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時候,他的胃部開始痙攣,肌肉不時抽搐,骨頭似乎也變脆了。
關節被綁縛著早已僵直。再加上胸膛上的傷口,有如針刺,他在困倦,饑餓與疼痛中掙扎著。
食物,水,藥品,一件干爽的衣裳,無論什么都可以挽救他。
但是什么都沒有,博眷者和神眷者們圍繞著訓練場跑步,在他們正前方舞刀弄劍,但就是沒有任何人靠近他們。
夜夜暴雨,白晝時又是烈日曝曬,禹常皓本就帶傷的身體像是隨時都會塌軟下來,眼里的光幾乎就要熄滅了。
“不要睡過去了,小子!”
是大叔的嗓音,近在咫尺,但在禹常皓聽來,仿佛是九天之外的響聲,隆隆一片,根本聽不清楚。
“再挺一下,第三天了!”
“過了今日便是生局!”
“你小子多想想弟弟,多想想那個叫沐昕蕓的女孩!”
沐昕蕓!禹常皓猛地一震,漿糊般的腦子恍然清醒了一瞬,眼前出現了那個顰笑著的女孩。
她的表情似乎在埋怨自己為何棄她不顧,似乎仍在怨恨他那晚上說的絕情話。
她的神情變得猙獰可怖,指甲猛長,揮舞著雙手就要掐向他。
禹常皓在驚恐中倒退,可身后似乎擋了一堵墻,令他動彈不得,他又不敢面對這樣子的沐昕蕓,便猛地閉上雙眼,拼命搖晃腦袋。
“對!晃一晃,晃清醒些,日影已經西斜了,時辰馬上到了!”
大叔的話依舊嗡嗡一片,像是耳畔飛過一群采花的蜜蜂。
待禹常皓再次睜眼的時候,視野里仍舊是沐昕蕓,似乎擺脫不了她。禹常皓又要閉眼,驀然驚覺,女孩手中牽著一個小男孩,赫然正是禹常月。
她猙獰可怖的臉色換作了笑靨如花,左手牽著微笑的禹常月,右手高舉一張紙。
朦朧中禹常皓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看清的,那張紙上蓋有島主府的璽印,是他的蔭蔽文書,她為他帶來了弟弟和蔭蔽文書!
這兩樣都是他目前最渴望的。
當然,算上女孩自身便成了三樣。
女孩蓮步輕移,裊裊婷婷朝他走來,她朝他伸手,把蔭蔽文書和禹常月的手交付給他。
可就在他即將觸碰到這一切的時候,白光倏忽一閃,竟然百倍強烈起來,女孩的身體被蒸發成絲絲白霧,連同手上的紙片和男孩一并逸散。
像是無端刮起了一陣風,將他們吹得無影無蹤。
仿佛至始至終不曾出現過。
絕望坍塌下來,重重砸在禹常皓身上,渾身再沒有了一絲力氣,他終于腦袋一擺,昏了過去!
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同一刻,武習高昂的嗓音忽地響徹訓練場。
“午時末,罪行已贖,解繩撤樁!”
……
禹常皓不知道那些侍衛什么時候將自己解下來的。
曾幾何時他一度覺得自己就要吊死在那根木樁上,被烈日曬成一具干尸,然后又被暴雨沖刷至腐爛。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此離去,不僅僅是因為他心中有許多掛念,讓他堅挺到最后一刻的原因,是散宜閎大叔。
倘若自己死去了,散宜閎大叔便再也沒有了活命的機會。
自己三番五次勞煩大叔解圍,如今更是令得對方將命都搭了進來,禹常皓內心滿是愧疚,說到底自己并非真是對方的兒子,只是個八分神似的陌生人罷了。
海王祭無論如何,至多只有一個人能存活下來,更多時候則是無人生還的。
他們到最后,終會有一人在對方面前死去。
大叔說助他殺完所有人后自刎,先不說這個結局是否會出現,倘若真的出現了,背負著大叔的性命活下去,禹常皓心里的愧疚便一輩子也無法洗刷掉了。
大叔是要將存活的機會完完全全地讓給他呀!
逃跑之事萬萬不能再嘗試了,他身上還背負著大叔的性命。
如今便只剩下唯一的法子了——等!等沐昕蕓想辦法拿到自己的蔭蔽文書,這樣一來他便還有生路!
明明那個女孩就不欠自己任何東西,相反是他虧欠了女孩一整個世界那般。
在女孩看來自己想必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絕情人吧,多番受到傷害之后,女孩本可以對他的事情置之不理,可不知怎的,禹常皓下意識便將希望寄托在了女孩身上。
可就算自己最終逃離了此處,那散宜閎大叔呢?他可沒有父輩傳下來的蔭蔽文書,也沒有能繼承他蔭蔽文書的后代。
他終將埋骨在浸滿血水的祭池中,那是罪與惡的深潭,那是埋葬善良,泯滅人性的窮兇之地。
善良如此的大叔,要么該大富大貴地活到壽正終寢,要么該為更加高尚的事業而獻身,絕不應該被當成奴隸一般。
用自己的鮮血去取悅看席上的那些白癡。
實屬荒誕。
……
他因為傷口發炎而生了高燒,幸而在醫師的照料下并無大礙。身上的傷還沒有愈合到足以訓練的地步,本來就可怖的傷口,在這幾日的日曬雨淋下,早已發白潰爛。
醫師一刀刀割去腐肉,灑上效佳的藥粉,再仔細地包裹起來。醫師說會留下疤痕,畢竟這里只負責治愈傷口,沒有修復疤痕的藥。
禹常皓搖搖頭,他不在意。只是幾條將近一尺半的長痕,以及被荊棘鞭勾出的密集血洞罷了,他這樣安慰自己。身上穿的并沒有因此變成松軟的織物,依舊是荊棘衫。
晚上他又必須回到昏暗潮濕的地牢睡覺,伙食也沒有絲毫優待。
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便是其他人訓練時他只用待在醫療帳篷里。他并沒有為此很慶幸,因為他落下的訓練,大叔要幫他全部完成。
還是兩倍的份額。
而且,禹常皓自己也想要訓練,倘若沐昕蕓那里出了差錯,這些訓練便能讓他多一絲存活的機會。
當初被他敲暈的醫師倒是個心胸開闊的人,并沒有因為之前的事情給他難堪,他照顧禹常皓很是仔細,難得真的只把他當作病患。
那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不大喜歡交談,也不大喜歡和人對視。
他每天都會為禹常皓更換紗布,清理傷口換藥,勾兌桑迭水給他喝,它不僅有放松心情的作用,這種略略腥騷的藥水還可以加速傷口愈合。
大叔身體強健,第二天便恢復了訓練,他每天要超負荷地完成禹常皓的訓練份額,還總在晚餐時省下一個饅頭,或是一坨飯團,等回到地牢時遞給禹常皓。
他這些日成倍地訓練下來,整個人幾乎憔悴了一圈,可他從未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面向禹常皓的時候,像爺爺奶奶那般,總是笑著。
禹常皓心里惦記著大叔,于是第四天便堅持要去訓練。
醫師拗不過他,也只好叮囑他萬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