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肌在水中撲騰了好幾次，才扶著石桌爬起來，姜明肌覺得自己重生一次，著實是倒霉，她一邊咳嗽一邊抹臉上的水，簡直恨不得踹林清絕一腳再砍他一劍，讓他也一頭跌進水里被越水行里的鬼魅上下其手，吃盡豆腐。

姜明肌向來有仇必報，她一手拽過林清絕，冷著臉，提腳就想踹，卻不想才抓著他，一偏頭就瞧見了他身后的那張臉，姜明肌只看了一眼，便拉著林清絕轉身就跑。

林清絕被她拉的一個踉蹌，身后聚集成型的越水行張開臉上唯一的五官，一只血盆大嘴，姜明肌跑了兩步，回頭去看它，卻正看見那張滴著血的嘴里，緩緩的長出一個蠕動著的舌頭，姜明肌前世是殺過越水行的，那邪祟玩意，先是會長成一個大概的人形，而后會緩緩長出五官，但凡長出五官，那些邪祟便勢力大增，且能離開越水行本體，上岸來作祟，姜明肌抿著嘴，踹了一只蒼白的斷手，明知河中危險，卻依舊便抓著林清絕跑出亭子。

林清絕本就沒穿鞋子，光著腳一下踩在河底，幾乎被河底的亂石磨破了腳，他終于出了亭子，雖然處境危險至極，水底鬼影重重，但一瞬間無端的覺得松了口氣，他咬著牙，抓著匕首，水漫過腰，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姜明肌身后，卻是一言不發，原來她便是我的師姐？她是不知道我在這里等她？還是她故意裝作如此，有心晾我一日？林清絕如此想著，心底原本多的一絲溫情又消散殆盡，他又開始覺得無端的冷，她既知我的名字，又言語之中說我被師傅師兄所趕出來，還驚訝我的見死不救，師姐她是故意的吧，故意給我一個下馬威吧？林清絕如此想著，只覺得越發的心冷，他抓著匕首斷后，紅著眼睛，見人殺人，見鬼砍鬼，平白多了幾分不要命的氣勢。

姜明肌回顧之間見林清絕抓著匕首，如此兇殘，心中也無端起了一絲殺意，那林清絕尚且不怕，我好歹也當過大魔頭，又有什么好怕的？姜明肌向來肆意妄為，愛玩愛鬧，逃就逃的掉嗎？那越水行，當時殺那壯漢，也不過是追蹤試探，而后傾巢而上，將他撕裂，左右不一定逃的掉的，不如先傷他一二，也死的有尊嚴些啊。

姜明肌回身，豪氣萬分的對著林清絕大喊，“你還有武器嗎？給我把劍或者刀！”

林清絕本就離她不遠，現今被她在耳邊大喊，只覺耳朵刺的生疼，“你自己不曾帶嗎？我已知你是誰，故意將我在水中晾上一日，可有意思？”林清絕本就心生委屈，姜明肌不與他說話尚好，姜明肌一開口，他只覺得拿匕首的手都沒以前得力了，提著的一口怒氣全想發泄出來，去罵姜明肌。

姜明肌聽林清絕突兀的冒出這樣一句話，心中很是稀奇，他看起來很委屈？他是將我認成其他人了？姜明肌如此聽著，心中轉念一想，卻覺得甚好，那林清絕將她認成其他人，她正好將錯就錯跟著他上凌云峰唄。

姜明肌這樣打算著，便不再開口，連心中砍越水行的念頭都消散了些，我該冷靜冷靜，現今我可打不過這鬼玩意，我該想辦法帶林清絕過河，然后死乞白賴跟著他回凌云峰才對呢，姜明肌不講話，林清絕便全當她默認。

林清絕自幼孤僻，言語不多，偶爾刻薄，也是一針見血，絕不小丫頭一樣喋喋不休，見姜明肌不說話，他便負氣的抓著匕首，繼續砍邪祟，姜明肌沒有武器，又走了幾步之后幾乎寸步難行。

各種半人形的越水行開始在水底試探著抓她的裙角與腿，她想到了先前試探過后被扯入水底分尸的壯漢，姜明肌臉上不顯怕，只是暗著眼睛，眼底聚著殺氣，腿上的鮮血一絲一絲的被水沖散，姜明肌回身，突兀的對著林清絕開口。

