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虞曙昇聽著鄰座那位父親正哼唱著這首《松花江上》哄女兒入睡,他心想,這東北,真是個好地方,這里給自己帶來了那么多的痛苦,可自己卻怎么也對這里升不起一絲恨意來。他回想起自己決定回來的那天,母親剛下班,見他正盯著桌子上的報紙發(fā)呆,問道:“怎么?報紙上又有招工啟事了?”虞曙昇搖了搖頭,虞懿琳低頭一看,只看到了前幾個字“昔日‘北大荒’”,便眉頭一皺。
虞曙昇抬起頭對虞懿琳道:“媽,我想回去一趟?!薄盎啬膬??回……那兒?那兒帶給你的痛苦還不夠多?還想回去?”
虞曙昇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微酸澀:“痛苦……的確夠多了,只不過,我回來這幾年,越發(fā)覺得,我雖然恨那個地方,可是,那也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地方。那里……也許就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吧?!?
虞懿琳沉默了一陣,方才道:“回去看看也好,正好你也散散心,這陣子找工作,壓力太大了,別逼壞了自己?!?
虞曙昇點點頭道:“那天思嘉和建華說的‘倒爺’,我還真仔細想過,只是,要是找不到一個能賺錢的、有特色的東西倒賣,就只能干等著賠本兒賺吆喝了。這報上說,如今‘北大荒’變了樣兒了,所以我想回去看看,看能有什么新發(fā)現(xiàn)?!?
虞懿琳嘆了口氣道:“你都這么大了,既然是自己決定了的事情,就去做吧?!?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九一八,九一八!從那個悲慘的時候,
脫離了我的家鄉(xiāng),拋棄那無盡的寶藏,流浪!流浪!
整日價在關內(nèi),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夠回到我那可愛的故鄉(xiāng)?
哪年,哪月,才能夠收回那無盡的寶藏?!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時候,才能歡聚一堂?!
十三歲的虞懿琳輕輕哼唱著這首《松花江上》,她的嗓音很清亮,唱起歌來很好聽,可自幼生活安逸的她始終唱不出曲中的悲苦怨憤。
一九三二年,在日本避禍的張宗昌應張學良之邀返回中國。張宗昌回國后,想回山東招集舊部,東山再起。誰料卻為時任山東省政府主席的韓復榘所忌憚,于九月指使死于張宗昌槍下的鄭金聲的兒子鄭繼成將張宗昌刺殺于濟南火車站,張宗昌時年五十一歲。
虞懿琳的殺父仇人已死,其母柳氏得知消息后顯得十分平靜,復仇已無從談起,她余生唯一的任務,就是悉心將女兒虞懿琳撫養(yǎng)長大。
虞懿琳就讀于美國基督教公理會創(chuàng)辦的私立育英學校。該校位于王府井大街附近的騎河樓大街,設有六年制的初中、高中部,是當時北平城設施最完備、師資力量最強大的中學之一。一九三三年,馮玉祥曾為該校題詞:“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寇深事急,山河裂破,育英同學,救亡清破,舉辦年刊,如終軍策?!?
虞懿琳就是在這樣的教導下,在這所學校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也結(jié)識了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人。
虞懿琳在育英學校學習中文、數(shù)學和英文等課程,尤其擅長寫作,無論中文英文,均是信手拈來,文采斐然。由于聰慧過人,虞懿琳十歲時考入育英學校就讀初中,三年內(nèi)跳了兩級,如今已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育英學校辦學理念開放,允許男女同校就讀,但虞懿琳尚幼,對男女之事尚且懵懂,平日也甚少與男同學說話。
虞懿琳自幼喜愛讀書,讀起書來也甚是認真。有時讀書讀累了,便喜歡去學校新建的體育場邊上坐坐,或是圍著體育場散散步。
一日,虞懿琳正坐在體育場旁低首回憶著老師在課上講的漢代終軍請纓的事跡,想自己身為女子,如何能夠以身報國。思考間,冷不防一個籃球砸了過來,正砸中了虞懿琳的額頭,又將其雪白的衣衫蹭出了一道污跡。
虞懿琳正自撫額間,一名男生朝自己跑了過來,連連鞠躬道:“對不起,同學!同學!對不起!”
