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燃著香，恍惚之中，姜明肌總覺得這香之中帶著一股子桃花氣味，這凌云峰上的仙家看上去那么冷絕，一劍就逼退越水行，怎么背地里用這種滿是春色的香啊，姜明肌心里感嘆，原來你是這種師尊呀，卻冷不丁的聽見隔著屏風，有人講話。

“你可知這一切的緣故？”說話的人是葉妄水。

“不知。”林清絕濕漉漉的跪在地上，面上沒什么表情。

姜明肌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唯恐葉妄水發現她在偷聽，姜明肌也想知道這是什么緣故，林清絕為何會孤身一人在留仙亭中，又為何會將她錯認為是自己等的人？姜明肌平心靜氣，呼吸都放慢，眼珠子都不敢轉了，但卻并沒有什么用，她聽見葉妄水放下茶杯的聲音，瓷制的杯子與木桌發出碰——的一聲，姜明肌猜測葉妄水要開口解釋了，卻沒想到她再次聽見的卻并不是葉妄水那低沉的，隔著屏風不算清楚的聲音，而是一個帶點無奈和溫柔的少年音，那聲音近在咫尺，開口說的話是，“師尊，她醒了。”

姜明肌萬萬沒想到床邊悄無聲息的坐著一個人，她覺得自己差點被嚇的從床上跳起來，姜明肌猛的睜開眼睛，正好看見葉妄水領著林清絕出門，姜明肌氣的半死，回過神來就瞪向床邊坐著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十六七歲，穿著一身和葉妄水款式相似的白衣，眉目俊秀，腰上掛著白玉，整個人很是溫和。

“何故如此看我？”那少年無奈的問。

“何故坐在我床前！”姜明肌抱著被子干脆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我的床前。”許月陵認真提醒。

“你的床前？這是你的房間？你很喜歡桃花香嗎？”姜明肌的質問被許月陵一句我的床前堵住，只好轉轉眼睛，改說別的。

“我并不喜歡這種香，小師妹，一言難盡啊。”許月陵笑著開口，順勢還摸了摸姜明肌的頭，姜明肌被一句小師妹糊了滿臉，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失神，我竟如此輕易的進了凌云峰？甚至于連入門的考驗都不曾有……前世姜璃小時候運氣不錯啊……

林清絕被葉妄水帶出了門，外面依舊下著雨，林云峰地勢偏高，氣溫低些，林清絕穿的薄，很是有些冷，葉妄水一言不發的領著他穿過了長廊，長廊外是院子，院內搭著花架和亭子，一顆古樹靠著院墻生長，枝葉探出院外，葉妄水在前面走，林清絕便面無表情的跟，穿過了兩條回廊后，葉妄水推開一扇門，示意林清絕跟他一起進來。

不同于先前許月陵的房間，這件屋子內裝滿了書籍，空氣也格外干燥，葉妄水支開了桌子前的窗戶，然后隨意的坐下，拿起桌上未看完的那本書，林清絕掃了一眼，書上似乎帶著六爻二字。

“你可懂卦象？”葉妄水問。

“不曾，他們不許我學這個。”林清絕答。

“我算到你與那孩子命中有緣，想收她為徒弟，故而讓你在留仙亭等她，她之前確是不識你，至于緣分一事，入了凌云峰，日后順其自然。”葉妄水曾經為林清絕算過三卦，算第一掛時，他尚在葉城，聽聞師兄想尋一個天才，故而背地里算了一掛，算出了林清絕出生的方位與時辰，到了那日，故意引了人去尋，算第二卦，是林清絕被送到凌云峰之時，葉妄水算出了林清絕命中的劫數與轉機，算卦這種東西，向來是天機不可泄露，葉妄水倒是想直接和林清絕說，但又沒法子當著他開口，葉妄水不耐煩的揮揮手讓林清絕出去。

姜明肌在床上躺了三日，許月陵被迫去了別的房間，連帶著那個燃著桃花香的爐子都不見了，姜明肌樂的自在，吃吃喝喝，過得挺安心，林清絕日日來給她送飯，她還能故意挑釁，挑剔幾句，氣的林清絕拿著飯盒就想摔在桌子上。

“你做的不好吃。”送完飯的林清絕挑著桌上的飯菜，悶悶不樂。

“又沒有人教過我做飯啊，要不你讓師尊給你們做，不然就早些去練辟谷。”許月陵自己并不吃，他坐在桌子的另一邊，無可奈何的喝茶。

三日之后是正式的拜師，姜明肌換了凌云峰的白衣校服，頭發挽起了一半，離了留仙鎮，又換了新衣，待在著如在云端的凌云峰，姜明肌也無端的染了點仙氣，姜明肌并不是第一次拜師，前世在魔界，她的師尊是上任魔尊，收她為徒時，是師兄姜祭親自領她去的，他牽著她的手，領她度過魔河，然后目送她進入魔界大殿，她不安的回過頭，正看見他對她挑眉，對著口型說，別怕，于是她突然的安心，一步一步走進魔界大殿，慢慢在殿中跪倒，用額頭觸碰冰冷的地磚，身后紅衣的裙擺鋪了一地。

