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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濺血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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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忘卻的時代里談論死者,的確是一件困難和不恭的事,因而,面對導演潘岳和影星夏百靈之死,筆者多少感到了為難。想當初,也就是在一年多以前,當著名電影導演潘岳親手殺死了由他一手造就起來的大牌影星夏百靈一案發生時,媒體那種瘋狂炒作,雜志書籍一起關注的盛況,現在已沒有了蹤跡。人們的興奮和聚焦點又轉向了別處,比如說,新的名人隱私。但是,這兩個著名的公眾人物之死,無論如何是一件悲慘的事,筆者與那些善忘之徒不同,內心總是有一種隱痛,一種悲憫,因而總也忘不了這樣一件事。你想想看,一個男人,一個獲過美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的中國導演,一個還獲過很多其他A級電影節大小獎項的大導演,一個正值事業高峰時期的三十九歲的男人,在一種可怕的力量的驅使下,親手用一把刃長十四厘米、柄長八厘米的鑲銀藏式匕首,把自己的妻子(結婚前他們已相戀好多年),百靈鳥一樣可愛的國際級影星夏百靈殺死,其中有著多少人性的奧妙值得探詢?又有多少恩怨值得清理?因此,在筆者的眼中,潘岳和夏百靈之死,就像是一支口紅,你只要用它在紙上或者嘴唇上一畫,那種血色的艷麗馬上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久不褪色。

而且,那把鑲銀的藏式匕首筆者還見過,當然是承蒙公安局宣傳處筆者一個老同學幫忙,在筆者的采訪進程中,在市公安局刑偵處一科的一個專放各種物證的褐色柜子里看到的。那把匕首經查證,是潘岳的朋友,著名前衛戲劇導演黃中衛(男,三十五歲)從西藏帶回來送給潘岳的,時間在四年之前。后來出于某種微妙的原因,黃中衛和潘岳交惡了(有關原因隨后筆者將談到)。“我沒想到他用的是我送他的那把刀,那把刀很鋒利,是我多年以前在西藏時去阿里的路上,一個英武的康巴人送給我的。我真沒想到他會用那把刀。也許,他用斧頭、菜刀或者用鍘刀來殺夏百靈更來勁兒些。他就是一個內心陰暗的人。他真不應該用我送他的那把刀來對付可憐的小百靈,那把刀多么精致啊!”黃中衛談起潘岳,臉上依舊帶著一種復雜的表情,看上去他和潘岳似乎積怨很深。“他就是一個殺人兇犯。”他最后總結說。他和潘岳、夏百靈一起還排演過一部話劇《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呢。

在潘岳和夏百靈死后由報紙披露的照片中,筆者保留了《華夏電影報》《文化報》《京華都市晚報》的幾個專版照片,這些他們的生前照片內容涉及了兩個人的大學時代、初出茅廬和盛名時代等各個階段,是一些歷時性的重要資料。雖然這些照片對了解他們來說是一個個的片斷和腳注,但是在你眼前展現出來的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成長與毀滅,的確令人觸目驚心。按照照片的說明介紹,筆者了解到夏百靈比潘岳要小九歲,也就是說,一年前她被潘岳殺死的時候才剛滿三十歲,她從影卻已有十年之久。那時候她正是光彩照人、美麗絕倫的時候。他們有不少幅合影,從照片上看,潘岳略顯消瘦,但體魄強健,目光很有內容,一看就是那種比較有魅力的男人,而且有時候他也要留一臉的大胡子。他出生于東北,祖籍山東,在北京度過了求學時期。而夏百靈真的算是一個絕頂美人兒了。她身材秀麗,但又很有一點柔中帶剛。兩個人的合影看上去非常和諧,一看就是非常合適的一對兒。

關于夏百靈是“中國第一美人”的說法一向有一些爭議。兩年多以前,法國《巴黎競賽畫報》在一段歐洲影評人的評選中,將夏百靈評為“亞洲極美麗的女人之一”。毫無疑問,出生于安徽的夏百靈的確美麗非凡,既有著南方女子的秀氣與靈氣,在北京待了多年,使她又有了除卻機心與質樸的大氣和爽朗,但若把她說成是亞洲第一美人,在影視圈中一些女明星就有不同看法。“扯淡,她怎么算得上是最漂亮的中國女人呢?法國那家破畫報的說法完全不值一提。你想想,在那幫老外的眼中,中國女人還不個個都漂亮?我覺得,在當紅影星中,鞏俐才應該算是中國最漂亮的女人吧?劉曉慶也不差嘛!說夏百靈是最漂亮的中國女人,我不這么看。”方梅這么肯定地說。方梅也是一個剛剛三十歲的著名電影明星,在影視界她和夏百靈是老對手了,但方梅的命運不濟,由她扮演主角的電影,沒有一部獲過A級國際電影節大獎,即使是在A級國際電影節中排最后一名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最近由她主演的一部都市愛情片,也遭到了淘汰,獲大獎的是一部英國電影。因此筆者在訪問她時,看上去她的情緒低落極了。她住在建國門一幢高級公寓中,筆者應約采訪她時,走進了她的屋子,如同走進了一個迷宮。這是一套由五室二廳和一套三室一廳打通后形成的居室,加上雙衛生間和廚房,十幾間屋子,筆者找了半天,才順著她不斷呼喚的聲音找到了她。筆者聽說她最近的公司運營十分不順(兩年前她開了一家文化發展公司),果然,在回答完筆者的一些問題后,她有點兒惆悵地說:“下個月,這套房子的主人就換了,我把它賣給了一家保健品推展公司的老板。我得用這賣房子的一百多萬元救我的公司。你說這年頭生意怎么那么不好做?”是的,不光生意不好做,而且電影也更加難拍了,筆者認為。方梅確實是天生麗質,她目前還單身,一個人住在這么大的一套房子里,完全像是住在了墓穴中,不過,她還養了幾只白色的大波斯貓和一只白色的哈巴狗,此外,她還擁有一個高及屋頂的巨型電子熱帶魚水箱。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私人魚缸了。

