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彌漫的枯木林間，無數根暗紅色的枝條在空中緩緩蠕動。

濃霧間隱約可以看見一棵巨大的樹木，樹木上長滿了枝條，就如同一根根觸手。

在那些藤蔓上，許多還未變成白骨的尸體，也只剩下了一副皮囊。

就像是已經枯萎的果實...

......

離開很遠的距離，司成志等人依舊不敢停下腳步。

誰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又伸出一根藤蔓，然后穿透他們的身體，將他們帶走。

老余死了。

這一路來，他的話不多，但實際上對李原最是照顧。

除了惋惜之外，實際上司成志等人也沒有更多的情緒。

從離開寧國到現在已經一年多的時間，經歷過了這些事情之后，他們便很清楚，終有一天，他們也會莫名死在途中。

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而余宏壯值得被惋惜的地方，就是他沒能繼續走下去，沒能看到更多的東西。

從當初離開寧國開始的七個人，到現在只剩下四個人。

廣子安死得早，梁七二留在了黃泥村，而余宏壯如今也死了。

沒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也根本就無法抵抗。

穿梭在茂密的樹林間，誰也沒有說話，但精神都是緊繃，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柳恒忽然腳下一軟，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李原趕緊上前扶了他一把，隨即眉頭一皺，發現有些問題。

柳恒的身體很重，似乎已經完全沒了力氣。

司成志與葉珂兩人也回頭望著他，臉上都有些擔心的神色。

“你們走吧。”柳恒張了張嘴巴，最終傳出一句極其細微的聲音。

他閉了閉眼睛，此刻看上去已經像是一位遲暮老人。

狀態甚至不如年事已高的司成志。

聽著柳恒的話，他的狀態也看在眼中，司成志與葉珂相視一眼，沉默著沒有說話。

李原望著他，同樣沒有開口，只是扶著他走到一棵大樹旁邊，讓他靠了下來。

“可能我已經老了。”柳恒干咳兩聲，靠著樹干，努力睜眼望著眾人，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笑容。

那根古怪的藤蔓真的吸走了他大部分的生命力，并且在這段時間里，他就如同沾染上了疫病一般，生命力在不斷流逝，根本就沒有辦法止住。

余宏壯是在他們眼前，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里變成了一具尸體。

而柳恒此刻的狀態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別想太多?！比〕鏊o柳恒喝了些水，李原臉色平靜。

或許柳恒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

聽著李原的話，柳恒笑著搖了搖頭，隨后說道：“李原先生，我真的走不動了，接下來的時間，希望你們能看見自己想看的，我...差不多要去找子安了?！?

李原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神色還是非常平靜。

司成志與葉珂兩人望著這一幕，稍有些不忍，轉過頭去。

他們清楚，最終或許他們都將走向死亡。

但眼睜睜看著同伴離開，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

休息了大概半個時辰，柳恒似乎恢復了些力氣。

于是李原攙著他起身，繼續往前走。

...

幾天后，柳恒還是死在了黎明前。

三人將柳恒埋葬之后，收好帳篷，這時候，天空也亮了許多。

抬頭望著南方的天空，三人相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朝著南方走去。

他們的路還很長。

......

數月后，穿過這片巨大的叢林，他們來到一個大湖邊。

大湖一眼望不到盡頭，湖水腥咸，一直到遠方，只能夠看見一條筆直的線，分割水天。

司成志與葉珂兩人稍有些驚奇，他們沒有見過這樣大的湖。

而李原知道這是海。

寧國沒有任何關于海的記載，有的只是無盡的鹽水之湖，但真正見到過的人，屈指可數。

如今的寧國更是難得有。

或許司空野算是一個。

到這個時候，李原越發覺得司空野或許真的來過這里，他口中的四海為家，究竟是從什么地方來？

“李原先生，你覺得湖對面是什么？”葉珂努力望向另一方，眉頭微皺著，說道：“這個湖真的很大，根本就看不見對岸在什么地方?！?

“或許對面有人居住也說不定。”李原笑了笑，說道。

沒有去深究這個問題，三人花了五天的時間做了一個巨大的木筏，然后便下了水。

途中遇見了無數大魚，還有一些生活在水里的怪物，木筏也幾次被恐怖的風浪掀翻。

但三人最終守住了木筏，順便將水里的一些龐然大物變成了自己的食物。

于是他們也有了漁獵的經驗。

只是三人的身上多少都增添了些傷痕。

大湖無窮無盡，根本就看不到任何邊際，木筏上也無法生火，他們只能適應食用一些生的魚類。

但最讓他們崩潰的，還是在無盡之湖上漂泊，看不見任何方向，看不見任何湖水之外的東西，那種孤寂比他們在樹林中穿梭還要更加恐怖！

這一漂泊，便是將近兩年時間。

直到他們碰見了一片戈壁...

