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月陵詭異的停在原地，像是有一瞬間的遲疑，林清絕借用這一剎那念出新學的輕身咒，不退反進，提劍直刺許月陵的胸口，林清絕自認這已是最好的選擇了，他跑不過許月陵，既然如此，不如一拼，生死由命，林清絕來凌云峰不久，歸屬感欠缺，但與月陵關系算不上差，他長劍出手，直指胸口，但當劍真的沒入胸襟時，卻又力道變小，林清絕心軟想問許月陵一句為何？

林清絕的那句為何不曾問出口，因為被一劍刺中的許月陵指尖夾著柳葉，一擊打飛了他手中的劍，血浸透白色的校服，許月陵卻置若罔聞，許月陵抱起倒在地上的林清絕，轉身向凌云峰上走，似有若無的桃花香繞了滿身，林清絕不如姜明肌老成，看不出許月陵對他們的那點厭惡，他以為許月陵極好，先前桃花香總能令他感覺到一點安心，葉城的師兄弟多些，且都和他一般大，討厭一個人便只知道合著伙的，明目張膽的欺負，他們和這些面上無害，卻突兀想置人死地的人不一樣。

林清絕無法言語，無法動彈，他被許月陵抱著，蹭了一臉血，許月陵一路抱著他慢慢的像凌云峰上走，“山間月色不錯啊。”許月陵開口，如同往日一般的溫和無害，“我當年來凌云峰時，月色也是這般的好。”

許月陵來凌云峰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他卻記得格外的清楚，彼時恰逢八月十五，人世間一片團圓，那日月色好的過分，他跟著不知名的叔伯上凌云峰，萬家燈火，唯他孤獨，親戚議他命硬，說他看著病病歪歪的卻克死父母，母親身死前將她交給不曾見過面的叔伯，叔伯對他的病情沒法子，故而送了凌云峰，許月陵第一眼看見葉妄水其實是害怕的，他怕葉妄水這個人，但卻又更怕他不要他，故而他抓住他的衣袖，仰起頭，眼中惶恐又期待。

他的師尊救了他，到了那年深冬，他陌生的師兄師姐要回來了，許月陵起初也不喜歡他們，因為擁有的東西太少，故而格外的害怕失去，他怕他的師尊更喜歡陪伴他更久的師兄師姐，他深冬在師尊門前坐了一夜，要他的師尊親自帶他前去，以此來顯示他與師尊的感情比師兄師姐們親厚。

許月陵未滿六歲便來了凌云峰，他約束自我，養成溫和認真的性子，笑起來令人如沐春風，師兄師姐們很是歡迎他這個小師弟，師尊也如他所愿最是與他親近，許月陵覺得凌云峰便是他的家，師尊，師兄師姐便是他的親人。

師尊花費半年由秋到春，為他調出藥方，師姐大事小事從不與他計較，卻總記得回來時給他帶一壺好酒，師兄看上去瀟灑浪蕩，但他帶回來的春陵香原料多年來無一處出錯，他們待他如此好，他又怎能親眼看見他們身死呢？

許月陵與葉妄水關系親厚，常去他的書房畫符，他六爻學的不錯，已能推算出天氣與某些瑣事，葉妄水一貫懶散，他算完的星盤并未徹底規整，許月陵從中窺探了部分天機，許月陵道行比葉妄水淺的多，無法看的太過清晰，他接著功課畫符，在書房內鉆研了半日，最終只看出，外來者終害死凌云峰眾人。

許月陵本就受命觀察姜明肌二人，葉妄水不擅隱藏心事，許月陵早就看出些許不對勁，“師尊推算出凌云峰災星，又為何不殺他們？”許月陵如此想，窺探星盤的當晚，林清絕夜里來尋葉妄水，許月陵擋在前院，不許他們進去，當時他卻是起了殺心，若是如卦象所說，新來的師弟師妹會害死凌云峰眾人，那他動手殺掉又如何？

許月陵盼著葉妄水將姜明肌送走，送的遠遠的，永世不再相見，林清絕前來求師尊，許月陵又如何能讓他進去？

許月陵長這么大，無一事瞞過他的師尊，許月陵覺得凌云峰的一草一木都無比可愛，他知他的師尊留下林清絕必定有他的用意，但許月陵等不及，他怕卦象成真，他的師尊多年來無一卦出錯，林清絕不該留，許月陵不畏死，但他畏懼他的師尊師兄師姐們死，他想要凌云峰眾人好好的活。

許月陵覺得自己無比的自私，無一絲為仙者當為萬民的豪氣，他未曾止血，而是徑直帶著林清絕去了凌云峰的后山，后山處有一陡峭懸崖，許月陵想將林清絕扔下去，制造一個十足跌落的意外，許月陵并不想擔當弒殺師弟的罪名，他的師尊會再容不下他。