方梅確實天生麗質,盡管她時運不濟,但身上有一種夏百靈所沒有的火辣辣的氣質和逼人的美麗。但筆者以為她如此評價夏百靈是出于內心的嫉妒和一種女人的私心。不管怎么說,法國的《巴黎競賽畫報》、德國的《焦點》周刊、美國的《時代》周刊和香港的《亞洲周刊》對夏百靈都曾做過重頭戲的報道,說夏百靈是一個國際級的大牌明星,恐怕并不為過。因為中國女影星中,除了鞏俐有幸上了《時代》雜志的封面之外,其他女影星沖上國際媒體的可謂寥寥無幾。因而,夏百靈之死,當時自然也立即引發了全球媒體的廣泛關注。但是在一年多以后的今天,筆者重新打開這些國際級新聞媒體,我看到的則是索羅斯的亞洲金融危機、北約東擴的正式進行、戴安娜王妃之死、克隆羊、國際象棋的人機大戰、中東危機與中美世貿達成協議、俄羅斯進攻車臣的消息,這些國際大事充滿了這些媒體的版面,沒有一處談到潘、夏之死。當然,新聞媒體也不可能去關注老舊的新聞,否則新聞記者們的飯碗也保不住,但筆者想,一些電影類報刊按說不會有如此忘性吧?筆者卻同樣沒有能從這類專業報刊上讀到有關他們的文章。在他們死后一周開始上市的多種有關他們生平的傳記作品,現在也早已進入降價書的柜臺了。

因此,對這樣一個信息時代,筆者多少有些憎惡和厭煩,甚至是有些惡心,但有趣的是,在筆者的不辭辛勞的頑強取證下,在由美國出版的最近一期《花花公子》——一本成人色情雜志上,讀到了一個外國電影專家漢娜(女,德國人)撰寫的有關潘岳電影藝術的長篇論文。該論文有一萬多字,題目叫《電影語言的文化語境與表述形式》。此外,同期還刊登了法國已故哲學家羅蘭·巴特的一篇符號學論文,因而筆者對《花花公子》雜志不禁另眼相看了。《花花公子》在成百上千種成人色情刊物中,尚屬含蓄一類的。也正因為它的含蓄和“老派”,它的經營狀況據說目前并不太好。我想,這應該與它刊登了研究潘岳電影藝術的論文和哲學家羅蘭·巴特的論文也不無關系吧?

對于潘岳的電影,人們大都很熟悉,他從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之后,從1984年到1998年,十四年間一共拍了十二部影片,還主演了話劇《白雪公主與白馬王子》,幾乎每一部電影都引起了很大的關注和影響。你甚至可以從他的電影中分辨出時代的車輪碾過了20世紀80年代,進入90年代的痕跡。這么說一點兒也不夸張,很多人就是看他的電影和時代一起成長的。但是現在,他已經死了,據說他是在殺了夏百靈后自殺的。筆者一向欽佩自殺者,因為自殺須得有非凡的勇氣才行。而潘岳在手刃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之后再手刃自己,那種果敢的確令人扼腕嘆息。不過,潘岳出生于一個軍人家庭,莫非正是軍人的果敢和剛毅讓他如此“出手如夢”?

面對潘岳和夏百靈之死,筆者長久以來內心之中都有一種疼痛,一則潘岳是筆者最為喜愛的導演,他拍的每一部電影我都喜歡,但是,今天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殺人犯,這的確令筆者難堪,而夏百靈,則是筆者最喜愛的女影星了。筆者在大學時代也曾交過女友,因為覺得女友長得一般,就悄悄發生了移情,也就是說,在日記本中偷偷地夾了不少夏百靈的劇照。筆者是從畫報上剪下來的,在與女友發生不愉快的爭吵之后,一個人偷偷觀賞。換句話說,夏百靈至少也是筆者的夢中情人,雖然她比筆者還要大上幾歲。但今天,她也死了,而且還死于一柄鑲銀的藏式匕首之下,的確叫筆者目瞪口呆。筆者曾經聽說過有一部叫《美女與野獸》的電影,那么夏百靈之死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美女與匕首”了。想到這一點,筆者就不禁更加難過了。因為一個美女,暴死于一柄匕首之下,無論如何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促使筆者對潘、夏之死發生濃厚興趣的原因,除了對他們的真心喜愛之外,筆者對這件事情在剛發生時的熱鬧與現在的冷冷清清的反差也多少有些不適,因此非常想究其實質,質詢一下人們:我們究竟怎么了?在當時,也就是他們雙雙死去、尸骨未寒之際,可真的是熱鬧至極。至少是出版了一大堆有關潘、夏之死的書籍,書商肯定借此發了一筆財。筆者進行調查之后,發現大致有以下幾種:

一、潘岳的前妻、一家三級甲等醫院的前護士、后來成為服裝設計師的白冰媚女士立即推出了她的一本回憶錄《我所認識的潘岳》。這本書描述了她和潘岳在好多年前生活在一起的不少細節,而且這本書的部分內容還涉及了她和潘岳私人生活中的核心部分,即她和潘岳的性生活的不和諧。也就是說,這本書披露了潘岳是一個性冷淡,或者至少和白冰媚生活在一起時是這樣。這本書狂銷48萬冊之多。

二、因白冰媚的回憶錄的出版,潘岳的父親,一個過去比較有名的戰爭片導演——八一電影制片廠的退休導演潘向前,和潘岳的哥哥潘方(曾經在內蒙古插隊,現在經營一家懷舊餐廳及一家娛樂城)合寫了一本書,為潘辯護,其中也部分地涉及了潘岳和白冰媚的婚姻,并對白冰媚大力揭露,認為她過去不是潘岳的好妻子,現在還向已經死去的前夫潑冷水,是惡劣至極。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潘向前同時還寫了一本回憶自己三十年前執導紅色時代電影的回憶錄,叫《我們的火熱年代》,搭了順風船,賣得也不錯,賺了一大筆稿費,發了點兒財。

三、另有幾本有關潘、夏之死的懷念文章合集和野史著作,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他們各自生前好友為緬懷他們所撰寫的懷念文章,這些文章大都充滿了感情,并對他們做了很高評價。第二類是一些電影研究人員寫的有關潘岳和夏百靈的傳記,筆者搜集到的有三種,兩種是關于潘岳的,一本叫《論潘岳》,另一本叫《后殖民、全球化語境中的潘岳》,還有一種是關于夏百靈的,叫《永遠的百靈鳥》,詳細描述了夏百靈的從影之路。第三類是一些書商包裝策劃,主要圍繞著潘、夏之死做文章,并且把兇殺事件渲染得血淋淋的,這類書尚有幾冊,大都以兩個人的頭像做封面。其中一本筆者印象很深,是一張兩個人的合影一撕兩半,呈扇形散開,中間又用電腦繪上了一把匕首和幾滴血,簡直粗俗至極。不久前,英國戴安娜王妃因車禍不幸殞命,筆者旋即在市面上發現流布有幾種關于她的傳記,粗翻之下,就發現大多靠剪刀、糨糊拼湊而成,便立即聯想起了潘、夏之死,二者在被媒體關注的熱鬧上有異曲同工之處。以上有關潘、夏之死的著作加起來有11種,當時這些書幾乎占滿了地鐵車站售書亭、街頭書攤和商場內的“精品書店”,再加上報紙、雜志上有關此案的數不勝數的評論文章,真是蔚為壯觀了。

