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后，司成志老死了。

埋葬了司成志，李原準備繼續(xù)前行，就在這時候，葉珂叫住了他。

“李原?！?

回頭望著葉珂，李原露出一絲笑意。

如今只剩下了他們倆人，不知道誰會先走。

但無論是誰，剩下的那一個人都會承受著所有壓力與絕望，無人分擔。

“我...那個...”葉珂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看著李原的眼睛，說道：“你還要走多遠？”

聽著這個問題，李原平靜地望著葉珂，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誰知道呢?！彼~珂，平靜說道。

“我們也快老了?！倍嗄?，葉珂早已經了解了李原的性格，知道他會作何選擇，但有些話她還是想說。

李原望著她，沒有說話。

二十三年，葉珂從當初的小姑娘，變成了成熟的女子，再怎么狼狽也無法抹去那一絲風韻。

“要不我們留下來吧？”葉珂望著李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見李原沒有開口，于是她繼續(xù)說道：“我們已經走了二十多年的時間，司老伯說得對，已經很遠了。但是我們還是什么也沒有看見。”

“或許接下去，我們還要走二十三年，又或許明天就會死掉，誰也說不準。但我們真的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我們一死，便再無半點希望。

我覺得我們可以留下來生活?！?

葉珂望著李原，忽然笑了：“如果你不會嫌棄我的話，我可以給你生好多好多孩子，然后告訴他們關于寧國的事情，教他們打獵的本事，等他們長大成人，告訴他們方向，讓他們繼續(xù)前行...”

葉珂沒有再往下說，李原是聰明人，她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

她覺得自己的選擇或許是正確的。

但實際上，她了解李原，心中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

與李原對視著，葉珂臉上始終帶著笑容，眼底卻稍有些羞意。

這些話不應該從一個女子口中說出來。

片刻之后，她低下頭去。

“有些道理?！崩钤届o說道。

葉珂忽然抬頭，臉上帶著些驚喜：“你答應了？”

“沒有?！崩钤哪槪琅f很平靜地搖了搖頭：“抱歉，你很好，但我真的沒有這樣的想法。”

葉珂稍稍一愣，隨后笑了笑。

笑容微澀。

然后她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會拒絕?！?

“因為你心里根本就沒有感情，只有南方的天地?！比~珂微笑望著他，沉默許久，說道：“那就繼續(xù)走吧，忘記今天的事情。不過，你要是想...也可以告訴我，隨時都可以?！?

李原望著她，沉默會兒，提著獵刀繼續(xù)往前走去。

葉珂的確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還要了解。

這時候聽著葉珂所說，他才發(fā)現原來是真的。

他已經沒有感情，只有方向。

或許葉珂的提議很正確，他們的年紀越來越大，但新的生命便會帶來新的時間與希望。

這點無可否認。

但李原沒有這個想法。

直到現在，他的念頭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

他要親眼看一看這個世界，用盡一生。

否則的話，他的內心始終不得歸宿。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陌生到讓他感到不安。

只是這時候，他忽然一愣，想了想這不安的來源，居然已經有些模糊。

他是怎么到寧國的，在來到寧國之前是什么樣子？

他快忘了。

于是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些恐慌！

是否有一天，他甚至會忘了去尋找答案，然后安然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員？

......

寧國以南真的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土地。

從剛開始能夠遇見一些寧國后代的聚居之地，到后來的數十萬里荒無人煙，他們始終沒有落腳的地方。

這時候，李原想起了寧國的一個傳說。

或許真的如同他們所說的那樣，大災難之后，寧國成了人類唯一的火種。

但有人生存過的地方，總該留下些痕跡。

并且，這大災難究竟指的是什么？

...

數月后，他們遇見了一頭巨猿，避無可避。

李原與葉珂兩人抬頭望著這頭烏黑的巨猿，無法移開目光。

巨猿并沒有直立，而是四肢著地伸著腦袋望著兩人，但一眼便可以看出這頭巨猿比他們當初在雪原上遇見的那頭雪怪體型要更加龐大。

或許直立起來它的身高已經超過了周圍的參天古木！

它通體烏黑，渾身還冒著黑色的焰氣，看著很是恐怖。

“你先走?！鄙钗豢跉猓钤ψ屪约罕３种届o，緊緊盯著巨猿的眼睛，雙腿緊繃，做好了準備。

葉珂望了他一眼，沒有再作多余的推辭，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他們早已經明白許多事情。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感情用事只會讓他們陷入絕境。

