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后,我才知道,原來李德有一輛破破爛爛的黑色小車。
黑色小車停在他住的這個老小區(qū)的露天停車場,挨著綠化帶,上面落了一層灰,看來這個單身刑警有些日子沒洗車。
李德打開車門,將我放在副駕駛上,坐回駕駛座上發(fā)動汽車,搖搖晃晃的開上了馬路。
這算得上是我第一次坐轎車,當(dāng)然,昨天坐的出租車也是轎車,可那時我身體沒恢復(fù),不美好的第一次,不能算作第一次。
我感到很新奇,在車?yán)镄崃诵幔酒鹕韥恚抢皯魪埻匆婑R路兩旁的高樓像一片片虛影似的閃過。
看著這些虛影,我想起老吳那輛三輪車,在我們遇見之初及此后的幾年,老吳的職業(yè)一直是三輪車夫,無論工作日還是周末,他都會開著那輛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去附近的一所師范大學(xué)拉客。
之所以成為三輪車夫,也是因為在出獄后,坐過牢這件事徹底給老吳的后半生蒙上了陰影,老吳找不到什么像樣的工作,在外面晃蕩著做了各種雜工,四十歲那年,他隱瞞坐牢的事實,應(yīng)聘到了附近那所師范大學(xué)當(dāng)保安。在那個不起眼的崗位上干了幾年后,他不光彩的過去不知被誰揭露,師范大學(xué)以此為由解雇了他。下崗后,他迫于無奈,便搞了輛電動三輪車,加入了大學(xué)門口的三輪車夫隊伍。
離師范大學(xué)幾公里的地方有一個大型的公交車總站,很多學(xué)生需要在這兩點之間中轉(zhuǎn),價格便宜的三輪車是他們最好的選擇。老吳和那些同樣的三輪車經(jīng)營者,做的就是這段距離的生意。
在我成為老吳家庭中的一員后,遇上天氣好的日子,老吳會帶上我和波仔一起去上工,三輪車的駕駛座位是敞開的,我和波仔總是一左一右,坐在老吳的腳邊陪伴他。三輪車的輪子靠電驅(qū)使,行駛速度不快,會帶起一陣格外舒爽的微風(fēng),老吳喜歡迎風(fēng)哼唱一些八十年代的老歌,而我和波仔也總是一起迎風(fēng),玩一個專屬于我倆的游戲——瞇縫著眼,比賽誰的舌頭能伸的更長。
在師范大學(xué)門口的一群三輪車夫中,老吳是唯一帶著貓狗的,老吳自己也說,一些女孩子看我和波仔可愛(當(dāng)然主要是我可愛),會更愿意坐他的三輪車。我和波仔的存在,無形中也給老吳招攬了更多的生意。
不過,在我7歲時,也就是3年前,估計是老吳覺得累了,便停止了這份幸苦的工作,好在他還有三個子女,雖然很少見到他們,但每月還是會打一些錢給老吳,老吳徹底過上了清閑的退休生活。但是他好動的天性是壓抑不住的,退休后過了小半年,他買了幾個超大的黑色蛇皮口袋,閑時便拎著袋子,開著三輪去收廢品打發(fā)時間。可我卻再沒有坐過三輪車了,因為那時波仔已經(jīng)因腎衰竭去世,我獨自一貓坐車覺得沒意思。老吳看我年紀(jì)也大了,收廢品這項活動便沒有再讓我跟著參與。
這樣想一想,還真是懷念坐三輪車的時光。
李德的黑色汽車穿過十允市的老城區(qū),駛進(jìn)了一條老舊的街道,繞過幾棟老式住宅樓后,拐角處出現(xiàn)了一面低矮的圍墻,從外面可見內(nèi)有一棟三層高的,外墻漆著藍(lán)色橫條的建筑。鐵制的柵欄式大門將里面的小院和外面的街道阻隔開,門前掛著一塊牌匾:十允市公安局頁廣區(qū)分局。
李德將車子開了進(jìn)去,停在了那個露天的小院里。
打開車門下車后,我又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環(huán)顧四周,老實說,這里沒有我想象的華麗,似乎跟警匪片中的場景有出入。
不知是不是出于對過去的懷念,老吳常常看一些警匪片,我跟著也看了不少。可以說,我的學(xué)識淵博,多少跟我愛看電視有關(guān)系。
總之,這個簡陋的小樓和我的預(yù)期不符合,使我當(dāng)即就做出決定,為了我的安全,今天如果沒有必要的情況,我就死貼在這個小子身上。
李德馱著我走上建筑物的臺階時,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剛巧從里面出來,看見我,他嚇了一跳。
“呀,阿德哥,你這是什么造型啊?”年輕人張大嘴問李德,“這……這是昨天的……貓嗎?”