筆者常常想:一座城市會有它的標志性建筑,比如北京是天安門,上海則是東方明珠電視塔,或者是已經落成的492米高的環球金融中心大廈。那么,一個年代,也許同樣會有一個標志性事件。整個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也應該有一個標志性事件來代表。筆者因此把潘、夏之死看成是20世紀90年代的帶有一定時代特征的事件。潘、夏之死發生在1998年,剛好是20世紀90年代的中后段,而在此之前,有幾個詩人之死,比如說海子、戈麥和顧城,就像是三個前奏,共同推導出了潘、夏之死的高潮來。由于潘、夏既是精英人物,又是大眾人物,因此他們的死震動了社會的各個階層,不像以上筆者所列舉的三個詩人,他們的死更多的是在知識界甚至只是文學界引起了轟動,因此像筆者這類勢利之徒,當然也就會重筆描繪潘、夏之死了。

2

你們最終還是死了,你們算是死得其所嗎?恐怕算不上。那么,你們算是壽終正寢嗎?恐怕也不能這么說。你們算是暴死街頭嗎?是暴死,我想,但還算不上暴死街頭,因為你們死的地點是在房間里。你們了卻了自己,你們之間有一種恩怨是別人無法參與也無法了結的,這是毫無疑問的。可一死遮百丑,一死也遮百美,你們死了就不能說話,很多人就要替你們說話,還有很多你們的仇人就在借機罵你們。你們死得算是很悲壯嗎?反正是見刀又見血,殺人又自殺的,的確動作比較大,因為你們都不容易,但你們這么快又這么容易地結束了生命還是叫大伙兒詫異。你們就不能慢一點?比如潘岳,你在用匕首殺夏百靈時,下手時就一點兒也沒有含糊過?有沒有靈魂顫抖的時候?有沒有因恐懼而腦海中一片空白?有沒有眼前電閃雷鳴以至于手腳發軟從而沒有把匕首刺出去?但你真的是出手了,你的確是出手了,可你這一刀沒有刺中她,沒有刺中你的夏百靈,她像一只鹿一樣跳開了——不,她簡直像是一只百靈鳥一樣飛開了。你有點兒暗自慶幸,但旋即你又有些惱怒,于是你像豹子一樣沖了過去,你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里到底還是逼住了她。你們現在已經是仇人了,你一拔出刀她就開始叫,她一叫你就決定殺人了,于是你就把她殺了。難道事情就這么簡單嗎?

你們最終還是死了。你們死之前有過什么對話?很多人都想知道,可誰也不會知道了。為什么你們連遺言也不留?人們發現你們的時候只看見了兩具尸體。是的,是兩具不會說話的尸體,就躺在那套不大的房子的客廳里。一個躺在沙發上,流出的血在意大利產褐色皮沙發上形成了一個小潭。當警察發現你們的時候,那血還沒有干呢。那是夏百靈的血,她的血竟然有這么多,這些血還在往外流,只是它們全都積在了沙發上,都積在了夏百靈的旁邊,積在了她那嬌小的身體旁邊。另一個,你,潘岳,你這個七尺男兒,用刀把自己的脖子上的動脈割開以后因為忍受不了血噴出來的疼痛而在屋子里狂奔了一會兒,因為我們到處都可以看見你的血跡,墻上、柜子上、室內盆栽植物的葉子上,你的血噴出來以后形成的圖案非常美麗,是的,絕對是這樣,它們形成的圖案非常美麗,比如濺在墻上的,完全像是噴漆藝術,“嘩”地一下子就撲上去了,星星點點,有大有小,大血點旁邊又聚著一些小血點,大血點又圍繞著更大的血點,從而形成了血點的銀河系。是的,它們看上去就像是銀河系的美麗圖景,沒有人指出這一點,我指出這一點了,因為我一向喜歡星空,我就非常自然地把那血點和銀河系聯系在一起了。而噴在衣柜上的血像是一種流體,一種自由流體,它噴上去以后就開始向下流,流下來一尺遠的地方就全都變干了。你如果用嘴一吹,也許那凝聚的血塊就會像粉塵一樣飛起來,飛到你的喉嚨里嗆得你直咳嗽。可實際上你并沒有去吹它,它還待在柜子上,而且警察還要把它當作證據,要取樣、化驗、拍照,要過好多天才會去擦掉它們。而那噴在室內盆栽植物葉子上,具體地說是噴在一株比較大的綠蘿的葉子的血點就像是露珠一樣在晃動,它們真的像是露珠一樣在晃動,在那平伸出去,像乞討的手掌一樣的葉面上流動而不掉下來,室內似乎有什么氣流,正是這種氣流使綠蘿的葉子不停地晃動,而那些血珠就在綠蘿葉子的圓面上跑動著,它們根本就不停下來。然后,看來你的血噴得差不多了,你幾乎是在房間里跑了一個遍,這會兒你一定感到憋悶了,或者說你覺得這房間實在太狹小,你想到更廣闊的天地里去,你想到外面去,于是你跑了一圈后又來到了大門邊,你想打開房門沖出去,因為你的身體里已經沒有多少血了,你正在變成一張紙,或者正在變成一只輕靈的飛鳥,你以為自己完全可以飛起來,可以飛到空中去,你覺得自己打開門就可以飛出去,因為你體內的血也許都快流完了,這會兒你也許感到害怕了,你不想和夏百靈躺在一間屋子里,你想出去,于是你就想打開屋門,但你沒有力氣打開屋門,你像一張紙一樣沿著門滑了下來,你就躺在門的旁邊,但你蒼白得像一張紙,你的血讓你自己放干了。