虞懿琳捂著被砸中的額頭抬首看來人,見此人剪著干凈利落的短發(fā),膚色白皙,雙目有神,鼻梁堅挺,雖穿著一身半舊的運動裝,卻并不顯得寒酸。
虞懿琳見來人生得如此陽光俊朗,又彬彬有禮,怒氣便消了一大半。那人道:“同學,你沒事吧?要不要我?guī)闳タ葱at(yī)?”
虞懿琳揉了揉額頭,說道:“沒事,不用啦?!蹦侨说皖^看到了虞懿琳手邊的雜志,便道:“哎,你也喜歡看《獨立評論》?”
虞懿琳點點頭,拿起雜志,翻開這本《獨立評論》,道:“我正在看胡適之先生寫的這篇《今日思想界的一個大弊病》。胡適之先生對關于作文章的很多問題,闡述得十分透徹。他當年寫的那篇《文學改良芻議》,我看了好多遍?!?
那人用手背擦了擦汗水,在虞懿琳身邊坐了下來,說道:“嗯,胡適先生的文章寫得確實好,只不過,當下中國,需要的不僅是寫文章。就如他自己所說,‘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他自己反倒落入窠臼了。”
虞懿琳皺皺眉,不愿聽人如此詆毀胡適,便道:“可是我們不寫文章,還能做什么呢?”
那人笑笑道:“我們年輕人還可以做很多事?!?
虞懿琳低頭道:“可我只是個女孩子……我能做什么……”
那人道:“如今男女平等了,女性能頂半邊天,婦女也是大有可為的?!?
虞懿琳過去很少聽到這樣的言論,不覺對此人越發(fā)好奇。
那人見虞懿琳好奇地盯著自己看,便笑笑道:“同學,我叫趙易銘,趙云的趙,簡易的易,銘文的銘,今年讀高中三年級,你叫什么名字?”
虞懿琳道:“我叫虞懿琳,虞姬的虞,嘉言懿行的懿,琳瑯滿目的琳,今年讀高中二年級?!?
趙易銘笑笑道:“你這名字可真夠復雜的。對了,我不能和你聊天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打掃體育場了。虞懿琳同學,很高興認識你。”
虞懿琳好奇道:“打掃體育場?”趙易銘笑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我家里窮,好在父母都很開明,鼓勵我上學,但是家里實在交不起學費,我便和老師商量了,在學校勤工儉學。”
虞懿琳出身富商之家,自幼家境優(yōu)渥,父親虞紹剛死后,伯父虞紹義更是對虞懿琳母女加倍照顧,因此虞懿琳早就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能在育英學校讀書的人,家中大多非富即貴,此番虞懿琳遇見趙易銘,感覺他與自己身邊的家人、同學都大不相同,但虞懿琳對其并不反感,反倒有些喜歡。虞懿琳隱隱覺得,自己明白姑母虞嬿如當初為何執(zhí)意要與姑父陳安和結(jié)婚了。
之后的日子里,趙易銘時常利用課余時間來找虞懿琳聊天,兩人談古論今,從當下的時局聊到兩人各自的命運。虞懿琳給趙易銘講述了自己的父親是如何慘死于軍閥手中的。趙易銘則對虞懿琳說,自己父母原是江蘇一家小紡織作坊的工人,后來工廠倒閉,父母為了生計北上來到北平,每日在街邊販賣小百貨。
趙易銘爽朗的面容、睿智的思維和善良的性格都深深打動了虞懿琳。一次,趙易銘談到未來,說道:“我小的時候就聽說北平有所北京大學,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許多知名的學者都在那里任教。我想在高中畢業(yè)之后,報考北大經(jīng)濟學系,為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貢獻力量。”
虞懿琳道:“你這么聰明,學習成績又這么好,一定沒有問題的?!?
但見趙易銘卻低下了頭,有些沮喪道:“唉,可惜……”
虞懿琳奇道:“可惜什么?”
趙易銘道:“可惜家里沒有錢再繼續(xù)供我讀書了,我還要掙錢養(yǎng)家呢。”
虞懿琳惻隱之心頓起,堅定地道:“你怎么可以不讀書呢?像你這樣的人,不讀書多么可惜。不然這樣,我回去和我伯父說說,教他資助你讀書,好不好?”
