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雨街
- 徐迅散文年編:雪原無邊
- 徐迅
- 1284字
- 2020-02-20 11:46:14
天陰悶悶的,憋得人直想哭。人未哭時,天哭了,淅淅瀝瀝落起了雨。一連幾天,老街的街道就泥濘一片。苦了小伙子們,脫掉皮鞋換上黑乎乎的靴子,一腳踩下去,人同泥巴一同滋潤,萎縮得不行。得意的是那群打扮入時的姑娘,各種花色的雨鞋穿在腳上,像是時裝表演似的。繃得緊緊的大腿輕輕一彈,嘴里還嗔怪道:“這鬼天……”看那神氣,晴天時尚的炫耀在她們身上似乎本來就是一種無可奈何。
老街先前散散漫漫鋪展的是鵝卵石。那鵝卵石圓滑滑地嵌入黑色的泥土里,風雨蕩過,烈日掃過,幾十年過去,點點星星的,像是母雞下了無數的蛋挨在一起。后來有了水泥,就有年輕人挖掉鵝卵石,要鋪水泥街道,于是鵝卵石全被人家挖去了。只是水泥路還未鋪起來,這街道一到雨天,就像鄉(xiāng)下孩子翻過泥鰍的畦地,成了一條陰溝。年輕人還想趁晴天填平這陰溝,鋪一條寬展的水泥路,兩邊再砌些花圃,讓老街沾些現代文明的氣息。老人們卻等不及了,老頭子須髯飄逸,拄著拐杖,遠遠地蹲在屋檐下,深藏在胡須里的嘴唇哆哆嗦嗦就一陣罵:“敗家子!挖祖宗墳哪……”老奶奶呢,自然沒有老頭子瀟灑的胡須。兒媳不愛圍裙,她就只好系著圍裙成天圍在鍋臺邊,三寸金蓮邁不出門檻,但還是要倒洗潲水,于是就倒,癟癟的嘴隨那油膩渾濁的刷鍋水潑聲,也絮絮叨叨:“這年頭,什么東西都得換……”這樣,就有一上午的悶氣憋在心里。兒媳端上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且搛了許多的黃花菜和紅蘿卜絲,她連看也不看,瘦瘦的臉轉過去,好像兒媳也須得像自己從前做過的童養(yǎng)媳一樣。兒媳不敢得罪老人,飯碗欲放不放地端在手上,愣愣地,手足無措的樣子。
一會兒,雨下得像病人快斷氣似的悠著,年輕人拊掌仰頭望望天,看來一時也晴不了。早擠在一起搓麻將、打撲克,“紅星五字”喊得震天價響,男男女女擠在一起,無拘無束,瘋瘋傻傻,宛如回到了爛漫的童年。這時候,惱怒的還是老年人,七老八十的年紀串在一起,面面相覷,凈是缺牙癟腮的,說句話也要好半天時間,好像都有氣管炎,使勁地說出一句話,便吐那痰,于是屋里很響是吐痰的聲音。好在老街有茶館,老頭們湊著份子,聚集到茶館,一角八分的一壺茶,綠茵茵的,漾在藍花邊瓷盞里,悠悠地呷上一口,閑話也就出來了,諸如岳西翠蘭怎的不如以前的野樸,天柱劍毫如何地缺了滋味……還有現在的老板娘也不如往時的清純嫵媚,一個個打扮得妖艷,且穿著很洋氣的衣裳,老人們愣愣地和她開上一句玩笑,她青暈暈的眼睛里白眼珠一掄,血紅的嘴唇一粒瓜子殼就噗地吐了過來:“老不死的!”罵在嘴里,一扭身,轉背就喚叫著城里的小哥哥!“人心不古!”老頭子們沒趣地搖搖頭,臉拉得老長。
天黑了,雨下得密集如整束炸開的手榴彈,噼噼啪啪。風大起來,街道上紙屑雜物在水里汪汪旋轉。人家窗欞里的燈光讓雨幕舔淡,門吱呀吱呀響,于是閂得緊緊的。電視機邊伢子們要看那風風火火的武打;姑娘小伙子們卻要看那纏纏綿綿的愛情;老頭子老奶奶們沒有了份兒,倚在老蘇州床上,或哼兩聲黃梅小調,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老頭子手上照例捧著撲撲響的水煙筒,但不一會兒便有瞌睡蟲爬進鼻孔,流涎的嘴里發(fā)出了夢囈聲。只見得路燈處昏黃的燈光下濺起一片片煙霧……
1989年12月28日,安徽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