這完全是輕與重的比較,在另一邊,夏百靈肯定覺得自己越來越重,夏百靈,你的血在流出體內,但是在聚向沙發中間,它們在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不,是小小的血潭。你不像潘岳,他把你刺中以后,他一開始像一匹馬一樣在屋子里狂奔,但后來他就像是一只鳥在飛了,他輕極了,也許你躺在那里可以用輕微的余光看見他在飛,但他撞著了門,他掉了下來,他沒有翅膀了,他飛不出去,你這一刻覺得有些欣慰,因為他到底還是和你待在一個屋子里了。你們是死在一起的,你想也許過一會兒,你們都不動了,但身體和身體之間還會說話,可問題是,你覺得你自己越來越重了,重得就像是一塊石頭,在永無休止地向海的深處下沉,是的,完全就是這種感覺,你就像是一塊石頭一樣向下沉,沉向那越來越深的黑暗。這時候你陡然恨起他來,過去你甚至都不恨他,就在他殺你那會兒,他快速出手,讓匕首刺進你的身體,你可以聽見自己的皮膚慘叫的一刻,你也只有驚恐而沒有仇恨,這一刻你真的有些恨他,因為他在讓你變重而他卻變得越來越輕,你覺得自己像是一塊石頭那樣在向深海中下沉,向永無盡頭的深海處下沉,那是茫茫無盡頭的下墜,下面更黑,而頭頂則水光蕩漾,一片細碎的光。這一刻你突然想起了一部電影《鋼琴課》,在那部電影中,女主人公的手臂被拴在了鋼琴上,和鋼琴一起永無休止地向大海深處墜去。好像在過去,有人說過你的身體就像是“一架美麗的鋼琴”,可現在,你回憶不起來他是誰了,是誰在某一天告訴你,在你的耳邊悄悄地低語著,說你是“一架美麗的鋼琴”來著?你現在真的是想不起來了,你只是覺得鋼琴師已經消失了,而你這架鋼琴則在永無止境的大海中向下沉,那種越來越濃的黑暗在向你迎來,光線在消失,一些仿佛沒有眼睛的深海魚在你身邊靜靜地游動,它們對你的下墜熟視無睹,它們對你的下墜置若罔聞,它們又游開了,而你的腳下則是那無窮盡的黑暗,你還在向下沉去,無聲地向下沉去。

你的確是越來越重,重得你覺得自己的眼皮仿佛都有一千公斤,得十個大漢才能幫你把眼皮抬起來,但沒有一個人幫你的忙,你是自己在變重。你也有點兒奇怪,為什么你的血都流出來了,都差不多流光了,可你卻不能輕得像是一張紙或者是一只鳥,你重得像一架龐大的鋼琴,對,就像電影《鋼琴課》中下沉的那架大鋼琴,在向下墜去,在墜向海底,墜向那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的海底。世界在由明亮變暗,就是這樣的,你的眼皮根本就抬不起來,世界完全變暗了,你變重了,你沉向永無休止的黑暗。當你看見他像一只莽撞的鳥兒一樣撲向房門的時候,你有些憎恨他,因為他想離開你,他想變輕,而讓你一個人變重,你覺得這一刻他是非常自私的,或者說他比用匕首刺你時還自私,你有些生氣。但是,當他撞到了房門上,無力打開房門,像空中折斷翅膀的鳥兒一樣跌落下來時,你立即就有一些欣慰,因為你發現他陡然地一下子也變重了,倘若他不變重他是不會從空中跌下來的,你可能還微笑了,這下你放心了,于是你便欣慰地繼續向著一種黑暗下沉。

現在,屋子里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寂靜。這寂靜是可怕的,是的,你們都感到這寂靜是非常可怕的,你們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跌倒在門邊,都一動不動,但是房間里的寂靜包圍了你們。你們動不了了,但是你們也非常討厭這種寂靜,這種寂靜類似悄悄從空中降落的粉塵,只會叫你們厭煩。于是你們就試著去發現聲音,也許你們還盼望有人進來打破這種寂靜,因為有一陣兒有一個很滯重的腳步聲從門外的樓梯上傳來,你們忍受著房間里的寂靜聽著屋外樓道上那個腳步聲,那個腳步聲越來越近了,你們還聽到了那個人的喘息聲,看來他是一個老人,你們失望了,但你們也有一絲慶幸,你們既不希望有人打破這種寂靜,你們卻也盼望有人能帶來聲音。那個腳步聲經過門口,然后上樓去了。你們躺在那里一動不動,既感到失望,同時又慶幸沒人能進屋來發現這里已經變得非常寂靜。

但是你們仍想發現聲音,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你們仍舊想有一種聲音打破這種寂靜,因為一般寂靜都會被人稱為死一樣的寂靜,你們不想要這種“死一樣的寂靜”,因為你們也許已經死了,你們還在一起變得沉重,重得你們自己都無法想象,于是你們就注意著聲音,注意著何處能發出聲音。你們知道:那種鮮血噴出來的“咝咝”的聲音已經消失了,那種喉嚨里濃痰滾動的聲音也消失了,那種驚恐的尖叫也消失了,那種匕首快活的出擊聲也消失了,那種痛苦的呻吟也消失了,那種在房間里奔走和沖撞的聲音也消失了,即使有風吹動綠蘿的葉子,可那種沙沙聲也消失了。是的,這些聲音全都消失了,因為你們都變得很重,你們發不出聲音了。

但是,你們似乎漸漸地聽到了一種聲音,是的,那種聲音由遠及近地進入了你們的耳朵,在耳膜和耳鼓中沖撞,并且發出了一陣陣有規律的聲響。你們于是就仔細地諦聽,你們漸漸地有些欣喜,是的,這的確是一種聲音,它有規律地滴答、滴答地響著。你們聽到的就是這種聲音,它正在房間的某個地方響著。你們終于聽出來了,這是廚房的水龍頭沒有關嚴所發出的聲音,沒錯,就是這種聲音,那水滴正一滴連著一滴地從水龍頭上往洗手池里掉,掉下來就發出了聲音。你們奇怪怎么你們過去聽不見這個聲音,剛才你們聽不見水龍頭發出的聲音,要是在過去,在你們還能走動的情況下也許你們還會為是誰沒有把水龍頭關嚴而發生一場爭吵,因為這的確是一個吵架的好機會。你們想了好久,現在你們也想不出是誰洗了手沒有關嚴水龍頭了。是潘岳在亮出匕首前下意識地去洗了手,沒有關嚴呢,還是夏百靈為了把臉上的妝弄得淡一些而洗了手沒有關嚴呢?你們記不清了,因為你們都已經變重了,換句話說,你們擁有了寂靜,你們才聽見了水龍頭的聲響,剛才你們多么喧鬧啊,昨天你們也是喧鬧的,那么前天、上個月、去年,甚至是過去十年中你們都是在喧鬧中度過的。但現在,你們擁有了寂靜,這種寂靜像尸布一樣覆蓋了你們的身體,那水龍頭的滴答聲從仿佛很遙遠的地方又打破了這種寂靜。

