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畢勝紅帶我去看了他正在銷售的房子，老城的第一高樓，一棟正在做內裝修的大樓。

跟在他的身后進入大樓內部，我的心有史以來第一次跳得那么厲害。我沒有裙子。只有殷柔雅曾經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一條藍色小碎花的裙子。我悄悄地換上了。

這算約會嗎？

畢勝紅打消了我的胡思亂想。

畢把安全帽遞給我，自己在緊安全帽。

畢：帶上。系緊。在樓里要跟著我，別自己瞎跑。還有以后看房不要穿裙子，容易勾到。

這肯定不算約會。

我莫名有些氣呼呼地跟在畢勝紅的后面。

建筑工地，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進來。這個工地干凈整潔，不像我想的那樣。電梯還不能使用，我們從樓梯爬上去。

樓梯間內，我和畢邊走邊說。

畢：你爬過最高的山是幾米的？

丁：我都沒有出過遠門，最高的山就是金匱山，也就一兩百米吧。

畢：那好，我們來爬山吧。

丁：還有幾層啊？我怎么覺得沒有盡頭了呀？

畢：你應該要數一下的啊。

丁：你怎么不數呀？

畢：我數了呀，不告訴你怎么辦呢？

丁：哼。下次我自己數。

畢：小心，這里有鬼喔。

丁：我才不怕呢，我是練拳的，就怕鬼不來。

畢勝紅一聲輕笑。

不知道多久，我們兩個人上到了頂樓，再上去就是天臺。

在頂樓的窗戶邊，我遠遠地看著下面，腳有點軟。

畢：走，帶你上天臺，看得更清楚。

天臺，老城一覽無遺。對面是金匱山，反面是運河，遠處是太湖。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風景。我被這高處的風景迷住了。

丁：哇，我看到我家了。我家在那邊。

畢：那邊啊!山腳下，環境很漂亮啊。

丁：那是，我小時候常常溜到山里面去玩。

畢笑了起來。

丁：你笑什么？

畢：你啊，真是不像個女孩子。

丁：你，不喜歡這個樣子？

畢：哇，這個樣子太好了，省得和女孩子在一起你黏黏糊糊，小心翼翼的。兄弟一樣，多好。

丁：喔。

我們繞著天臺轉了一圈又一圈。

丁：哎，你家在哪？

畢：我家啊，可遠了。都看不到。

丁：哪里啊？

畢：你看啊。沿著日落的那個方向，再往后，翻過高山，越過湖泊，沿著河流繼續向西，我的家在重重的大山里面了。

丁：哇，離這兒很遠吧。你想家嗎？家里還有爸爸媽媽嗎？還有兄弟姐妹嗎？

畢沉默了下來。我覺得他的沉默里面有一種我無法體會的悲涼。

畢：干嘛呢？查戶口呢，小家伙。

丁：說嘛？我都告訴你了。我家里還有一個媽媽和弟弟，你還什么都沒有告訴我呢。

畢：以后告訴你，留點神秘感。

畢：來，我帶你看看這些大樓的設備。

畢邊走邊說。

畢：喏，這是負壓供水器的設備。這是電梯裝置。

畢：小心，這里是電梯井，圍起來的地方。

畢：這是中央空調、中控新風系統的出入口。

畢帶著我往下走。

畢：這是轉換層。看見了嗎？

畢：這是每一層的強弱電。

丁：你怎么都知道呀。你學的是這個嗎？

畢：不是，這都是自學的。你要想賣一件東西，你必須摸透你想要賣的東西啊。

丁：那你今天？

畢：先別說。我帶你去看點好玩的。

畢帶我走到第十層，在能看山的房子外面，裝了一道門。

畢打開門：這就是我的秘密武器。其他小組不知道，只有我們組才能用。

在整理得干干凈凈的房間里面，成了一個畫家的世界。這里面所有的桌椅沙發、綠化設計，墻上的、地面的、頂上的，全部都是畫的。

丁：哇，好大的沙發啊，都比我的床都大了。

眼前的沙發尺寸看起來有個五米寬，深度有一米多的樣子，遠遠超過了我0.8*1.9的小床。我對數字和尺度特別敏感，一般能目測個大致不離十。

畢：這些都是我按照尺寸自己在這兒用油漆畫的。賣房子就是賣生活，我用我的畫筆讓他和他向往的生活更接近，我也就更容易成功了。

丁：這就是你冠軍的秘密嗎？

畢：保密。

丁：你這里面缺了點東西，我能畫嗎？

畢：你會畫畫？學過？

丁：沒有，除了美術老師上的基礎美術課程。不過，我每門課都是第一，你可以相信我喔。

畢：好，那給你試試。

我畫了幾個體態、神情各異的人體線條。

丁：這個是胖胖的老伯，他在陽臺上弄金魚。這個是漂亮的阿婆，在廚房做菜。這個是女主人，一個妖嬈的女主人，在客廳邊喝紅酒邊看電視。

畢勝紅驚喜地看著我。

畢：你天生就是做地產的。和我一起干吧。

丁：讓我想想。

畢：別想了。明天上午八點，銀行見。不見不散。

丁：我，我還沒有答應呢。

畢：就這么說定了。

丁：我沒答應。

畢勝紅和我說說笑笑，下到了樓底。

在歸還安全帽后，走出工地大門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你，今天還挺好看的。

挺好看那幾個字眼，低到了嗓子里。我都聽不太清楚。

丁：啊。什么？

畢：就還好，還好。

丁：什么呀？

這次我聽清楚了，我偏想再聽一遍。

畢大聲：好看！

畢勝紅難得的，臉都有點紅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身裙子沒有白穿。

這算是約會吧。

第二天，當我站在銀行門口的時候，我才想起我什么都沒有問。底薪多少，傭金多少，工作時間多少，休息方式怎樣？什么都沒有問。我就一頭栽了進去。把所有的兼職全部辭掉，開始做地產發單員。

老媽當然對我的離職十分生氣，一直絮叨我。但是沒想到反應最大的卻是殷柔雅。

她電話里面一通猛說，狠狠地教育了我。

殷：丁若男，你怎么回事啊？你真去發單啦？

丁：嗯！

殷：哎呀，算我不好。我一定想辦法，幫你也搞進來，好嘛？你別想不開啊。

丁：什么？

殷：這能算工作嗎？

丁：這就是工作。

殷：不行的，你這樣我會覺得特別對不起你。

丁：我愿意。

殷：你不是為了那個男人吧？你太傻了，人家忽悠你呢。

丁：不是的。

我怎么會為了那個男人去工作呢？

我真的不是為了那個男人嗎？

那個討厭的男人。

我的人生導師。

畢勝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