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夏天，雨總是說來就來。那天，我存完錢，要趕到下一個打工的奶茶店，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我正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沖出去。畢勝紅跑過來，把他那把老爺傘遞給了我。

畢：喏。

丁：那你怎么辦？

畢：我是男人嘛！再說我現在也不用。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我從奶茶店打工回來，天已經晴好了，我特意跑去銀行還他傘。

我看見他跑到菜場門口去幫著他組里的組員游說客戶去看房子。客戶并沒有那么接受發單的人，他是不是也會被拒絕，但是沒關系，他就像一臺永動機一樣，永遠充滿熱情地對著下一個客戶。

我看見別人拒絕他，其他難過，看到別人聽他說話，替他高興。看到他好像永不疲倦和從不放棄，我有點像看傻了一般。傘放在銀行門口的雨傘架上，一點也沒有想到去還給他。

沒想到雨又來了，這次的雨更加狂暴，好像還帶著臺風的威力。

瞬間，路人紛紛找地方躲雨。銀行已經到時間關門了，我也在檐下躲雨。不過人太多了，我就被躲雨的人擠到了路上，他這時候看到我了，從菜場那邊跑過來。

畢：你怎么還沒回去啊？傘呢？

丁：啊！忘在銀行里面了。

畢笑了。每一次他的笑容就像春回大地，總是讓我的心沒來由地一跳。

他把襯衫脫下來，給我們兩人擋雨。我平生第一次和一個男人這么靠近，他還只穿著一件白色的無袖T恤。我的頭上遮著的是他的白色襯衫。這么近的距離，我第一次聞到了男人的味道，溫暖干燥，清冷疏離。很奇怪，畢勝紅的這種味道讓我感到十分心安。

畢：這雨看來停不了了，你把這衣服披回家吧。

丁：那你怎么辦呢？

畢：我是男人嘛。

丁：不行。

畢：別婆婆媽媽的，去吧。去吧。

丁：那我明天還給你。

第二天，天氣晴朗。午后，咖啡店里，我一邊干活，一邊看著白襯衫。我覺得好像喝了甜水似的，總是甜甜地快樂。殷柔雅在自來水公司抄表化驗，工作特別閑，下午又抽空來看我。

丁：你說，那個人是不是喜歡我？

殷：誰？

丁：就是他，上次在銀行碰到的那個。

殷：追你啦？送什么給你啦？吃過幾次飯啦？

丁：沒。沒有。

殷：那肯定不是。

丁：可是他對我挺好的，我覺得——

殷：這個我就要說你媽不好了。女兒不能窮養的。否則外面人稍微對你好一點點，你就覺得人家好了。

丁：我——

殷：我的觀點啊，他就是想發展你做他的下線。

丁：就這樣？

殷：就這樣。

丁：喔！

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去銀行加錢。

那天晚上，我的現金加起來有個二三百了，我怕我自己馬大哈，錢掉了，就又過去存錢。我正在自動存取款機上操作著。

畢：你好久不來了嗎？

畢突然出現在我背后，有些陰郁地看著我。

我一回頭，看到他心情特別開心，但是想到殷的話，我又嘴硬了。

丁：不是你說，每天存銀行也不能改變什么嗎？

畢勝紅再次看了一眼，臭著一張臉走開。遠遠地我聽見他咳嗽了幾聲。我存好錢，慢吞吞地往門口走去。畢勝紅最親近的下線發單員小北跳了過來，他應該比我小，是畢的同鄉。

北：喂，你這幾天怎么不來啊？

丁：怎么啦？

北：我們老大天天在等你啊？

我聽了開心極了，飛跑過去找他。他還在蓋當天的連號章和時間章。

丁：你在等我啊？

畢抬頭看我一眼：誰在等你啊！我在想我的襯衫呢。

他的襯衫我第二天就洗得干干凈凈地帶到了店里，但是今天反而忘了帶過來。

丁：喔，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了。我現在就去拿。

畢：說句對不起就行啦！

丁：那你想怎么樣？

畢：明天陪我上一天班。

丁：誰陪你上班呢？我去給你拿衣服。

我跑開了，我又聽到他在笑我，想到他的笑容，我的心就快速跳動起來。

我再次跑過來，等到天黑，銀行關門。

畢勝紅都沒有出現。

不光是他，他的組員也一個沒有看到。

以后的幾天，我天天過來，也都沒有看到他。畢勝紅憑空失蹤了。

第七天，我幾乎都不抱希望了。我站在銀行門口，連冷氣都不吹了，看著菜場和寫字樓的方向。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畢：找我？

我驚喜地轉過身去，抓著那個突然失蹤的那人，怕他再不見了。

畢：疼，疼，疼。

我發現在衣服下面，他的左胳膊上打著白色的繃帶，一圈厚厚的繃帶從胳膊上面纏到下面。我連忙放手。

丁：你怎么啦？

畢：沒什么。

小北湊了過來。

北：還沒什么呢？其他小組的人搶我們的客戶，我們開戰。那些家伙打不過我們，用開水澆。結果，全倒他身上了——

我撫摸著畢的那條纏滿繃帶的胳膊，想著當時多危險，該有多疼。我突然生氣了。

丁：不就是一個客戶，干嘛搶來搶去的。

畢：不對。是自己的東西就得靠自己搶回來。如果自己都不努力，別人怎么能幫你呢!

看著他，我陷入了思考。

我突然想起那次自來水公司的員工名額，如果我知道了之后去請導師再次安排面試機會呢，我有沒有可能取代殷柔雅呢?

我又想起自己從小就想上高中。如果當年不聽老媽的執意上了高中呢？又怎么樣？也許在一個很不錯的大學念書，可能得到保送的出國名額也不一定？反正，我打工掙的錢供自己念書還是可以的，我還可以拿獎學金。不至于現在這樣，連個像樣的工作也找不到吧。

畢拍拍我的頭。

畢：我不喜歡打架。如果能有別的解決方式，打架是最差的一種。但是，如果對方打上門來，我也不怕。

我看著他，充滿崇拜。

畢：明天有空嗎？

我看著他，有些期待。

丁：什么事？

畢：你不是說要陪我上一天班的嗎？

丁：我答應了嗎？

畢：我啊，帶你去看看我賣的房子。

丁：看房子啊？我又不要買房。

畢：你會成為一個賣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