3

A.刑警的刑偵報告(節選)

案件:潘岳、夏百靈死亡案

案發時間:199×年×月×日

案發地點:光明小區26幢1門5號

……據現場觀察,潘岳系用一把匕首刺殺夏百靈之后,自殺(系割開自己的動脈血管)身亡,夏百靈的尸體倒在屋內的沙發之上,潘岳用匕首割開自己的頸動脈血管后,曾到過廚房洗手,墻上和路上都濺有血點,可能是由于忍受不了出血的劇痛,他試圖沖出房間,結果在門后倒地,直至死亡。

發現這一案件的人系夏百靈的妹妹夏百祺,她是這套兩室一廳居室的房主,由于夏百靈半年前和潘岳關系惡化以后,便借妹妹的房子住,因此兩人手上都有鑰匙。夏百祺在案發當天中午前來取東西,敲了半天門,發現沒有人開門,由于她知道當時夏百靈在家(事先打了電話),當時并沒有帶鑰匙來,因此她急忙又回到她的住處(她在父母家住)取回了鑰匙,打開門時發現門推不開(因為潘岳的尸體倒在門背后),用力推開后才發現了門后和沙發上潘岳及夏百靈的尸體,當時非常驚恐,她并沒有走進房間,而是站在房門口用隨身攜帶的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22分鐘后,緊急警務車趕到,我們即開始勘查和保護現場。

據夏百祺說,當天早上她曾打電話給夏百靈,說自己可能中午到,還特意問了她會不會出去,夏百靈說自己肯定不出去。由于通話十分簡單,夏百靈在電話中并未提及潘岳會來。潘岳的口袋里的鑰匙中,并無夏百靈居住的這套房間的鑰匙,由此可以推斷,他是敲門后,由夏百靈打開門后讓其進入的。進入之后,可能兩人進行了短暫對話后即發生了爭吵,隨即潘岳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匕首,殺了夏百靈。屋內并無太多搏斗的跡象,只有一只深紅色三陽開泰的花瓶掉在了地上。由于有地毯,這只花瓶并沒有碎,里面有滿天星、玫瑰花和百合等數枝。花瓶里的水浸濕了地毯約半平方米的面積,使藍灰色地毯上出現了一團黑色陰影。由此可以推斷,兩人發生爭吵之后,似乎圍繞著客廳中的沙發奔跑了一周,夏百靈沒有再奔逃,而是坐到了沙發上,潘岳這時才拔出刀來,殺了夏百靈。

案發原因顯然系情殺。潘岳系知名電影導演,而夏百靈則是潘岳幾年來一手捧紅的電影明星,兩個人同居多年后于去年三月結婚。但婚后兩人的感情似乎并不好,夏百靈于半年前與潘岳分居,并將擬好的離婚協議交給了潘岳。潘岳堅決不同意離婚,但他同意先分居一段時間之后再看。潘岳在殺夏百靈之前已有準備,據他的保姆蔣靈芝說,案發當天上午,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背著自己慣常背的一個黃色軍用書包,就出門了,說中午不回來,不用給他準備飯。那把殺死夏百靈的藏式匕首就放在這個黃色軍用小挎包中。不過,也不排除潘岳做了兩手準備的可能,即他有可能是一時情緒上來后殺了夏百靈,而他出門時并無特別明確的殺人意圖。但是由于他出門時既已帶上了匕首這一事實,說明他又確實有殺人意圖。從案發結果看,推斷他是否是隨機殺人已無意義。

夏百靈在與潘岳分手之后鬧過一些緋聞,公開的媒體報道的緋聞男友有三個。其一叫劉志松,系美國芝加哥第二國民銀行的中國業務代表,36歲,北京人,曾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過金融管理專業的博士學位,住在北京中國大飯店1201室,他曾代表芝加哥第二國民銀行向由夏百靈擔任副會長的一個演藝界慈善機構捐款30萬美元,由此認識了夏百靈,時間是在一年半以前。后來他們有多次交往,夏百靈與潘岳分居后,兩個人的來往似乎密切了,香港《明報》和《東方日報》的記者都偷拍過他們一起去青島海濱游玩的照片,并刊發了專題報道,說劉志松是夏百靈與潘岳分居后的情人,并說他們有可能在夏百靈和潘岳離婚后結婚。但劉志松否認了這一說法,他說他們只是好朋友,并無任何涉及情感的其他關系。潘、夏一案發生后,香港媒體又對劉志松進行了采訪,劉則說自己與潘、夏之死沒有任何關系。而且他和夏百靈的關系也并無曖昧,也不是導致潘岳和夏百靈之死的原因。但港報同時還刊發了他和夏百靈在青島、北京及香港的一些照片,照片上兩個人十分親熱,顯然關系并不一般。

其二叫巨浪,22歲,系搖滾歌手,有兩年吸毒史,云南人,目前在北京從事音樂活動,有一支由四人組成的“黑旗”樂隊。他和夏百靈是三個月前才認識的,當時夏百靈曾去三里屯附近的一家搖滾酒吧,在那里結識了正在表演的巨浪。北京一家媒體報道了他們曾經在一起泡酒吧的照片,用意十分明顯,即指出巨浪系夏百靈的情人。案發后,我們對巨浪進行了調查。他住北京甜水園小區,系借住姨父的房子。他說他和夏百靈在他們認識的當天夜里就有了性關系。后來他們平均每月見兩次,也就是說他們一共見了六次面。但巨浪并不知道夏百靈與潘岳的關系詳情,他說夏百靈告訴他,她和潘岳已經離婚了。他認為他非常愛夏百靈,夏百靈死于非命,他是極難過的人之一。

其三是林海安,28歲,臺灣電影明星,曾與夏百靈一起主演了電影《黃太陽》,在該片中,林海安是男主角,這部片子曾獲德國西柏林電影節銀熊獎等多項大獎,導演即是潘岳。該片拍完后,林海安即開始瘋狂追求夏百靈,而毫不忌諱潘岳的存在。其時潘岳正和夏百靈同居,尚未結婚。但夏百靈拒絕了林海安的追求,此事被媒體廣泛報道過。今年上半年,潘岳與夏百靈分居后,林海安專門從臺灣經香港飛來北京多次,繼續展開對夏百靈的追求攻勢,但夏百靈仍舊拒絕了他,有關媒體做了詳細報道。(見附錄)

