規規矩矩退到一邊準備挨訓。

陳勉沒動資料，上下打量一下莊曉：“你現在可以呀，我的話你都當作耳旁風，讓你別去帝翎，你倒好，才多大一會兒工夫你就住進去了。昨天我要是不給你打電話，你準備怎么辦？自己干，訛上他們嗎？”

莊曉低著頭，不敢出聲。

“莊曉，做警察第一要務是什么？守紀律，聽指揮。作為一個警察，你自己都不遵守規則，你怎么執法？啊？你做警察才幾個月，就敢這么不管不顧地胡干，日后你轉了正，手上有了更多的權力，你還能干出什么事來？”陳勉提高了嗓門，訓得莊曉更不敢抬頭。

“師父，對不起，我一開始。。。。。”莊曉小聲辯解著。

陳勉不耐煩地打斷她，“我不聽對不起，犯了錯再來說對不起有什么用。警察時時刻刻心里都得繃著守法這根弦，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也不配當個警察。”

這話說的頗重，莊曉一下就害怕了：“師父，我一開始真沒想怎么樣，真的，就是想去踩踩點，看看帝翎內部的監控攝像頭都安在什么位置。是去了帝翎之后，顧南城拿了個檢測儀，我看到那個東西才想了后面的主意，師父我真不是故意犯錯誤的，我。。。。”越說越急，急到說不下去。

陳勉瞥她一眼，低頭拿過資料來看。莊曉想開口再解釋又不敢，只好忐忑不安地在一旁候著。陳勉看了很久，久到莊曉腿都站麻了。陳勉這才抬起頭問她：“資料是顧南城給的？”

莊曉點頭。

“他為什么要調查曹天立？又為什么會把資料給你？”

“他說他想幫我立一功，讓我免于被開除。”莊曉如實回答。

陳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去，把大鐘叫回來，你，寫檢查去，寫一萬字。”

一萬字？莊曉懷疑自己聽錯了，不可思議地看陳勉，見陳勉瞪她，又趕緊火燒屁股一樣跳起來：“我這就去。”

后面的案情莊曉就沒資格參與了，作為一個目無組織紀律的人，她首要任務是寫檢查。不過刑警隊的動作也不慢，小方拷回來的視頻里拍到了案發當天頂子拖著林秋華上車的全過程，頂子和另外一個保鏢在停車場就對林秋華拳打腳踢，林秋華是被打暈了扔到車上的。刑警隊第一時間就把監控里施暴的兩人拘了回來。經對比，頂子的拳頭跟林秋華尸檢做出來的印記相吻合，而另一個人，雖然把行兇的金屬球棒扔了，但還是被刑警們尋跡找了回來，在上面測出了林秋華的血跡。

兩個人都不是什么硬骨頭，沒多久就交代他倆是受命于老大曹天立。林秋華是曹天立手下的小姐，有時候會被曹天立安排去陪客戶，案發當天林秋華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并不愿意去陪客戶，曹天立一怒，說她不聽話就弄死她，于是兩人把林秋華拖到了案發現場，教訓了一頓，因為下手太重，很快林秋華就沒了呼吸，兩人以為她死了，就把她扔到306國道上。

曹天立也被拘了回來，還在刑警隊的刻意安排下，跟莎莉在走廊上碰見了。而親眼看見曹天立被捕的莎莉，不知道是沒了依仗還是放下了心思，終于開口交代。莎莉果然是知道內幕最多的，根據她的交代，曹天立名下，帝翎和美食城被依法查封，好多工作人員都因涉嫌違法經營拘了回來。

曹天立的口是不好撬的，不過刑警隊也沒急著撬他。曹天立身上不光背著林秋華一樁案子，早在2005年五口村拆遷的時候開始，他就有大大小小各種事，現在要徹查，自然是要做大量的前期工作。劉丙智跟李局商量了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各項準備工作也基本完成，報局黨委申請開始今年的嚴打。而曹天立的案子，就作為嚴打的首要任務。

這些都跟莊曉沒關系，而莊曉如今也顧不上其他，她的一萬字檢查，到現在也沒寫出來。每日就在電腦前對著文檔敲敲打打，大多數時候就是愣神發呆，整個人萎靡地不行。刑警隊所有人都來看望過莊曉了，安慰幾句，然后又笑話她幾句。同組比較熟的例如大鐘，秦海正等人，每日上班都會跑來問：莊你的檢查寫完了沒？跟上下班打卡一樣準時。就連法醫科的劉明濤，痕檢科的包打聽，甚至信息中心的小方都知道了，特地來對她致以革命的同情和問候。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莊曉托著腮，對著電腦上文檔計數嘆了口氣，計數顯示2132字。七天，2132字。陳勉下了狠心，放話說莊曉不寫完檢查，什么工作也不準安排給她。莊曉從一開始愁的想揪頭發，到現在的欲哭無淚，完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劉萍去沖咖啡，給莊曉帶了一杯，放在她桌子上。莊曉手托腮，抬頭瞄了劉萍一眼，連謝謝都懶得說。劉萍看不下去：“就寫個檢查，你至于嗎？你不會寫還不會上網抄啊，網上那么多東西，別說拼一萬字，就是拼十萬字，這么多天你也應該拼出來了。”說著，還伸出纖纖玉手戳莊曉的額頭，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抄過了，才抄了不到五千字就被我師父發現了。”莊曉懶洋洋地說，“然后我師父說他會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我寫的檢查，如果哪段被他發現是網上抄的，他就讓我把檢查寫的像黃帝內經那么厚。”

