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世上存在著這么一種東西，是最難識別、認清和琢磨的，那么，方景一定會猜是人心。

尤其，是經歷過摸爬滾打后的人心。

歲月、經歷和歷練把原屬于它的炙熱和赤誠慢慢打磨干凈，隨著時間的洪流慢慢滌蕩，原屬于其的滿腔熱血終究是在這個過程中慢慢冷靜了下來，沉淀了下來，進而逐漸逐漸地消失不見。

人們從剛開始地懼怕黑暗，到逐漸習慣黑暗再到試圖征服黑暗。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人沉浸于黑暗之中呢？又有多少人，在這密密麻麻的追逐中逐漸與自我剝離呢？

剝離的過程又是否痛苦呢？

恐怕很少人能體驗這種痛苦——畢竟，剝離總是悄無聲息地來到，而又悄無聲息地離去。

有的人終其一生都未曾發現自己失去了什么；而有的人，似乎是在死前有了悔恨，逐漸發現自己失去了什么，往往這種時候，唯一的補救也只能是悔恨。而對于那些正值壯年的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會發現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因為他們的眼睛，只能見到自己得到的東西。

他們或許可以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財富的逝去、年華的衰老……而這些都是得到的代價。只有擁有得到的價值的東西，才值得被祭奠。

而那些不具備這些價值的東西呢？

恐怕，難得有心人會愿意回顧他。

而在這千千萬萬人之中，無心之人實在太多。

如果說，要讓方景列出其中一個無心之人的話，恐怕，就是本案的死者——岑千了。

為什么會是他呢？

凡事必有理由。而這個理由往往令人痛徹心扉。

當方景接到局長的電話的時候，他本以為是平常的人事調動一類的事情，卻發現，在局長辦公室里坐著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穿著樸素，一身中山裝筆挺而堅毅，頭上全白的發絲梳得一絲不茍，連胸前口袋里的手巾都顯示出了眼前此人身份的不凡。

方景不卑不亢地走到老人面前，在局長的指引下，向老人道了聲好。

老人笑瞇瞇地看了看方景，上下掃視了幾眼，點了點頭，“嗯！這是刑偵隊的隊長吧？不錯不錯。英雄出少年。”

方景連道兩聲，哪里哪里。

局長也在旁邊應聲了幾聲，向方景介紹道，“這是吳老局長。”

方景聞言便知，那是連破市局數個積壓的冤案的老局長，瞬間油然起敬，連發絲都似乎顯現出了主人對眼前人的鄭重其事。

幾人微微寒暄了幾句后才在王局的引導下真正進入了正題。

“方景啊，關于局里這幾天的一個案子，老局長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我就不適合在這兒了，你們聊。”王局向老局長點了點頭，“局長，我先出去。”

吳老局長點了點頭，對著方景說道，“跟我這老頭在一起不必太拘謹了，放松些便好。”

方景笑臉相迎，“不知老局長要說的是？”

“哎！都是命啊。”老局長先是嘆了一口氣，才說道，“我這次來是為了岑千。”

“岑千？”方景心里一跳，微微有些驚訝。

“不錯。”老局長點了點頭，“其實……他真正的身份是我手下的臥底。”

方景神經一崩，“臥底？可是據我所知，您在十年前已經退休了？”

吳老局長一笑，“是啊，這都十年了。當年我找到岑千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在警校里的成績也是亂七八糟。可是啊，他偏偏有一股當警察的傲氣，我當年就是看中了這份傲氣，選中了他。”

吳老局長一邊說著，一邊像是在回憶著什么似的笑著，“他當年啊，桀驁不馴，初生牛犢不怕虎，犟得很。我當時選中他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的。可是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竟然是所有派到帕莎身邊的臥底里做的最好的。當年，凡事他出手的交易，沒有一件是警方沒有扣下來的。”

“就這么過了五年，他摸爬滾打，卻始終沒有上位。為此，我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后來，終于被他抓住了一個機會，他救了帕莎，此后，他就開始在帕莎面前長了面，有了話語權。可惜啊，我忘了，他已經在那個地方呆了五年了……”

吳局長的申請微微落寞。

方景問道，“他……叛變了？”

吳局長沉默半晌，終于點了點頭，“自他開始涉獵帕莎的毒-品生意之后，我們的任務就再也沒有成功過了。而他也再也沒有聯系過我。這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個臥底已經沒了。”

“他的聯絡人是您嗎？”方景問道。

“是的，因為他是在我退休之前選出來的臥底，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除了我。為了保密，警方的系統里甚至沒有他的信息。”吳局長說道。

“沒有信息？”方景略有些驚訝。雖然他自己沒有做過臥底，可他知道每個臥底除了聯系人之外，都需要在警方的檔案里保存一份信息，以免任務結束后自己的身份不被認可。

“當年的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因為在我們派出的這么多臥底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回來了。”吳局長點了點頭，握緊的拳頭在腿上狠狠敲了一下，“這么多兄弟啊！”

“您今天來只是為了告訴我們這件事嗎?”方景開口道。

吳局長微微一笑，“不。不止這一件事。”

“我還想讓他見見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走之后三年，他的母親就已經去世了。現在活著的，也就只剩下了他的妹妹一家人。我想，這是我欠他的。我欠他一個名字。”吳局長握緊拳頭，方景甚至在那雙眼睛中看到了絲絲水光。

“他的真名是？”

“厲國峰。國之利刃，可惜了。”

“明白，在查清楚案件之后，我們會為他正名。”方景點點頭，說道。

吳局長卻搖了搖頭，“方隊長。有些事情，我們都只能無何奈何地看著。厲國峰的死，很可能就是這些事件之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您的意思是？”

“立即停止調查厲國峰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