由于潘岳殺夏百靈的動機只能是情感動機,所以,我們在對上述涉及夏百靈生活的三個關系曖昧并密切的男士進行調查時,都問及潘岳在和夏百靈分居后到潘岳殺夏百靈案發前這一段時間,他們是否遭到了潘岳的威脅,因為潘岳和夏百靈分居后,有關夏百靈與上述三人關系曖昧的報道較多,想必潘岳也都知道。但是三人稱潘岳從沒有與他們有過任何聯系。

據我們推測,潘岳殺夏百靈是因為對他們之間的感情絕望所致,其間并不排除兩個人生活中已出現的異性對雙方的刺激,但潘岳殺夏百靈并沒有直接涉及其他人。由于看到和夏百靈的關系無法挽救,潘岳便以結束夏百靈生命的形式來了結他們之間的感情。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這是一起情殺,案犯潘岳在殺死妻子夏百靈后自殺身亡,完全排除兩人均系他殺的可能性,因為從現場觀察,絕無第三者在場的可能和任何證據。有關此案的現場勘查報告附后。

附件(略)

B.法醫報告

死者姓名:1號死者潘岳

2號死者夏百靈

①外部檢查

1號死者潘岳,男性,39歲,身高1.76米,體重約68公斤,黑發。尸體是側臥狀、微彎曲,上身穿紅色日本名牌T恤,下身穿一條白色的牛仔褲。身上有多處濺血和滲出血。尤其是上身所穿的紅色T恤衫,上半部右肩處幾乎為鮮血濕透,顯然是其割斷脖頸動脈后血噴出所致。褲子上有幾處明顯的濺血,經化驗系另一死者夏百靈的A型血,與他上半身的O型血不一致。黑色皮鞋上也有少量濺血,血型有O型也有A型,顯然系兩人的血混雜迸濺所致。

1號死者的外傷有兩處。一處在死者的右頸部,離右耳9厘米向下的脖頸大動脈處,長7.5厘米,顯然系匕首等利器所割,皮膚有翻卷,動脈血管被割破,血管神經也嚴重損壞。全身動脈血已接近流盡。這個傷口是致命傷口。

另一處傷口在右臂的小臂皮膚和肱二頭肌上,有抓痕和一片青腫,抓痕長3厘米,有四道,系2號死者在與1號死者搏斗時所抓,青腫系碰撞所致,系皮下軟組織傷害,系死者和某硬物碰撞所致,此傷口系輕微傷處。

2號死者夏百靈,女,30歲,身穿扎染亞麻布套頭睡裙,身高1.63米,體重50公斤。死者仰躺在沙發上。經檢查,發現身上有11處傷口,全系利器(匕首類)刺入所致。其中左胸心臟部位傷口兩處,直接傷及心臟,致使心臟破損,系致命傷。右下腹四處,傷口長1.5厘米至3厘米,分別傷及胃、腸及肋骨。左肩和右臂上各有兩處傷口,右肋間一處,傷及右腎。

此外,2號死者的小腹上刺有一朵玫瑰花文身圖案,直徑約4厘米,非常清晰,玫瑰花是紅色的,而葉子則是綠色的。這個玫瑰花圖案的文身在2號死者陰阜的左上方5厘米處,這朵文身的玫瑰花朵的中間也有一處刀傷,刀口寬3.5厘米,與文身圖案直徑相接近,從而使得玫瑰花看上去像是被從中一劈兩半。尸體的頭發上也沾有不少血跡,左手無名指和食指均骨折,看來系搏斗時所致。右手手掌中有一道長5厘米的傷痕,深2~3毫米不等,系與兇手搶奪匕首時被匕首割傷。

兩具尸體都已完全僵硬,兩具尸體的雙側角膜均有云翳。根據血沉實驗和其他測試,1號尸體比2號尸體晚死亡10分鐘左右。

②尸體解剖

腹腔。1號尸體的胃中尚留有未消化完全的雞蛋蛋黃和韭菜,2號尸體胃中有牛奶吸收殘余物,以及呈糊狀的殘余物。兩者進食的均系早餐,而且進餐時間與死亡時間相距不長。2號尸體的胃部有兩處出血,系刀傷所致,肝部損傷一處局部血腫,右腎嚴重損壞,十二指腸有血淤。1號尸體其他各內臟均正常。

胸腔:1號尸體的肺部有充血黏膜,心臟完全,由于血壓的變化,呈現出心力衰竭的跡象。2號尸體右心房被匕首刺穿,心臟瓣膜和動脈血管均遭破壞,肺部嚴重充血。

頭顱:1號尸體的顱骨有輕度碰撞傷及表皮出血,腦血管嚴重缺血,腦膜、腦組織、腦垂體正常。2號尸體頭顱檢查各項均正常。

頸部檢查:1號尸體頸部有一道橫切的傷口,長約6.8厘米,并割斷了動脈。氣管無傷害,但動脈出血分別侵入口腔、鼻腔和氣管,血液已發黑。2號尸體頸部有瘀痕,顯見系重力扼制,氣管有血腫。氣管環骨骨折,其他部位均正常。

下肢檢查:1號尸體右后臂有舊傷一塊,系刮擦傷,有一塊面積達4平方厘米的皮膚損壞,受傷時間約有三年。右小腿肚上有燙傷一塊,腿上多毛。2號尸體下肢皮膚白皙。大腿、小腿、腿骨肌肉和腳趾均無任何傷痕。陰道提取液中沒有發現精子,說明死亡前沒有性活動和被性侵犯跡象。

經尸體解剖檢查,法醫認為:

1.1號死者死亡原因是右側頸動脈被割破后出血。2號死者系利器(匕首)傷及心臟,造成心力衰竭致死。

2.兩個人的死亡時間相距10分鐘左右,時間在上午9點鐘左右。

3.1號死者系自殺,2號死者系他殺,即為1號死者所殺。1號死者排除他殺可能性。

4.從現場和尸檢兩方面觀察,都可證實1號死者在殺死2號死者后自殺身亡。

5.2號死者頸部骨折嚴重,胃部大出血也很嚴重,也是造成死亡的原因之一。2號死者死亡原因有多種。

法醫:李致遠

(簽名)

199×年×月×日

4

“你是說這房子過去死過人?也就是說,這間屋子是一座兇宅?”一個男人對一個老太太說。

“你就從來也不知道嗎?當初報紙上到處都是這件殺人案的介紹,你就一點兒也不知道?”那個老太太站在自己的門里說。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十分沮喪,“我只是聽說,這是一個電影明星的私宅,我才把它買下來的。我怎么這么倒霉!”