劉萍一噎，忍不住在心里罵陳勉變態，這事也沒造成嚴重后果，還對破案有幫助，至于的嗎？嘴上卻說：“你傻呀，一萬字呢，他怎么可能看出來哪段是抄的？”

“那五千字的時候是怎么看出來的？”

果然變態，劉萍憤憤地想。

莊曉有氣無力地趴在桌子上：“有我這么命苦的嗎？上次弄個通報批評，全市警察都知道了，這次寫個一萬字的檢查，全局都知道了。”

劉萍輕輕撫一下莊曉的頭，可憐的孩子。

潘鵬此時進來，劉萍正想問他找誰，卻見他徑直向莊曉這桌來了。潘鵬在莊曉桌前站定，劉萍拍拍莊曉，莊曉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見是潘鵬，也沒什么心思跟他打招呼，等著聽他說什么。

“莊曉，聽說是你想出辦法找到了林秋華案的真正兇手？”潘鵬問。

莊曉點點頭。

“并且，你還因為這件事要寫一萬字的檢查？”

莊曉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潘主任，連你也來看我熱鬧啊。”

潘鵬推了推金絲眼鏡，搖頭道：“不是，我是來感謝你的。謝謝你肯追求真相，找到林秋華案子的真正兇手。”

這話說得莊曉一愣，“這有什么好謝的？這不是警察應該做的嗎？”

“對，這是警察應該做的，你既然不需要感謝，那么同樣應該也不需要為這個一萬字的檢查苦惱。做正確的事情，可能方法不太對，但總歸結果是正確的，那就是一件好事，對不對？”說完，潘鵬就走了，臨走還丟下一句，“這案子是我從北山帶回來的，所以，也謝謝你幫了我的忙。”

莊曉眨眨眼，再眨眨眼，一頭霧水。劉萍愣了一會兒神，哭笑不得：“這人。。。。。。”回頭一看莊曉，又嚇了一跳。莊曉眼中重新煥發光彩，一擼袖子坐直了，像打了雞血一樣對著電腦屏幕敲起鍵盤。

“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老潘來說兩句你就滿血復活了？”

“潘主任說得對，想那么多干什么，結果總是好的，我不趕緊把檢查寫完趕緊去干活，在這兒磨蹭什么。”

劉萍咋舌，這丫頭的腦回路，也真是夠神奇的。

劉萍走后，莊曉奮筆疾書了一陣，又寫了兩千字。然后進了一條微信，顧南城的，問莊曉什么時候下班，約她吃飯。莊曉百忙之中還回了五個字：沒空，寫檢查。當初加顧南城微信，是因為莊曉想把在帝翎那天的房錢還給顧南城。可是轉賬給顧南城，他并不收，一天之后轉賬退回來，顧南城才說他們公司在帝翎有保證金，訂房間不花錢的，更何況莊曉那天鬧過之后帝翎就被查封了，應該不會收他房錢。另外，還讓莊曉幫忙問問警方，他們的保證金還能不能退回來。當然這事莊曉做不得主，更何況莊曉忙著寫檢查呢，哪有空去管保證金的事。

過了不多時，顧南城的電話打過來：“約你吃飯，就是因為檢查，我寫了一份，打算給你看看合適不合適。”

啥？莊曉又蒙了，“你為啥寫檢查？”

“替你寫的呀。”顧南城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愉悅。

“為啥替我寫？”

“當然是因為你自己寫的太慢了，多耽誤工作。”顧南城飽含笑意的嗓音格外好聽。

莊曉頓了頓，又奇道：“那你微信發給我不就好了嗎？”

隔著電話都能感覺顧南城的笑意：“那不行，你還是親自過來看看比較好，能用你就拷回去。說不定你師父會通過網警查到我從微信給你發過檢查，萬一被他發現，你就真得再寫一篇黃帝內經那么厚的了。”

莊曉語塞，片刻之后又反應過來：“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小胡跟你說的吧？這人怎么這樣啊，這事鬧的全局都知道了還不夠，怎么還跟你說了？”

“好了好了，別生氣，跟我說說也沒什么不好，我這不是能幫上忙嗎？寫都寫了，你來看看合不合適。”顧南城放輕聲音，像是哄她。

莊曉想想，還是先解決檢查的事情比較重要，也就不矯情，爽快地說：“行，你定地點，但這頓飯得我請。”而后又想起什么，“但別太貴啊，實習工資不高。”

顧南城輕笑出聲：“我知道一家豬肚雞火鍋店，味道很好，價格也公道。天氣冷了，吃這個也正好，下班我去接你。我帶著電腦，你帶著U盤，咱們一會兒見。”

得了這個消息，莊曉壓根也沒心思再寫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莊曉抓起外套就往外跑，這幾日見慣她愁眉苦臉的同事都驚訝，秦海正還被莊曉出門時撞了一下，不由得奇道：“這丫頭去哪兒？不是要寫檢查嗎？”

出了市局，在路口不遠處就停著顧南城的車，莊曉毫不客氣地坐進副駕，對上顧南城笑吟吟的眼，一點都不含糊地伸手：“檢查。”

顧南城失笑：“你還真是。。。”不過倒也順從地探身從后座拿過筆記本，打開給莊曉。

顧南城沒有急著開車，耐心等著莊曉把檢查看完，怕開車顛簸看電腦對眼睛不好。足等了好一會兒，莊曉才抬起頭來，一臉的敬佩：“顧總，瞧你這錯誤認識得多深刻，竟然還是替我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