她相信李原可以脫身。

只是就在這時候，巨猿嘶吼一聲，然后伸出了一只手掌，朝著葉珂抓了過去。

“小心！”李原低呼一聲，眼底露出一絲兇狠之色，提著獵刀便沖向了巨猿出手的方向。

葉珂也在這時候反應過來，停下腳步，轉身一刀砍下。

“鐺！”根本無懼刀鋒，那頭巨猿指頭彈開葉珂的刀刃，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的身體朝著一旁飛了出去，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

李原神色微變，丟下獵刀很快來到葉珂身旁。

稍稍察看了一下她的傷勢，李原心中一沉。

“不要管我，你走。咳咳...”伸手推開李原，葉珂咳了兩聲，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那種巨大的撞擊力，直接讓她崩潰！

李原神色平靜，回頭看了巨猿一眼，卻發(fā)現它沒有再出手，只是臉上露出一絲人性化的譏諷。

然后它轉身離開，邁出一步，便有雷鳴般的聲音響徹天空！

李原便明白了。

它不是想要獵食，僅僅只是覺得有趣。

或者是顯示自己的強大。

在那樣龐大的體型面前，他們的身軀顯得尤為脆弱。

在那頭巨猿眼里，他們不過是螻蟻，隨手一揮，然后是死是活都與它沒有關系。

在它眼里，他們不過是小小的玩物而已。

這是一種強大生命對弱小生命的蔑視...

造成的后果是弱小的生命無法承擔的。

就好像是前世，他蹲在路邊，隨手摁死一些螞蟻...

腦海中生出這個奇怪的想法，李原忽然一愣。

就好像是靈光一閃，然后瞬間消散，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的東西。

前世？

“它...走了？”葉珂有些驚奇地望著巨猿離開的方向，痛苦的神色里又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

李原明白，她還沒有明白。

為什么那頭龐大的怪物這樣就走了，難道是放過他們了？

“走了?！崩钤俅位仡^望了一眼，眼底逐漸冰冷。

但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與那頭巨猿，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

“為什么？”葉珂的聲音很是虛弱，言語間不斷有鮮血從嘴角流出，恐怕骨頭都已經破碎，此刻應該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或許它不餓?！崩钤p聲說道。

葉珂點了點頭，閉上眼睛，說道：“我活不了?！?

李原沉默，沒有言語。

他的眼里露出一絲復雜的情緒，悲痛，惋惜...

葉珂睜開眼睛，望著他，忽然笑了笑：“你看著很難過?！?

她覺得很好。

這數十年的時間里，她第一次看見李原露出這般復雜的情緒。

但她不知道她還是會錯了意思。

...

李原并沒有否認。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總不能留下太多遺憾。

實際上，他的確很難過，也的確是因為葉珂的死，但不是因為葉珂這個人。

若此刻換做是司成志，他也是一樣的。

他難過的是終究沒有人跟他一起走到最后，最終還是他孤身一人。

而除他之外，所有人的期盼，也在此終結。

他們終究沒有一人看見未來。

想到這里，他的眼底居然開始有些濕潤。

“我覺得你可能是喜歡我的?！比~珂又咳了兩聲，笑著說道；“你都哭了?！?

李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你知道我為什么下定決心離開寧國嗎？”

“說到這兒，你還欠我一幅畫……”葉珂停頓會兒，說道:“你的畫只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有一天我看見兩道影子從天空飛過，往南方來了。”

“可能是仙人？”李原望著她，平靜問道。

葉珂笑了笑，沒有說話，隨后閉上了眼睛。

天空逐漸昏暗，之后下了一場大雨...

......

接下來數年，又或許是數十年。

過去了多久，李原并不清楚。

他一人走了很遠的路，但終究還是那些風景在輪換。

除此之外，他依舊沒能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

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甚至開始懷疑時間的虛假。

或許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幻境，永遠也無法走出。

困住他的不是寧國，而是整個天地。

換句話說，整個天地都是囚籠。

而他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力量走出去...

類似于缸中大腦，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這時候，他又開始想著世界的本質與生命的意義。

是本該安安靜靜過完一生，還是去追尋這些根本找不到答案的問題？

數十年時間，他老了很多，關于最初的想法，也快要忘記，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念頭，就是南方。

甚至他開始有些癲狂，若不是心態(tài)極好，恐怕已經瘋了。

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孤獨。

這時候，他開始有些動搖。

自己當初離開那個安逸的雪國，是否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他應該在寧國待著，過一輩子。

那些同伴們半途中死了，而他走到現在，才發(fā)現或許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在孤獨面前，他開始絕望了。

終于有一天，他跪在了一片山脈前，然后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