“你怎么倒霉了?”老太太問。

“我前幾年都在深圳做生意,深圳有一幢高80層的寫字樓,傳說里面有兩個女鬼,做生意的要租那幢大樓的話都要虧本。我不相信,于是我就租了一層樓辦公,結果我幾年都沒有賺到錢,還差一點兒賠光了。我搬到了另一座40層高的寫字樓以后,我的生意才好起來。老大媽,在南方很講風水的。”那個男人說。

“那你為什么要買北京的房子?你又是哪里人?”老太太仍舊站在門里問。

“我是浙江人啦,我老婆是北京人,我在南方做生意,孩子該上中學了,她非要把孩子送到北京來上學,說這邊的教育要好一點,我才買下了這套房子。你說我怎么向老婆交代呢?”那個男人更加沮喪了。

“那全怪我,就算我沒說,就算你不知道不就行了嗎?”老太太說。

“老大媽,我要謝謝你的,就是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的嘛。早知道點比晚知道要好。”那個男人說。

“那你打算怎么辦?”老大媽從自己的門里站了出來問他。

“我把它裝修一下再賣出去。我只能這樣做了,誰買誰倒霉,可這回,我要做個騙子了,我再騙下一個吧。”那個男人說。

“在這間屋子里死的人就是大明星夏百靈啊!還有她的丈夫,大導演潘岳,這件事你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我以為你聽說過這件事的。”老太太說。

“我聽說過他們死了的這件事,可我沒想到就是死在這套房子里的嘛!”那個男人后退了一步。剛才他剛把這套房子的門打開,對面屋子里就出來一個老太太,對他說這是一座兇宅。

“其實,也無所謂的,你把它重新裝修一下,不是照樣也能住嗎?”

“老大媽,這是一點兒也不一樣的,我們生意人就信這個。我昨天才把它買下來,我得盡快把它賣出去。”那個男人說。

“我想進去看看,行不行?”老大媽瞇著眼看著他說,“去年案發那時候,我住對門,那狗屁警察都不放我進去,真不像話,我老太太沒見過死人,還沒見過活人滿街跑嗎?”

“那你進來吧,老大媽。你說我為什么總是這么倒霉?我老婆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她會跟我沒完的。你就進來看看吧。”

老大媽跟著那個男人走了進去。“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后來這套房子被封了一段時間。去年人人都說我們這個單元里住了一個大明星,可我就是從來也沒見過。她死了警察連尸體也不讓我看見,我們可是鄰居啊!鄰居都不讓看一眼,那讓誰看?”老太太嘟嘟囔囔地說。

“那天案發,您聽到這屋子里的動靜了沒有?”男人問她。

“沒有。警察也問我這個問題了,可我的耳朵有點兒背,什么也沒聽見。我老伴聽見了一聲尖叫,可后來他也什么都聽不見了。”老太太一邊在屋子里四下張望,一邊說。

這套房子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的,所有的家具都已經搬走了,墻上還有一層裝飾紙,顏色已經變黑了。“說是兩個人就死在這個客廳里,要是能讓我看看現場就好了。”老太太說,“我進來得太晚了,什么也沒有看見。你瞧,什么都沒有了,東西全都搬走了。”

那個男人笑了:“大媽,你好像是個退休的老警察似的,你怎么對案發現場那么感興趣?”

“我只是喜歡夏百靈那個小姑娘,她長得多漂亮啊,水靈靈的。忽然有一天,她死了,而且就死在我家對門,你說我能沒點兒好奇心?人人都有好奇心嘛。這套房子其實是夏百靈的妹妹的,后來她就讓她姐姐來住了。但我可是很少碰見這個漂亮小丫頭。”

男人四下察看房子:“我一個月前來看過一次房子,覺得這套房子不錯,在這種地段每平方米才賣五千多塊錢真是便宜極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五六十萬就買下來了,在北京這個地段相當不錯,原來是座兇宅,現在我怎么看怎么別扭,我得把它再賣掉。”

“恐怕你不好賣掉了,誰不知道這套房子里死過人呀?”老太太似乎十分興奮,她用力地用鼻子吸著房間里的空氣,“我好像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兒呢。”

男人的臉十分沮喪:“您是說我賣不掉這套房子?我打算把它簡單裝修一下,每平方米加幾百塊錢再賣,總會有人買吧?北京人不是也開始買房子了嗎?”

“誰不知道這套房子里死過人啊?”老太太說,“要是案發那天我能進來看看就好了,可那些警察就是不讓我進來。我其實不該告訴你,我要是不告訴你你會怎么樣?”

“那也許我會裝修了把老婆接過來住了,所以幸虧你告訴我了。老大媽,我得感謝你,我真的得感謝你。”那個男人搓著手說,他的表情又沮喪,又激動。

“要是我能看見現場就好了。可現在這里什么也沒有了。多漂亮的丫頭啊!”老太太感嘆著說。

“我怎么聽對門的聲音小多了?他們在那兒搞了一個月,都快把我吵死了。比鋸木廠的大鋸鋸木頭還吵人。”老頭兒說。

“那個買這套房子的人真倒霉,他還不知道這房子里曾經死過人,還是我告訴他的。于是他就決定裝修一下再賣掉,他們現在可能已經裝修完了吧。”老太太說。

“你總是多嘴多舌的。這么多年你總是多嘴多舌的,你要不告訴他該多好,這樣對門又能住上人了。對門總是空著,也不是個辦法啊!”老頭兒說。

“就算我不告訴他,也會有人告訴他的,反正他遲早要知道,還不如我去告訴他呢。再說我看那個人是個南方人,挺精明的,他還給了我二百塊錢,說是感謝費,南方人總是知恩圖報。”老太太說。

“我聽著那邊又有什么聲音了,他們干了一個月都干不完。你聽,怎么那么吵?像是打雷下雨一樣,他們都干了一個月了。”老頭兒說。

老太太把耳朵側過去聽了半天。“我聽不見,我耳朵背,我什么也聽不見,我那天就聽不見夏百靈被殺死的聲音,我什么也聽不見。你別指望我會聽見什么。”

