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京城。皇城之內，高閣風簾墜黃葉，朱門墻后曬秋衣。京城百姓，在初冬時節來之前，就早早曬好冬裝，迎梅接雪了。
京城內，皇帝楊正近日時常將郭廉招入皇宮，不知談論些什么。但因后宮清凈，也就只有皇后段氏以及一些女婢，故而倒沒有人多眼雜的困擾。郭廉來了后宮，也不至于過于拘謹。
至于陛下獨鐘皇后，不納妃嬪這一怪行，郭廉倒不覺奇怪。護天下已是疲憊，更何況護妻妾？
今日郭廉照常來見楊正。秋寒天冷，楊正正在書房內閉目養神。感覺到腳步聲，楊正睜眼，看見丞相高大身姿，趕緊招手，揉了揉眼笑道，“丞相可算來了。朕剛好有個問題一直琢磨不透。”
郭廉白袍玉面，在楊正身邊的檀香草墊上坐下，行禮道，“愿為陛下分憂。只是廉非圣賢，若是答不上來，還請陛下海涵。”
楊正覺得丞相有趣，擺手笑道，“朕只是想問問，那橫斷城白夜到底能擋住我多少大宋鐵騎？”
郭廉思索片刻，字斟句酌答道，“白夜此人，頗有天資。若單憑武力，我大宋五十萬鐵騎便可拿下她；而若稍加施以謀略，借以天時，借以地利，二十萬即可。”
書房外有女仆在門口行禮，“陛下，太子求見。”
“讓他進來。”，楊正眼神閃爍，打量郭廉道，神色有些笑得勉強，“諫兒自從回京，進步了不少。……就是習武一事，他總是有怨意。”
郭廉趕緊擺手，笑道，“廉無子女，無甚經驗，陛下不是不知。還請陛下寬懷。太子若心系天下，必會認可陛下的做法的。”
頓了頓，郭廉誠懇行禮道，“何況陛下已經以身作則四十多年了……”
楊正愣住，見郭廉行大禮，眼里閃過一絲晦澀。
楊含諫進來，正好見兩人舉茶閑談，行禮道，“陛下，丞相。”
楊正聽到“陛下”二字，怔了怔，抿了口茶，覺得有些苦澀。
郭廉見了，默默為楊正換茶。
楊含諫看得明白爹的神色，卻毫無愧疚道，“陛下，臣今日已閱完奏章，可否回宮了？”
秋夜早來，秋風常攪。楊正瞥見殿外夕陽余光灑在畫檐的金色光點，又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兒子，皺起眉頭，“檢查了么？”
楊含諫抬頭，眼里有些火氣。
楊正目光漸漸冷淡，擺手道，“批閱奏章乃是朝之大事，怎能不檢查？人非圣賢，豈無過錯？回去檢查完再回去。”
楊含諫面無表情，立在原地半天，才僵硬行了禮，轉身離去，頗有怨氣。
等楊含諫走了，楊正才捻起茶杯，手有些抖，自嘲笑道，“朕常笑南周女子稱帝，后繼無種；北燕帝脈衰退，子孫難強。本以為諫兒能擔大任，……誰知如此輕浮。”
郭廉行禮，“陛下自知擔天下事重，太子初涉政，發些牢騷人之常情。如何讓太子理解自己所做事的重大意義，廉覺得這才是陛下應該考慮的。”
楊正抬眼，看了郭廉半天，笑道，“朕自覺卿有帝王之才，至尊之威，何以屈人之下？”
郭廉面容平靜，答，“廉奉陛下為知己，陛下豈不知廉？未生帝王之家，亦無帝王之心也。”
……
夜長風凄緊，霜城雪滿樓。見君蕭瑟里，問花愁不愁。
南周京城，沿湘江南望，可見風正書院望江樓。平日里，望江樓下的偌大白玉廣場，常有學生成雙結隊，觀江景，笑朝夕。
今晨，寒雪如落葉飛，不多時就將書院方圓幾百里，染成霜白。湘江水面，寒氣彌漫。
還沒等書院日出鐘聲敲響，望江樓下就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學生，相互簇擁玩鬧著。
翠娘也一大早就裹著厚重的棉服匆匆趕來書院。書院門口的守門老頭兒躲在門房內，瞇縫著眼，瞄見路過門口的翠娘，咳嗽了一聲。
翠娘聽見，一雙玲瓏剔透的丹鳳眼掃向老頭兒，聲音如同溫暖的春，“胡前輩早！”
老頭兒笑得很開心。
翠娘一笑，進了書院，沿著熟悉的青磚小路，直往望江樓去。
一路上雪下得很密，翠娘沒戴帽子，眉毛上全是雪。路邊除了雪，空無一物。
走到一片菊林邊，翠娘瞥見雪地里有幾株焉黃的紅菊。上前打量一番，姑娘紅了眼，這花在雪中，花瓣之下，全是枯死的菊，隱約可見。
一個青年從后面走來，看見翠娘，眼光怔了怔，叫了一句，“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
翠娘回頭，原來是那個頭上長角的鐵憨青年。指了指自己，翠娘小步來到青年身邊，好奇道，“你見過我？”
青年很平靜，眼睛如同東海深處的水，“嗯。我叫龍初一。姑娘芳名？”
翠娘打量一番龍初一英俊瘦削的面龐，微微紅了臉，支吾道，“我啊？我叫翠娘。”
好像怕龍初一笑自己，翠娘還叉了腰，仰起頭，眨眼道，“怎么？”
將翠娘手里厚厚一摞書拿到自己手里，龍初一誠懇看著眼前姑娘的眼，笑容燦爛，“聽書院先生們都說你學問很深。我腦子不行。我幫你抱書跑腿，你教我書上學問怎么樣？”
翠娘好奇，“你腦子笨書院怎么會收你呢？”
龍初一咧開嘴，“我字寫得還行，書院先生覺得我雖然笨，但手挺巧，便收我了。”
“唔！”，翠娘瞪大眼，有些興奮起來，“你能寫幾個字我看看么？”
龍初一點頭，將書放下，蹲在雪地上，伸出右手如玉蔥修長的手，劃了幾個道道。
翠娘跟在龍初一面前，蹲下細細瞅了眼，咦了一聲，“真好看嘞！”
“怎么樣？以后能不能陪你一起聽學？”，龍初一期待抬起頭。
翠娘轉了轉黑澈眼珠，點頭道，“可以，但你不能碰我！”
龍初一點頭，笑，“沒問題！”
兩人約談好，齊肩前往望江樓。至于雪地上龍初一劃的道道，若是有人看見，便知那幾個字是：
“隔缺如海。”
其中意味，不知幾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