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齡的增長,老吳同很多老頭子一樣,周末喜歡約朋友來家里,一邊和朋友打牌,一邊吹噓自己的過往,而這種時候,我往往也躺在院子里曬太陽。因此,老吳遇見我之前的前半生,我都很清楚,包括,他曾經坐過牢這件事。
不過,在知曉了前因后果后,我認為他坐牢的原因,和他曾經是警察這個身份是脫不開關系的。
那是發生在老吳三十五歲時的事。
那年,老吳是這座城市——十允市某分局的一個小警察。大約,和李德或王越峰沒什么不同。也同所有的刑警一樣,他一腔熱血,剛正不阿且心懷抱負。
十允市是一座小城,鮮少發生什么大案,在那一年的冬月,城市西側的笛山區郊外,卻接連發現了好幾具無頭女尸。
女尸們的特征極其統一,不僅失去頭部,且衣冠不整,隨身的提包被清空,一時間難以判斷身份。驗尸后發現,所有死者生前遭受過性侵犯,疑似被先奸后殺。
認領尸體的公告發出后,一些近段時間失蹤者的家屬前來認尸,最終發現,死者都是年輕的在校女大學生,年齡都在二十歲上下。加上相似的作案手法,讓警方判斷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
這件事在當時的十允市,甚至整個s省,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僅成立了專案組,還從省城草容市的分局派來了支援人員,與十允市本地的刑警們一同合作破案。
而老吳,就是本地刑警中的一員。
警察們馬不停蹄的展開了調查,歷時兩個多月,在地毯式的搜索下,終于找到了兇手。
本來,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但是,在抓捕兇手的過程中,卻發生了一些意外。
老吳曾說過,很多兇手的模樣,看上去都不像一個兇手。他們要抓的那個人也是如此——他是一個樣貌堂堂,家境顯赫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父親是s省的某位重要官員,母親則是本地一家大企業的企業家。官商勾連,說是強強聯合也不為過,老吳也說,或許正是這種顯赫的家世,讓那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年輕人目無法紀,即便是在犯罪后,也絲毫沒有悔過之意。
在年輕人出事后,年輕人的父親出于仕途的考慮退居幕后,由那位強勢的母親出面,試圖挽救年輕人的后半生。
那位母親不僅從省城找來了一群身經百戰的大律師,試圖為年輕人翻案,在警方去抓捕年輕人時,更是使盡各種手段阻攔。
老吳說,當他帶著一堆人去到年輕人家那棟豪華的別墅時,那位母親也帶上了全家老小,連同不知從哪里找來的十來位安保人員,試圖硬碰硬的不讓警方帶走她的兒子。
“如果你們要帶走他,就先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那位執著的母親當時就站在院子里,雙手叉腰,對前來的警察喊出了這句讓老吳記憶頗深的話。
這件事給老吳的印象或許太過深刻,他還提到,當時那位母親穿的是一身紅衣,氣勢洶洶。她長了一張堅毅的方臉,鼻梁很高,燙了一頭蓬松的小卷發。
“請您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老吳身旁的刑警們勸說那位紅衣母親。
“不,我絕對不準,你們不能抓走他!你們憑什么抓他?”
“就憑他殺了人!他是殺人犯!”
“他不是殺人犯!他只是我兒子!我不許你們抓他!”
他們僵持了好半天,雙方誰也不退讓,警方也不敢貿然闖進去,眼看天快黑了還遲遲沒有進展。
直到最后,暴脾氣的老吳實在忍受不了,主動的帶了一隊人硬沖進去。
“你要是敢抓他,我也讓你往后沒有好日子過!”不知是不是愛子心切,紅衣母親抓住了為首的老吳,大聲威脅他,“你哪個部門的?姓什么叫什么?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帶走我兒子,我就要讓你在十允市待不下去,我會弄死你!”
“好啊,你倒是弄啊!我叫吳朗山!頁廣區分局的!你弄啊!”老吳沒有理會這個激動的婦人,自報家門后甩開她的手,堅定不移的往屋里沖。
“你!你!”紅衣母親臉激動的變了形,用手狠狠的指著老吳,“你會后悔的!”