趙易銘笑道:“懿琳,謝謝你,但是我不愿意受人施舍。我現(xiàn)在利用課余時間幫人拉洋車,也能貼補些家用。等我將來上了大學,我一樣可以給人打工。”
虞懿琳心中對趙易銘的敬意油然而生。虞懿琳很難想象,趙易銘看似單薄的臂膀,竟能扛起如此多的責任。
趙易銘如愿以償?shù)乜既肓吮本┐髮W經(jīng)濟系,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趙易銘興致勃勃地來找虞懿琳。
虞懿琳說道:“易銘,恭喜你了。我也要向你學習,報考北京大學。”
趙易銘點點頭道:“懿琳,我在北大等著你。”
父親的缺位,導致趙易銘在虞曙昇心中取代了父親的地位。虞曙昇從小就羨慕趙建華有個好爸爸,能讓她騎在肩膀上。趙易銘逢年過節(jié)都會給虞曙昇買些糖果和干果,在那個物質(zhì)緊缺的年代,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能滿足口腹之欲便是極大的幸福。
有時候虞曙昇會想,當初母親要是嫁給了趙易銘,自己的人生會不會是另一番模樣,但是轉(zhuǎn)念他便自嘲,如果真是這樣,那么世上也不會有虞曙昇這個人存在了。然而虞曙昇不知道的是,趙易銘對虞懿琳產(chǎn)生的影響,遠勝過與她結(jié)為夫妻。最起碼,沒有趙易銘,虞懿琳就不會去參加抗日游行,也就不會結(jié)識后來的丈夫符希仲。
虞懿琳至今還清晰記得她與符希仲初見那天的情形。一日,虞懿琳在上學路上,聽到了報童的叫嚷:“賣報賣報,南京政府簽訂《何梅協(xié)定》,賣報賣報?!彼娔菆笸且幻人讱q的姑娘,但是灰頭土臉,衣衫破舊,與身著干凈衣裙、面色白皙的虞懿琳站在一起,好像不是在一個世界生活的人。虞懿琳心中升起一陣憐憫,趕忙掏出兩枚銅幣買下了一份報紙。
虞懿琳低頭看報上的《何梅協(xié)定》的具體內(nèi)容:“取消河北境內(nèi)的國民黨組織,撤出河北境內(nèi)的中央軍,取締一切反日團體和反日活動?!庇蒈擦兆x完后,心中一陣憤怒。
不只虞懿琳,在民族危急存亡之秋,青年學子們紛紛意識到抗日救亡的緊迫性與重要性。在共產(chǎn)黨人彭濤、周小舟、谷景生、姚依林等人的領導下,北平大中學校的學生成立了“北平市學生聯(lián)合會”,女一中學生郭明秋為主席,姚依林為秘書長。中共北平市工作委員會在學聯(lián)建立了黨團,彭濤為書記。正在北京大學就讀的趙易銘也成了北平學聯(lián)的一員。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六日,趙易銘作為學生代表,參加了北平學聯(lián)代表會。會議通過并發(fā)表了《北平市學生聯(lián)合會成立宣言》。會后,平津十五所大中學校立刻聯(lián)合發(fā)出通電,反對“防共自治”,要求政府討伐漢奸殷汝耕,動員全國人民抵抗日本的侵略。
就在這天,傳來了在日本侵略者逼迫下“冀察政務委員會”將于十二月九日成立的消息,令學聯(lián)的廣大同學和各界進步人士極為震驚。
日本要將華北這片沃土從中華民國這襲華袍中撕裂開來,國人自然不能容忍。十二月七日,在中共北平臨時工委的領導下,北平學聯(lián)決定于十二月九日舉行學生大請愿,反對華北自治。
當天,趙易銘急匆匆地來找虞懿琳,說道:“懿琳,我剛剛參加完北平學聯(lián)的會議,我們決定后天上街請愿,你跟不跟我們?nèi)???
虞懿琳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從未參與過類似的運動,一時間便有些猶豫。趙易銘道:“懿琳,我聽你說起過令尊的事情,你也是身負國仇家恨的人……”
虞懿琳道:“可是我爹是被軍閥張宗昌打死的呀?!?
趙易銘道:“如果當初日本人不讓令尊去濟南,令尊怎么會死在張宗昌的槍下?更何況,當時日本在濟南制造了‘五三慘案’,殺害了多少無辜的中國人?”