今日來領她入門的是滿身桃花香的月陵師兄，姜明肌活了一世，別的不見長進，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師兄一手牽著姜明肌，一手牽著林清絕，林清絕一言不發，姜明肌喋喋不休，從桃花香問到院內花架是誰搭的，種的什么花，到什么時候才能下山，可不可以借點錢買個紅珊瑚簪子。

林清絕走在外側，稀碎的雨滴時不時飄落在他肩上，林清絕一邊記著紅珊瑚的簪子，一邊覺得姜明肌煩的要死，因為姜明肌一句話也沒和他講，只顧著問著問那。她或許很討厭我，林清絕暗暗的想，我誤會她并且還害她被越水行抓，最后還只會跑去搬救兵，在她心里，我該是很沒用吧，林清絕抿著嘴，一言不發，林清絕并不太懂得討好別人，性格冷漠，服軟與討好，都很難說的出口，他當時很怕姜明肌死，但再見姜明肌時，他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當日葉妄水一劍擊退越水行，帶著他們回凌云峰時，姜明肌已經昏過去了，但即便如此，林清絕擦眼淚，都自顧自的偏過頭，我真別扭，連句謝謝也未曾說出口，林清絕如此想著，卻發現月白師兄拉他的手突然緊了緊。

“拜師很簡單的，你們別怕。”師兄開口，語氣很是安慰，姜明肌跳起來說，我才不怕，林清絕卻偏過頭，只覺得師兄誤會了他，不過是在想事情，拜個師而已，又從何處說怕？

淅淅瀝瀝的小雨，姜明肌牽著所謂師兄的手，繞過了兩條長廊，雖然另一邊是林清絕，但她依然覺得無端的安心，算是難得，終是上了正軌，前世做了魔界圣女，什么新奇玩意沒見過，卻唯獨沒有休過仙，不想現在竟也能嘗試一番，姜明肌興致勃勃。

月陵一路上給他們介紹了凌云峰的大致狀況，林云峰算不上大峰，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余人，而這不多的人也并不都是葉妄水的徒弟，林云峰靈氣濃郁，峰上有些許散修，這些散修各自也帶著徒弟，只是立了規矩，混在一起管教。葉妄水的嫡系徒弟不多，加上他們三個，也不過五人，現今在山上的更是只有月陵一個。

“還有一位師兄和一位師姐，正在外修行，所以你們抱怨我做的飯難吃也沒有什么法子。”月陵說著，牽著二人向臺階前走，石板不平處尚且帶著積水，月陵松開林清絕與姜明肌，示意他們自己上去。

細細碎碎的雨滴落在發肩，姜明肌低著頭，一步一步的爬臺階，方才月陵一直牽著她，很是暖和安心，如今突然放手，姜明肌無端有些不自在，她瞟了一眼身側落后半步的林清絕，心中想著，我要是伸手牽他，會不會顯得自己很沒有氣勢，很膽小？姜明肌尚且在那糾結，一回神卻發現林清絕已經走到她前頭去了，“喂！你走慢點啊。”姜明肌抓住林清絕的袖子，差點把林清絕拽倒在地。

林清絕一言不發的轉身，居高臨下面無表情盯著姜明肌。

“哎呀，你生氣啦？”姜明肌瞧見林清絕不開心就忍不住樂呵，卻還沒笑完就被林清絕拽著袖子向上走。

藏書閣在整個凌云峰地勢最好的地方，背靠陡峭石壁，右側是繁茂的森林，正前方聯通著議事的大廳，大廳下的九十九階臺階。

姜明肌被林清絕抓著，一步一步的爬著臺階，最開始她還有心情逗林清絕玩，慢慢一步一步爬著，她卻無端的覺得心靜，凌云峰蒼翠的森林，天空落下的細雨，身后等她的師兄月陵，身前抓著她衣袖背挺的筆直的林清絕，姜明肌無端的覺得一種安寧，仿佛夜深人靜之時，在床榻之間安眠，又仿佛人間鬧市，擦肩而過，一壺濁酒舉杯獨飲，這種感覺與她當日拜入魔尊門下時全然不同，當日她只覺得冷，覺得恐懼，那種冷意刺破衣衫直入骨子里，以至于此后多年，她都偏愛如火紅衣，成仙與入魔，在最初就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吧？姜明肌心中喃喃，再抬頭時，卻已經隱隱約約看見臺階上站著的人，葉妄水照舊一身白衣，面容冷漠卻又實實在在是在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