“是的,它非要跟著我出門,可能是想跟我一起查案吧。”
“可是,看他的樣子……好像有些害怕,死抓著你的脖子呢……”年輕人朝我靠近,他個子比李德矮很多,只能抬著頭仰望,“也難怪啊,畢竟是貓,來到陌生壞境會害怕……”
小崽子——亂說什么呢——誰害怕了——
我對這個大言不慚的年輕人齜了齜牙。
“呀,好兇啊……”年輕人嘀咕了一下,往后退。
李德笑了笑,問年輕人:“聯(lián)系上吳朗山的家屬了嗎?”
聽李德的口氣,似乎警方已經(jīng)找到了老吳的孩子。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從街口的那幾戶人家中打聽到的。那條街上除了老吳,入口處還有三戶人家沒有搬遷。
“聯(lián)系到了。”年輕人應(yīng)道,“他的兒子說一會兒就來。”
年輕人口中的兒子,肯定是老吳的大兒子,老吳的三個孩子中,只有大兒子吳冬生住在十允市。他的二女兒和小兒子皆安家于據(jù)此兩百公里開外的草容市。
李德沖年輕人點了點頭,馱著我往里面走。
他帶著我穿過大廳,走進(jìn)走廊,在里面七拐八拐,最后敲開了一間小辦公室的門。
矮個刑警王越峰就在里面,和另外幾位年紀(jì)大的刑警正商討著什么。見到李德進(jìn)來,他們都很驚訝,自然,這是因為李德肩膀上還有我的緣故。
“呀,你咋把貓也帶來了?”王越峰的口氣還是兇巴巴的。
我感覺他對李德似乎有些敵意,但又不確定。
“沒辦法,它硬要跟著我……”李德只好再解釋了一番,“再說,它也算得上是目擊者呀。”
“你這小子……”王越峰砸砸嘴,“難不成,它還能告訴你誰是兇手不成?”
“或許,它真的可以。”
“啥?”
“當(dāng)天晚上,肯定是有其他人在的,他既然摔傷了貓,搞不好貓也傷了他。”李德說,“王哥,貓這種動物是很容易抓咬到人的,哪怕是主人,和他們玩耍時,被誤傷的時候也是常有的……”
“你這小子,到底想說啥?”
“我是說,如果兇手被貓抓傷了,不僅會留下傷痕。出于安全的考慮,去醫(yī)院打狂犬疫苗,也是一件必須做的事情。”
我心想李德說得有道理,這個小子果然聰明,我沒有看錯。
“你小子難不成是想讓我們挨個去查最近打疫苗的人嗎?”沒想到王越峰卻翻了個白眼,“再說,現(xiàn)在驗尸結(jié)果還沒出來呢,人怎么死的還不一定呢。”
“我只是覺得……”
“好了好了,別說這些廢話了。”王越峰打斷了李德,“坐下開會。”
李德應(yīng)了一聲,乖乖在角落上找了個位子坐下。
他們的會議是針對另外一起案子而開的,大致上是說草容市那邊有一個殺人案的逃犯,疑似流竄到了十允市……
對于這些與老吳無關(guān)的事情,我沒有絲毫興趣。我從李德的肩上跳下來,坐到他的腿上打起了盹。
睡自然是睡不著的,他們的聲音也不可控的通通飄進(jìn)了我的耳朵。
王越峰似乎很愛和李德抬杠,李德不管提出什么意見,王越峰總要跳出來反駁一下。不一會兒,一個年長的聲音受不了他們的爭吵,對他們倆進(jìn)行了批評。
我從中得知了兩人的淵源。
原來,李德是前幾年從草容市調(diào)來的刑警,而王越峰已經(jīng)在這個分局里待了有十來年。王越峰對這位從省城來的黑臉刑警一直有敵意,此前有過多次摩擦。刑警在進(jìn)行調(diào)查工作時一般需要兩人一組,好巧不巧,最近兩人突然被安排成為了搭檔。于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威信和能力,王越峰在李德面前總是故作兇悍,試圖這樣來壓制李德。
這是人類世界常有的現(xiàn)象,并不稀奇。
大概過了約一個小時,這場在我看來無意義的會議結(jié)束了。刑警們站起身,各自進(jìn)行自己的活動。
李德和王越峰并排走了出去,方才在門口見過的那位年輕人剛好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竄了出來。沖兩人喊道:
“阿德哥,王哥,吳朗山的大兒子來認(rèn)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