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階之上是一個青石空地，葉妄水引著他們繼續向前，走向正前方的大殿，大殿看上去古樸的很，瓦沿上都長了青苔和藤蔓，右側的月桂樹枝節探出，系著一條紅綢，姜明肌轉轉眼睛，心中暗想：難道這些正道的女修士也和魔界女妖一樣，貪戀情情愛愛嗎？

魔界姜明肌的寢殿外，也有一棵月桂樹，姜明肌慣的不拘小節，那棵月桂樹仗著長得高，引的不少女修前來系紅綢，姜明肌一概不理從不怪罪。

姜明肌跟著葉妄水進殿，裊裊的茶香縈繞，氣溫算不上低，茶水只有握在手中才能感受到滾燙的溫度，姜明肌先拜，少女舉起茶杯過頭頂，待接過后俯下身子，姜明肌拜下去，卻不曾閉眼，她看見了自己白色的衣裳，也看見了身側林清絕的衣角，這一切真新奇，姜明肌心情格外不錯。

姜明肌之后是林清絕，接過林清絕的茶水之后，葉妄水并沒有示意他們起來，姜明肌與林清絕排排跪在地上，雨敲瓦沿與茶杯落在木桌上的聲音交疊在一起，很是安寧，姜明肌仰著頭看葉妄水，為了符合十二歲天真少女這個身份，還故意瞪大眼睛眨啊眨。

“師尊，你不讓我們起來嗎？”如此安寧的環境里，姜明肌心中只覺得新奇，沒有絲毫懼怕，故而得寸進尺，很是膽大的開口。

“你們上臺階之時，心中所想為何？”葉妄水端著杯茶水，面色上一貫的冷淡，姜明肌總覺得葉妄水和林清絕是不同的，葉妄水的冷淡是一直看的很透，由內而外的冷，而林清絕的冷是一種帶著偽裝的封閉，葉妄水如此問到，姜明肌心中頓時有點不安，不應該啊，難道他看出來我心中所想？姜明肌思付著，等林清絕先說，而后根據他所說的內容來編排一番吧，打定主意后，姜明肌便端端正正的跪著，眼睛也不再與葉妄水對視。

姜明肌一言不發，跪在一邊很是乖巧，林清絕經歷過一次拜師，當時他六歲不到，年紀很是小，在去葉城的路上還總是哭泣不停，吵叫著要自己的親生爹娘，從葉城出來接他的人哄著他，給他喂了糖，葉城的臺階不止九十九階，他六歲那年爬了很久，上第一階時朝陽初起，臺階邊的野花尚且帶著露水，爬上最后一階時已經正午，陽光曬的人睜不開眼睛，當年他的師尊葉渡蒼也問他在上臺階之時想的為何，林清絕年紀尚小，懵懵懂懂沒有一點心計，他低著頭，坐在臺階上擦鼻涕，回答說：“想的是我的爹娘，想爹娘過年做的餃子，也想家里養的那只小貓，師尊，我想回去。”孩子氣十足的回答，和人世間千千萬萬在父母懷里長大的孩子沒有兩樣。

父母，衣食，玩物，在修仙者的口中，通通稱之為塵緣，修仙修仙，第一步，就是遠離俗世，斬斷塵緣，林清絕記得葉渡蒼將一張符咒遞給他，林清絕懵懵懂懂的接過去，而后黃色的符咒在接觸到他手的一瞬間燃起，熾熱的陽光之下，裊裊火焰，宛如一朵火蓮，林清絕卻又沒有從手中這團火中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熱意，他只覺得無端的一陣難過，發自內心，浸入五臟六腑，但卻又沒辦法如從前一樣大哭，難過之后是一種空，情緒上的，腦子中的，他那一刻還不曾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他當時只是抬著頭，有些不解，“師尊，它變成了火？”是被太陽曬著了嗎？后面這一句話他不曾問出口，他心中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所以別再問出這種問題了。

此后一年，林清絕再也沒有想過家，再也沒想過家里的父母和冬天給他暖腳的貓，他以為是自己冷情，也以為是入門的修煉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遺忘是正常的，入了仙門，與俗世之人便再也沒有一絲關聯，凌蒼峰的講師如此講到，林清絕一筆一劃的在藏書閣練字，和眾人修行，直至一年以后，有了新入門的師妹，師妹也哭鬧，卻在燃了符咒后愣愣的，眼神茫然的被領到他們中間，我當時也是這樣的嗎？林清絕心中想，林清絕抱著藏書閣的書跑去找了師尊葉渡蒼，借口說有一處不懂。