凌云峰的一草一木許月陵都格外熟悉，他悄無聲息的繞過旁人，抱著林清絕去了懸崖，裊裊云霧，月光之下，一片寂靜。

“師兄弟一場，我解除你身上的術法，小師弟，你聽天由命吧。”許月陵終不再笑，他將抱著的林清絕從懷中拋了出去，桃花仙與血腥味縈繞了林清絕滿身，許月陵站在懸崖邊，看著林清絕使出全身術法在空中掙扎，對不起，許月陵在心中念到，他的小師弟其實待他也不錯，刺過來的那一劍本可以重傷他，是他不忍下手。

“小師弟確實也不錯，可是是比不上師尊與師兄師姐的。”許月陵對著月光念道，傷口仍舊在滴血，他卻低著頭，露出個溫和無害的笑。

葉妄水帶著姜明肌御劍而飛，四周景色變換極快，姜明肌許久未曾御劍了，然而此刻，她卻一絲欣賞的心情都沒有，噬心咒疼的她臉色蒼白，她與葉妄水終于意識到林清絕出了事，許厭被丟在別院里繼續煉香，葉妄水帶著她像凌云峰趕，姜明肌當時未曾像噬心咒上想，如今醒悟過來，連忙施法通過噬心咒來感受林清絕的位置。

姜明肌前世死過很多摯友，當時人魔混戰，加上暗處還有一個姜祭，姜明肌送走過許多人，當一個人死亡之時，最難過的不是他閉眼的那一刻，而是此后很久，每每你想去尋他，卻突兀的意識到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比如時越，時越死后，姜明肌受傷換了旁人診治，但直至她死，每次受傷回去宮殿，她第一想叫的還是再也不會回答她的時越。

疼痛越發的劇烈，姜明肌引著葉妄水向懸崖飛去，姜明肌心間極痛，某種無言的難過在血脈中流竄，我在難過我可能要死嗎？還是在難過他可能要死？姜明肌扶著懸崖邊的松樹，疼的幾乎站立不住。

此時已過了一夜，林清絕的劍是葉妄水給的，其中也藏著一道符，那符是林清絕的前任師尊隨信帶來的，葉妄水順勢塞進劍柄之中，那道符護住了林清絕的心脈，但一夜無人救援，林清絕失血過多，幾乎瀕死。

懸崖之下沒有仙人的古籍，也沒有傳說中的仙器，有的不過是些稀奇古怪的野物，葉妄水去尋之時，幾只鳥類正啄著林清絕的腿肉，但昏迷之中的林清絕卻毫無只覺。

葉妄水拎著姜明肌與林清絕回了凌云峰，林清絕昏迷三日，仍舊不見醒，姜明肌在林清絕不再有性命之危時便重新活蹦亂跳。

林清絕躺在床上，臉上帶著傷，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可憐，姜明肌趴在床邊戳他的臉，十一歲的半大孩子，皮膚格外的好，姜明肌手賤戳了幾下，自己倒是忍不住好笑。

今日來送飯的是煉香回來的許厭，許厭不如許月陵，他對于這些一無所知，也并未窺探未來，看見自己的命運，他前來送飯，與姜明肌閑聊。

“我新來的小師弟真倒霉啊。”他也學姜明肌，坐在床頭掐林清絕的臉，“趁著師尊不在就到處玩，掉落懸崖委實不該，倒還害得師姐和月陵師弟一起受罰。”

“掉落懸崖是實話，月陵師兄被罰卻是罪有應得。”姜明肌坐在床邊笑道，她挑著食盒里的飯菜，抬頭與許厭對視。

“小師妹，得饒人處且饒人。”許厭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他摸摸鼻子，企圖求和，許厭倒是很喜歡這個伶牙俐齒古里古怪的小師妹，他常年和師姐沈貽珠一起，對著張高傲冷艷的臉，真是膩的不能再膩，但在墜崖一事上，他卻又依舊更偏袒許月陵，許月陵與他相識多年，情誼斷不是姜明肌一日可比。

許月陵未曾想到林清絕不死，林清絕與姜明肌被帶回凌云峰之時，他在葉妄水門前跪了一日一夜，他跪在地上，并不言語，路過的沈貽珠一早去了藏書閣，葉妄水帶著兩人回來，林清絕墜崖，她一概不知，路過葉妄水門前時，她看見許月陵跪倒在地，還很有些吃驚。

“師弟，你這樣跪下去，師尊回來會怪我未曾照看好你的。”她抱著書在門前停下。

許月陵未曾開口，開的是葉妄水的門，先出來的不是葉妄水，而是葉妄水的劍氣，八道劍氣幾乎是瞬間而至，許月陵推開他的師姐，一人全部受下，白色的衣裳片刻便染上了血，有一道打在昨日的傷口上，許月陵面色蒼白卻低著頭，并不言語。

葉妄水不問，許月陵也不說，沈貽珠抱著藏書一言不發的也跪下，月陵師弟怕是犯了錯，這些七七八八的師弟們，真是煩。沈貽珠冷著臉如此想著，卻是抓著許月陵的手，傳與了他些許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