還沒等她的話說完,警察們和年輕人的親屬們便發生了激烈的拉扯和爭執。
也就是在那個混亂的場面下,年輕人的叔叔拿著一根長棍過來襲擊老吳,憤怒的老吳還了手,誤傷到了年輕人的叔叔,為自己種下了禍根。
之后,年輕人順利被警方帶走,雖然那位母親試圖用各種手段讓法官輕判,但是殺人償命,何況年輕人手上還不止一條人命。年輕人被判了死刑。
事情本該這樣圓滿的落下帷幕,但那位母親卻并不甘心。在幾番上訴無果之后,她的仇恨之火便燃燒到了對這一切窮追不舍、并且還帶走了她兒子的那位警察——也就是老吳身上。
在年輕人執行死刑后的半個月,那位母親以年輕人的叔叔受重傷為由,起訴老吳暴力執法,要求老吳進行大額賠償。
她這樣的要求,自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賠償金,她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毀掉老吳的后半生,借以發泄她失去孩子的痛苦。事實上,她也成功了。在買通了老吳的幾位同事作證后,老吳被判賠償數萬元,以及,三年的牢獄之刑。
老吳就這樣斷送了他的前程。
第一次聽老吳講這段往事的時候,我也有些難以置信那位母親竟然會有這樣的本事,能如此輕易誣陷一個正義的警察。但是,我畢竟也是一只見過世事變遷的老貓,社會的黑暗無論在哪個時代都無法避免,何況是二十年多前,巨大的資本力量想要踩死一個如螻蟻般渺小的警察,又是何其容易呢?
“你會后悔的!”
老吳說,他常常能想起那位母親喊出的這句話。
每每老吳講到這里時,聽他講話的朋友都會和我產生相同的疑問。然后反問老吳,他是否對當初帶人沖進去的行為感到后悔。
老吳從來沒有回答過這個問題。
我從老吳講的這些往事中回過神來時,李德已經再次出門去了。屋子里恢復了寂靜。
我想,一定是在那個警察局里,有人認出了老吳那張被歲月侵蝕的臉,就是當年那個因為一腔熱血而毀掉了自己后半生的小警察吧。
等李德到了警局,王越峰應該會同他講這些事。
我打了個哈欠,藥物的作用讓我困倦,我再度蜷縮到一起,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亮時,陽光從窗子外面射進來,照在我睡的這個小小紙箱里。我扭了扭身體,睜開了眼睛,看見李德踏出了臥室門。
他穿著一件褪色的藍色體桖和黑色長褲,踩著涼拖鞋向我的方向走來。
“小黑,你醒啦,感覺怎么樣?”他問我。
還行——
我感覺身體已經恢復了元氣。獸醫說得沒錯,我很強壯,是因為我同老吳一樣,常常進行身體鍛煉。
我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想起昨天晚上李德似乎深夜才回來。
“呀,你怎么只吃了這么點?”
他注意到放在我身旁的陶瓷小碗里,他昨日出門前放置的一碗貓糧還剩下大半碗。
因為這種添加劑食品太難吃了——難道你家沒有肉嗎——
我對他說。
以前老吳都是每天去附近的市場買新鮮的肉類來喂我和波仔,時間一長,波仔和我在吃上面都很挑剔,若不是因為餓了多天,這種東西我碰都不會碰。
“是不合胃口吧……”李德呢喃著說,似乎終于想到了,像老吳那種年紀的老頭,平日里是不可能給自己的貓喂貓糧的,又說到:“你等著,我看看家里還有肉沒。”
幾分鐘后,李德從冰箱里翻出了一塊冰凍的火腿,切了一小塊,煎熟了放在盤子里端出廚房。他將盤子放在地上,招呼我過去。
我站起來,跑過去用鼻子嗅了嗅,嘗了一口,味道尚可,接著狼吞虎咽的咬了起來。
“真沒想到啊,吳老先生還有那樣的過去……”他趁我吃飯時,拍著我的后背,自言自語的又說起話來。
小子,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
我沒有理他,專注在我的飯食中。
吃過早飯后,李德換了一身干凈的襯衫,站在玄關處換鞋,準備出門。
我猜想他一定是要去警局,便立刻跑到門邊,用腳扒拉著他的褲腿,央求他帶我一起去。
“小黑,你干嘛呢?”他聽不懂我的話,還以為我在依依不舍跟他告別,“不行,你得待在家里。乖,我晚上買更好吃的肉給你。”
他說著蹲下來,輕撫我的腦袋。
借著這個機會,我立刻跳上了他的肩膀。
“呀!”因為驚訝,他叫了一聲。
他伸出手,試圖讓我跳下來,我用前腳勾住了他的脖子,死死的堅決不動彈。
小子——讓我跟你一起——我可以幫你——
我大聲說。
“好好好,我明白了。”他嘆了口氣,“你是要跟我一起出門,是吧?”
對——
“好吧。”他不再反抗,站了起來,推開門,帶著我一起走了出去。
不得不說,他人高馬大,肩膀很寬厚,趴在那個位置竟意外的舒服,視野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