“何處不曾明白？”葉渡蒼問。

“入門燃的那張符，是何物？”林清絕聲音稚嫩，問的卻是直截了當。

“了卻塵緣。”葉渡蒼也答的直接了當。

了卻塵緣，愛恨嗔癡，了卻塵緣不是遺忘這些事物，而是遺忘掉對這些事物的感情嗎？林清絕抱著書出門，白色的衣袖有些偏大，長風穿過回廊，無端的帶來一絲涼意，或許我以前很愛我的父母，很愛那個俗世中的家嗎？林清絕這樣想著，卻又回憶不起一絲一毫的情感，林清絕抱著書，沉默的回了藏書閣，無法挽回的事情，向來不該過于留戀，求而不得，易生心魔，林清絕趴在書桌前認真的默念。

“你們上臺階之時，心中所想為何？”葉妄水的提問不如葉渡蒼溫和。

“想的是，此次拜師同上次是否會有所差異，想的是，這一次的忘塵符，讓我忘卻的，該是何物？是他們送我來凌云峰時，我心中的委屈和憤怒？還是那些年我對于凌云峰對于師尊他們的感情？”林清絕跪拜在地上，聲音倒是清脆，帶著指戒的雙手不大，卻蒼白的能看到細細的青色經脈，他的聲音里含著情緒，姜明肌偏過頭看他，心中直想，原來他是被罰來凌云峰的啊，這小孩一直心中很委屈啊。

葉妄水并未去回答林清絕的質問，忘塵符是先前葉氏先祖飛升之時留下的符咒，飛升之后，再無法歸來，先祖舍不下當時的道侶，故而畫下忘塵符，兩人分開服下，彼此忘卻多年感情，而后忘塵符便作為葉氏秘術流傳，成為入門弟子忘卻塵緣的必用之物，忘塵符并非無解，當受符者修為高過畫符者，忘塵符便不再具有效果。

葉妄水覺得如此質問的林清絕與自己幼時有幾分相像，對于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似放下，實則會在心底耿耿于懷，幼時他的師尊不喜他的性子，他和林清絕呆了幾日，覺得他師尊想法沒錯，這種記得太清天資聰穎的孩子，有些時候，真的惹人煩躁。

葉妄水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姜明肌講話，白衣略顯瘦弱的少女抬著頭，看了他一眼，又突兀的垂下，定定的盯著地上的地磚，“沒想些什么，不過是幼時的一些生活，師尊，就是比較窮的那種！”

葉妄水從法器中拿出忘塵符，那符咒看上去頗為復雜，卻又朱砂所畫一筆所成。

姜明肌騙人時心安理得，真見葉妄水拿出忘塵符，卻又有些不安，我若燃了忘塵符，會忘卻前塵舊事嗎？我會忘卻的，是那些朋友，還是從小伴我長大，最終取我性命的姜祭？姜明肌無端的有些抗拒，有仇必報是她一貫的個性，要是燃了忘塵符，她忘了姜祭，那才是陰差陽錯，天大的笑話。

葉妄水拿出忘塵符，卻是又另外拿出了兩個盒子，彼此裝好后才真的遞給他們，葉妄水瞧的出來林清絕的抗拒，也看的出姜明肌的異常，那九十九階梯子，往往會回憶起自己記憶中最深的人，姜明肌單說日子卻并不提人，顯然有所隱瞞，葉妄水不擅長與人談心，也懶的去廢那份力，他抬抬手將手中的盒子扔到二人懷里，“想什么時候用便什么時候用罷。”如此說完，葉妄水轉身向殿內走去，看也不看二人一眼。

林清絕隨手將盒子塞進空間法器里，他打算帶回去，研究一番，看是否有破解之法，此時此刻，他從未想過今后他會真的有用它的時候。

姜明肌尚且沒有空間法器，只能抱在懷里，她其實很好奇，想拿出來看仔細上幾眼，但又怕符咒對她產生效果，故而渾身不自在的跪在地上，動來動去，“喂，我們可以走了嗎？”身邊沒有旁人，姜明肌無人說話，只好用肩膀去撞林清絕。

有過一次經驗的林清絕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卻在姜明肌打算拍拍手站起來時又扯了她一把衣袖，“還會送份武器。”林清絕低低的說。

殿內安靜，姜明肌聽的很清，林清絕與她講話時，倒是沒有帶上不好的語氣，姜明肌重新跪下，沒來由覺得自己不該一直和個小孩子置氣，這種小小的，還特別講道理，又記仇的少年，很是有點可愛，更何況，萬一我現在一直氣他，將來他長大后，也一直記恨我呢？我該和他搞好關系才是，姜明肌很是無聊，胡思亂想。

葉妄水如林清絕所說，半柱香后果然從內殿出來，他看上去面色不算太好，姜明肌大概覺得他對于這些程序也很沒耐心，覺得如她和林清絕這種不乖的小孩，也不太討喜。

葉妄水帶出來一把長刀與劍，姜明肌一貫用劍，卻是上前挑走了那把刀，我劍玩的那么順，要是挑把劍，不是很容易暴露嗎？所以還是挑刀才對，長刀紅衣，如此正好，姜明肌拿刀之時心中如此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