“我背你吧！”姜明肌的打算是兩人受罪不如一人受罪，被背的那個人肯定受到的攻擊要小，且林清絕身上帶有護身符，不管怎樣，那些鬼魅總收斂些，她背著林清絕，便相當于給自己也背著一個護身符。

林清絕也感受到那些水底的試探，越水行里層層疊疊的人影幾乎將他二人包圍，林清絕從那句話里聽出了一點師姐的關愛，他才有一絲感動，正想從空間法器里再找出把刀或者劍來，然后拒絕他已經寸步難行的師姐，卻不想他才掙開被姜明肌抓著的手，還未去拿法器，一只冰冷的手就又抓了上來，林清絕不覺，只以為他家怪里怪氣的小師姐又在鬧騰，卻隱約之間聽見岸上傳來一陣驚呼。

一只化作少女的邪祟在林清絕與姜明肌松開手的瞬間從水底越出，她眉眼含笑，伸出冰滑柔軟的手，一手抓著林清絕一手抓著姜明肌，姜明肌不曾回頭，林清絕不曾抬頭，他們就這樣彼此牽著邪祟的手卻根本不自知。

留仙鎮雖偏遠，但民風淳樸，先前下水救人的壯漢死了，那些人竟然也未曾逃離，他們不敢下水，卻是不停的用長竹竿打著水中的邪祟，并扔著繩子，企圖救姜明肌與林清絕，岸上的人親眼見到那女子從亭子里爬出來，先是長了舌頭，而后慢慢生出五官，之后憑空從二人之間出現，化作少女模樣，面容含笑的牽著二人的手，岸上的人驚懼的大叫，“你牽著的不是人！是鬼！”

你牽著的不是人？林清絕一驚，之后卻又恍惚之極，天下之大，萬生平等，魔是什么，精怪又是什么？若她給你溫情，那她是人是鬼，又有何妨？林清絕聽見有位女子在他耳邊講話，這個女子聲音里帶著邪氣，和先前凌蒼峰的授課尊師講的全然不同，但林清絕恍惚之間竟然覺得她講的格外有道理，人生在世，成魔或是成仙，不過是一步之差，做出選擇的該是自己，而不是被旁人左右，林清絕恍惚之間，竟然絲毫未曾察覺牽著他的手，換了一位主人。

水底里的斷肢在女子出現的一瞬間變得安靜，那些撕碎過壯漢的鬼影也同樣如此，他們在水底有規律的搖動，烏篷船漸漸駛來，老船工端坐船頭，對著女子招手。

林清絕被夢魘住，岸上的人與姜明肌卻未曾，姜明肌在聽見岸上人大喊“是鬼！”的一瞬間回頭，林清絕還能是鬼？那我不得成仙？姜明肌心中如此想著，生生與隔在中間的女子打了個照面。

姜明肌沒有武器，只狠狠的盯著她，眼中滿是戾氣，此時距離岸邊已經不遠，岸上有人急中生智，竟將繩子套成活結，企圖圈住二人，強行拉上來，那丟繩子的人準頭竟也不錯，三兩下就套上了離岸近的姜明肌，岸上的人正要拉，姜明肌卻冷靜的將套子拿掉，扔到了林清絕身上。

姜明肌與水中邪祟對視，邪祟暫且松開林清絕，兩只手卻將姜明肌抱起，冰冷的魚腥味鋪面而來，姜明肌幾欲做嘔。

“我看你也不錯，小丫頭，那日與你有緣，本想放你一程，現今看來，不如與我做孫女吧，眼中殺意那么重，修什么仙，與我修魔去吧……”那女子低語，姜明肌聽見的，卻是那日船工的聲音。

“你說修魔便修魔？你以為我不想修魔？”林清絕不在，姜明肌懶得偽裝口不擇言，那女子卻不管姜明肌如何回答，依舊面容帶笑，只抱著姜明肌一步步向烏篷船走去，姜明肌被送上遍布邪祟的烏篷船，林清絕得益于繩子，卻是被拉上了岸，姜明肌被小心的放在船頭，那老船工伸手變出一串眼珠子，像是將姜明肌當幼童逗著玩。

“你瞧這珠子可愛嗎？”老船工語氣倒是和善，瞧見姜明肌在看林清絕后，又勢在必得的開口，“他會來同你一起的，你看，他們已經上岸了……”