“你為什么今天才告訴我這件事?為什么?你為什么總是瞞著我?那既然知道了這是一座兇宅,還裝修它干什么?這么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我還是你老婆嗎?你說,我還算是你老婆嗎?”女人氣急敗壞地用拳頭在捶男人。他們站在裝修好的房子里,女人對著男人吼叫了起來。

“我不過是為了把房子裝修一下再賣掉,加一點錢,也不虧,這樣賣容易一些嘛。我這幾年都走霉運嘛!我就是倒霉嘛!我就知道我一告訴你,你就恨不得把我給吃了,可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我,我也是受了騙嘛!”男人一邊躲閃著一邊說。

“你買房子的時候怎么不打聽清楚?為什么到現在才告訴我?”女人像母豹子一樣撲向男人,對他又撕又咬。

“都怪我,怪我不夠聰明,我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呢,你想想看,這種地點,每平方米在北京至少要賣八千塊錢,可只賣五千六百元,當然值了,省了二十幾萬呢。這叫貪小便宜吃大虧。我也沒處說,我找人退房,誰給退啊?錢早就給人家了,我還能再要回來?”

“你就是腦子不夠用,你總是腦子不夠用,我嫁給你就是走了霉運,本來想回北京帶孩子上學,這下計劃全變了,我對你一點兒信心都沒有了,你說你還能干成什么事?要不是我精打細算,公司早就完蛋了。你說你能干成什么事?”她在房間里追打男人。

“我們停下來好好說行不行?我一定把這套房子賣掉,下回再買房子租寫字樓,我一定都請風水先生看一看,好不好?不行我就自己研究一下風水,我無師自通,一定把風水調理好,行不行?”男人一邊抱頭鼠竄,一邊哀告著說。

“我就是要打你!我就是要打你!你說你為什么總是這么不長腦子?”女人仍舊在后面追打,忽然,他們都聽見廚房里嘭地響了一聲,聲音很大,于是他們一下子站住了,怔怔地聽了一會兒,卻再也沒有聲音了。

他們互相看著,覺得多少有些奇怪,然后他們一起來到了廚房,發現有一只圓口玻璃杯,從洗手池上摔在了地上,裂成了好幾片。

“我記得我把它放得好好的,它怎么就摔下來了呢?”女人很詫異。

“也許是地震吧?要不肯定是你沒有把它放穩當。”男人說。

女人環視著四周,還看了看天花板,房間里什么也沒有。“奇怪……你說會不會有鬼呢?”

男人打了個冷戰:“你是說,這房子里有鬼?”

“對,有鬼!對不對?你說沒有鬼這杯子怎么會從平臺上往下掉?”女人猙獰地看著他。他被望得有些毛骨悚然:“那……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我只是嚇了他們一下,還真把他們給嚇跑了。”蹲在天花板上,頭朝下坐著的潘岳的靈魂說。

“你干嗎嚇他們呢?他們又不是什么壞人。”旁邊坐著的夏百靈的靈魂說。他們都穿著白衣服,和白墻一樣的顏色。沒人能看見他們坐在天花板上。

“他們嚇壞了,他們跑了。現在這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潘岳的靈魂嘆了口氣說。

“你好像心情不好。”夏百靈的靈魂說。

“是。他們把我們寄居的墻上的裝飾紙給揭掉了,你說我們晚上睡在哪兒呢?他們還把屋角的蜘蛛網也給掃掉了,我蕩秋千可怎么辦?我最喜歡蕩秋千了,你知道,他們干了一個多月,裝修這套房子,都把我吵死了。對門的王老頭也覺得吵,所以我要嚇一下他們。”潘岳的靈魂說。

“現在又剩下我們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們看不見我們。我們活著的時候可真不敢相信,現在我們死了,變成白色的靈魂飄在天花板上。”夏百靈的靈魂說。

“我們死了嗎?我從來也不承認這一點。我覺得我們比過去更相愛了,是不是,百靈?我們不僅沒有死,而且活得更自由了。你看!”潘岳的靈魂一縱身,他就從屋子的這一角跳到了另一角,“像在月球上一樣。”

“你總是那么淘氣,你太淘氣了。你總是那么輕,可我總覺得自己重。就像我們快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重極了,我躺在沙發上沒有一個人幫我的忙,我的肚子里仿佛裝滿了石頭塊兒,而那個時候你正在房間里飛,我當時非常嫉妒你,甚至有些恨你,因為我太重而你太輕了,你還企圖飛出屋子去,把我一個人丟在屋子里不管,你總是那么狠心。”夏百靈的靈魂說。

“過去的事,咱們別再說了,好不好?我和你是一世的恩怨,早就解不開了。”潘岳的靈魂瞇著眼睛看著窗外的世界,“你看,外面的景色有多美,你看那落日,那城市落日,它有多美!我們要出去看看該多好!可我們沒有力氣可以推開這扇窗戶,我們變成了靈魂就沒有一點兒人的力氣了。”

“是啊,這些日子我們不都一直想出去看看嗎?一開始房子里死一樣地寂靜,后來終于來了一幫人,可他們又太吵了,有幾次我們打算從窗戶里鉆出去,你還記得嗎?有好幾次窗戶都開著,可我們一起手拉手向外沖的時候,總是碰上蹲在窗臺上裝修窗戶的人,可到了晚上,他們又把窗戶關上了。”坐在天花板上的夏百靈的靈魂說。

“是啊,”潘岳的靈魂嘆了口氣,“我們在這間屋子里都待了大半年了,可我們還是走不出去,那天他們把我們的肉體抬出去時,我非常悲傷,可我就是無法一起出去,我飄在天花板上下不去,當時我太輕了。”

“我當時卻覺得自己特別地重,我仍舊躺在沙發上,他們把我的身體抬出,可我仍舊在沙發上一動不能動。”夏百靈的靈魂說。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一下子把窗子給吹開了。他們坐在天花板上都看見了外面的城市廣大無比,落日的余暉也燦爛異常。“啊呀,我們終于可以出去了!”潘岳的靈魂跳了起來,他一把抓住了夏百靈的靈魂的手,向窗外跳去,他們一下子就飛出了窗子。“這下我們就真的自由了,我們到哪里去呢,親愛的?”潘岳回頭問夏百靈。風把他們的頭發吹得飄揚起來,他們手拉手在飛,夏百靈瞇著眼睛的樣子依舊美麗無比。他們就在天空中自由地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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