見虞懿琳沒有作聲,趙易銘又道:“懿琳,如今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之秋,我們不應執(zhí)著于家仇私怨,應以國家大義為重。懿琳,我一直認為你跟其他資本家的大小姐不一樣,你有思想、熱愛正義、追求進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學生,能為國家做什么貢獻嗎?如今,就是你以身報國最好的機會。我們的國家,如果我們這些有知識的年輕人都不愿救,還指望誰來救呢?”
虞懿琳下定了決心,道:“好!易銘,我跟你一起去!”
十二月九日,包括虞懿琳、趙易銘在內(nèi)的北平的數(shù)千名大中學生舉行了抗日救國示威游行,反對華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國主義,要求保護中國領土的完整。虞懿琳與趙易銘在這浩蕩的人流中,手舉標語,高呼口號,呼吁全體國民加入抗日救亡的隊伍中。
在游行的隊伍中,虞懿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熱血沸騰,那是她過去從未有過的體驗。虞懿琳也意識到了,身為女子,也是中華國民的一分子,也可以投身救國,振興民族。
游行隊伍每到一處,基本都得到了民眾的廣泛呼應。當虞懿琳他們的游行隊伍行至一處岔路口時,被路口的車輛人流暫時阻擋,游行隊伍不得不暫時停止前進。
停下來的時候,虞懿琳見路邊一人,身著一身淺銀色塔夫綢長袍,頭戴黑色禮帽,坐在路邊茶肆飲茶休息,狀甚悠閑。
虞懿琳正處在游行中興奮激昂,見此人如此冷漠,豈能容忍。立時上前質(zhì)問道:“先生,你知不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如今國難當頭,你竟如此坐視不理,對得起你身上流的華夏民族的血液嗎?”
那人見一個年幼的女學生如此詰責自己,不免一愣,當時也答不上話來。
一旁的趙易銘見虞懿琳沖上去質(zhì)問路人,怕引起沖突,傷害到虞懿琳,趕忙過來拉虞懿琳道:“快走吧,前面的路口通了。”
虞懿琳他們走遠了,那路邊喝茶的長袍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盞,又望著遠去的學生游行隊伍,他再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這雙手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摸過槍了,食指因為扣扳機而磨出的老繭已經(jīng)逐漸褪去。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時第一次在父親懷中,玩弄父親的那支勃朗寧M1900,出于安全考慮,父親提前卸去了子彈,他兀自“咔嗒咔嗒”地扣著扳機,覺得甚是有趣。
他玩得正起勁,父親卻跟他說:“大丈夫當以此身建軍功,如今強敵環(huán)伺,政府無能,吾輩更當以身報國。這槍,可不是個玩具,而是射殺敵軍的利器?!碑敃r他尚年幼,對父親符廷鏞的話似懂非懂。
后來父親追隨北伐軍,束發(fā)之年的他亦隨在行伍之中,由于智勇俱佳,未及弱冠便在軍中一枝獨秀。自幼受父親影響,他只知上陣殺敵,不知其他??呻S著年歲漸長,他逐漸質(zhì)疑起這打仗的意義來,那么多人不要命地拼殺,沒完沒了地拼殺,究竟是為了什么,他越發(fā)想不明白。
這疑惑越濃,上陣殺敵的心便越淡。父親看出他的散漫來,訓斥過他幾次。他便索性告訴父親,自己不愿再在軍中了。當時長兄已承父志,幼弟又逐漸長成,也準備從軍,家中倒也不差他一個,父親便也隨他去,不再強求。
他離開軍中,便開始到處閑逛。從秦淮河畔的銷金風月,到大漠上的孤煙落日,從天津的麻花狗不理,到上海的潤餅蚵仔煎,從廣州,到北平,他走遍了,吃遍了,看遍了,卻怎么也沒有想到,會在北平碰上這么個不顧一切的愣丫頭,居然會開口斥責自己。
他搖頭笑笑,算了,不過是個小姑娘,不跟她計較。但他轉(zhuǎn)念又一想,究竟是誰不跟誰計較呢?東三省沒了,華北也要沒了,也許轉(zhuǎn)眼之間,秦淮河畔的銷金風月、大漠上的孤煙落日、天津的麻花狗不理、上海的潤餅蚵仔煎、廣州、北平……那些他走過的、吃過的、看過的,包括他手里的茶盞、屁股下的椅子,都會沒了。
大好河山,也許轉(zhuǎn)瞬就會淪入敵手,豆蔻之年的一介弱女子尚且知道以身報國,為家國為民族大聲疾呼,而他,還安然地坐在這里喝茶,究竟是誰不跟誰計較呢?