不過是片刻之間，生出五官的邪祟又多了幾位，他們面帶微笑，看上去悲天憫人，且都浮在水里，漸漸向岸上靠近，姜明肌端坐在船頭，腿上頭上全是血，竟也奇異的平靜下來，我與林清絕定不會葬身此地，她如此想著，林清絕上了岸，該清醒過來，越水行岸上力量衰竭，此處凌云山下，他逃掉的可能性極大，林清絕未來修仙第一人，肯定正直，我救了他，他必定會帶人回來救我，姜明肌心中大定，竟然很輕松，我修不了魔，那越水行日后指不定比我還失望呢，更或者，邪祟修魔的方式不同？他或許能帶我從別的路上修魔？

姜明肌如此想著，卻不料整船的陰影突兀的向她襲來，姜明肌在水中看見層層疊疊的倒影，那些倒影對她露出沒有意識的微笑，一只只手輕柔的向她拂來，原本大定的姜明肌不想這一切來的如此之快，她心中暗道不好，猛的回頭，推開船工，卻是無處可逃。

越水行越水行，是靈體與身體分離的，那老船工所謂的修魔，不過是吞噬的一種，越水行的法子，是要先吃掉她的身體，而后煉化她的靈體，讓她成為一個有自己意識的奴仆，姜明肌可不想日后徹底躲在不見天日的船上，被救后也只能和那低級邪祟作伴，林清絕啊林清絕，身為一個天才，事至如此，為何還沒人來主動救你？姜明肌被那些邪祟困住，一時間覺得自己簡直失算。

姜明肌無處可逃，岸上的林清絕卻是終于離開了水面，林清絕抓著自己的匕首，在上岸的一瞬間清醒過來，他劃開自己的繩子，身邊的留仙鎮人七嘴八舌的向他解釋，他卻是一句不答，只光著雙腳，踩著山石，頭也不回的向凌云峰上跑。

“那小孩子如此忘恩負義，竟是不回頭看那小姑娘一眼。”

“我瞧也是，怕是嚇到了吧，也是可憐?！?

“那孩子跑的如此之快，莫非也是邪祟所化？”

“我看便是邪祟，無情無義倒是害了那小姑娘！”

林清絕聽見了身邊人無端的責罵，卻是絲毫不在意，我該回凌云峰找師尊他們，我當時為何不曾在凌蒼峰學會御劍？只單因為督促御劍的師兄為難于我，我便不學嗎？若是我學了……若是我學了，那我便能佩劍，便能多斬些邪祟，便能御劍而飛，在禁旨破除的瞬間越水而起，我便不會害的師姐陷入如此境地……

她的確讓我在水中晾了一日，但她也想背我走想舍命救我，林清絕如此想著，雙腳被路邊的荊棘割的鮮血直流，眼眶也跟著發紅，也不知是疼的還是難過。

我真是沒出息，也真沒用，還會被些邪祟迷惑，林清絕捏著法訣，一路飛奔，帶滿戒指的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無端的抹了一把眼淚。

林清絕繼續向前，卻是越過巨石時突兀的被絆倒，林清絕爬起來，手上劃破了皮，沾上了鮮血，他低著頭，咬牙再次捏出法訣，卻是視線模糊之間看見眼前出現一個人影。

林清絕伸出帶血的手，一下抓就抓住那人的衣角，低著頭，他眼淚滴到地上，聲音卻清晰異常，唯恐旁人聽不清。

“師尊……師尊……師姐還在山下，師姐還在山下，師姐還在山下?！绷智褰^一連說了三遍，林清絕先前在凌蒼峰，雖年齡尚小，但天賦過人，孤僻冷漠，從不主動與其它弟子交好，林清絕先前唯一叫過的師兄還是葉扶驚。

林清絕跟著葉妄水向回走，林清絕以為他向山上跑了很遠，但葉妄水看來，卻不過是幾個呼吸。

葉妄水一襲白衣，帶著林清絕御劍而飛，路途中看見一只上岸的落單邪祟，正徘徊在凌云峰山腳之下，葉妄水捏著法訣，不過一道劍氣，便將其斬殺，林清絕全身濕透，被盛雨與風吹的手腳冰冷，他緊緊抓著自己的匕首，望著越來越近的越水行，用流著血的手抹了一把臉，背挺的筆直，眼底冰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