...

原以為往后的日子終于有了些生趣，但誰也沒有想到，在海邊的戈壁之后，是一片無盡的荒漠...

對于寧國的人來說，荒漠也是陌生的。

葉珂驚奇地望著面前的場景，半晌說不出話來。

隨后她轉頭望向李原，卻看見李原一臉平靜，仿佛并不驚奇。

“李原先生，你見過這樣的地方嗎？”葉珂眨了眨眼睛，問道。

看著這片荒漠，李原心中開始有些煩躁。

然后他望了葉珂一眼，搖了搖頭。

...

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從草木稀少的荒漠，走進大漠深處。

地面上除了暗紅色的沙子，看不見任何東西。

好在在李原的預見性下，他們準備了很多魚干，支撐了很長一段路程。

但水源缺失幾次讓他們差點死在黃沙下。

又是數月時間，沙丘終于到了盡頭。

走過最后一片荒漠，前方終于能夠看見一些山丘...

“這樣的地方，我再也不想來第二次。”回頭望著無盡的沙丘，葉珂嘴唇干澀，眼里有了些懼怕。

司成志一言不發，看著更加疲憊。

李原也早已卸下了在寧城書院作為書畫先生的從容與淡雅，但這時候，他的內心依舊很平靜。

若是待在寧國，他如今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但對于寧國之外的世界，恐怕便永遠也不會知曉。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至少自己看見了這些東西。

無論是海，還是沙漠，亦或是之后會遇見的東西，他都喜歡。

恰好這輩子有這些時間。

“走吧，接下去是什么樣子，還可以接著看看?！崩钤蛄嗣蚋蓾淖齑剑χf道。

葉珂與司成志點了點頭，同樣露出一絲笑容。

......

穿過丘陵，走過一片無人的草原，經過稍有熟悉感的雪山，跨過無數的大河...

途中風吹日曬，也遇見了很多兇猛的怪物。

除了寧國傳聞里那些口吐烈焰的猛獸，或是身形龐大的怪物，他們還遇見過更加恐怖的東西。

甚至根本就無法生出反抗的念頭，他們只有拼命逃離。

更多時候，他們都在躲避一切未知。

除此之外，他們幾次走散，最長的一次花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才重新聚集。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往后的路，自己只能孤身一人...

但最終還是走了下來。

比起那些死在路上的人，他們走出了很遠很遠，至少幸運許多。

......

“休息會兒吧。”樹林中，司成志扶著一棵樹木緩緩靠坐下來，然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片山脈，進入這片山脈已經半個月的時間，前方根本就看不見盡頭。

至于時間，李原已經記不清了。

只知道離開已經很久，司成志的須發已經白了。

他們身上的衣服也補了許多次，手里的帳篷只剩下一個，除此之外，便是人手一把獵刀。

“將近二十三年了?！蓖钤c葉珂兩人，司成志忽然說道：“我們離開寧國，將近二十三年的時間了?！?

李原吃著手里的干糧，聽著這句話，忽然一愣。

葉珂亦是如此。

一路走來，他們只知道時間很久，甚至可能是小半輩子，但真正聽見二十三年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李原知道他們走了很長時間，但有時又覺得應該很短。

或許幾年，或許十幾年。

然而，他沒有想到是二十三年。

更沒有想到，這一路上，司成志居然還記得清楚！

或許對司成志來說，這是一個奇跡。

“二十三年時間，數十萬里路，真的已經很遠?！彼境芍鹃]上眼睛，輕嘆一口氣：“我也老了?！?

語氣里透著無盡的滄桑與無奈。

李原看著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大致能夠感受到些悲涼。

司成志看上去真的已經很老了。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感情，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只是時間問題。

無論是累贅還是有著特殊意義，人始終都無法丟棄這些東西，否則便不算是個人了。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姜老先生，想起了那時候他說的一句話。

他很老了。

他快要死了。

如今司成志也是如此。

他已經七十余歲，一路走來，身體已經傷痕累累。

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他看見了很多東西，但實際上也可以說什么也沒有看見。

因為他知道，司成志想要離開，想看見的東西并不是這一路走來的風景。

不知道他與早就死去的那些人，誰更值得。

但走了這么遠，真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回到寧國，讓司成志再一次選擇，或許也會是一樣，這時候，他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寧國人。

...

李原轉頭望了葉珂一眼，葉珂這時候也正好轉頭望來。

她的目光里有些異樣的東西，嘴唇動了動，最終沒有開口。

二十三年，只如一瞬...

這段時間里，他本沒有再懷疑過這個世界。

這時候，李原又開始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虛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