他將手中的茶盞重重地扣在桌上,憤然起身。
這場轟轟烈烈的學生游行示威活動史稱“一二·九”抗日救亡運動。十二月十二日,北平學生舉行第五次示威游行,高呼“援助綏遠抗戰(zhàn)”“各黨派聯(lián)合起來”等口號。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一次大規(guī)模學生愛國運動。
在日偽政權(quán)冀察政務委員會計劃成立的十二月十六日,虞懿琳和趙易銘在北平學聯(lián),利用各種方式發(fā)動社會各界群眾,一同參與了示威游行。這次一萬余人的示威活動迫使冀察政務委員會延期成立。
北平學生的愛國行動,得到了全國學生的響應和全國人民的支持。之后,天津?qū)W生又組成南下擴大宣傳團,深入人民中間宣傳抗日救國。杭州、廣州、武漢、天津、南京、上海等地相繼舉行游行示威。一系列的抗日救亡運動推動了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建立。為紀念這次偉大的學生運動,北平第二女子中學便將十二月九日定為校慶日。
年僅十三歲的虞懿琳,就是在這一系列的學生運動中,在趙易銘的指引與帶領下,逐漸由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青年學生,成長為一名戰(zhàn)斗在救亡圖存第一線的進步知識分子。
“一二·九”那天的事,也是虞懿琳最愛提起的往事。一九七九年十月一日那天,是虞曙昇三十歲的生日,趙易銘倒好了酒,說道:“來,咱們先祝今天的壽星曙昇生日快樂?!北娙伺隽吮蒈擦张c趙易銘又聊起了當初學生時代一起參加抗日游行的往事。
趙易銘說道:“哎,我剛看新聞說,大慶油田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產(chǎn)油五千萬噸以上了。這東北啊,真是個好地方,物產(chǎn)豐富。怪不得當初小鬼子緊抓著東北不放。”虞懿琳笑笑道:“是啊,我還記得,當初還是你教我唱的那首《松花江上》。”
在幾位長輩聊得眼花耳熱之際,趙建華湊到虞曙昇面前,輕輕地問道:“曙昇哥哥,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樣了?”虞曙昇嘆了口氣,苦笑道:“還沒下文呢?!?
兩人談話聲音甚小,卻被坐在對面的馮思嘉一字不落地聽了去。馮思嘉低下頭,略一沉吟,看似不經(jīng)意地對哥哥馮思齊說道:“哥,你聽說了嗎?現(xiàn)在有不少人自己出去‘跑單幫’,做生意,別人管他們叫……叫……”
趙建華腦子倒快,大聲接道:“叫‘倒爺’!”馮思嘉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道:“對,就是‘倒爺’?!?
這下驚動了馮治平、趙易銘等人,馮治平點點頭道:“對啊,過去咱們管這叫‘投機倒把’‘二道販子’。如今改革開放了,這倒是個新思路,曙昇腦子活,又能吃苦,沒準還真是塊做生意的材料?!?
虞懿琳道:“倒爺……做生意……這事怎么能把牢?還是在國營單位正經(jīng)上班好,踏實,安穩(wěn)?!?
趙易銘道:“哎,我說你家當初也是做生意的,怎么能看不起做生意的呢?你這老思想可不好,得改?!币宦犨@話,馮治平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趙易銘一腳,當年因為資本家的成分,虞家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至今虞懿琳心中的傷痛還無法平復。
虞懿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趙易銘自知失言,嘆了口氣,又道:“懿琳,你知道嗎?如今瑞祥昇在商業(yè)街重新開業(yè)了,還把店面重新裝修了,那招牌可氣派了。你有空,真該去看看……”
“瑞祥昇”三個字,對于虞懿琳來說,意味著那段她不敢觸碰,也不想觸碰的回憶。那里埋藏了她的青春,埋藏了她的熱血,也埋藏了她整個家族數(shù)百年的榮光。
虞懿琳淡淡地笑了笑,道:“有機會,我會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