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最好的替罪羊，死人絕對無法反駁。

——《漫長的告別》

這個話題很明顯提起了何震的興趣，他視線從書本里抬起來，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了白燁一陣，再把書本夾上書簽合著放到沙發邊的小桌子上，取下眼鏡放在硬殼書上：“ok，聊吧。”

何震的忽如其來的關注讓白燁慌了神：“誒，你干嘛，別像對待來找你咨詢的病人那樣對我啊……”

何震一聲冷笑：“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來找我咨詢的病人可都是會付錢的，我對你能和對他們一樣嗎。”

“我們之間還談什么錢？庸俗。還是聊聊愛情，嘿嘿。”白燁心虛地笑了笑，仰頭又往喉嚨里倒了點啤酒：“你學了這么長時間心理學，對人的心理肯定比一般人要了解，你給我說說，異性之間……咳，咳，同性之間也行，究竟如何才會產生愛情，或者說愛情的產生是否需要符合一些基本條件的？有沒有辦法辨別對方是不是真愛？”

何震邊聽邊若有所思的點頭：“你知道嗎，你問的這個問題我在做博士論文的時候有個同班同學時常找我討論。”

白燁聽何震這么一說，大受鼓舞，眼睛一亮：“對吧！這的確很有研究價值啊！”

“我告訴他，這個命題太虛，研究的方向不明確，所以建議他換一個命題研究。”何震接著笑瞇瞇地說，端起旁邊擺著的冰鎮紅茶喝了一口。

白燁剛點燃的熱情瞬間被撲滅：“然后呢？他換了沒？”

“沒有，他堅持自己的想法，花了快兩年的時間把這個命題做了下去。”

“哥們兒給力，然后呢，他出成果沒，有沒有中文版的，我正好拜讀拜讀？”白燁又興奮了。

“哦，他的論文太糟糕所以被導師否了，現在還沒畢業呢。”何震說完起身將喝干的玻璃杯放進洗碗機。“愛情是一個情緒名詞，弗洛伊德將其歸納為積欲的過程和解欲的沖動。所謂積欲嘛，就是戀愛的結晶化，那解欲呢，就是一種解剖學和生理學的過程。至于具體是個什么過程呢，你自己去想吧。”

一聽到弗洛伊德的名字出現，白燁就開始放空，等何震說完，他才打了個嗝表示回應。

何震從冰箱里拿出一大張披薩，連著紙盒一起放進微波爐。

“還有什么別的吃的？我也沒吃飯，這點兒不夠。”白燁說。

何震看了白燁一眼，嘆口氣面無表情地從冰箱里又拿出一張披薩。

兩人坐在開放式廚房的小圓餐桌對著吃披薩，白燁又開了罐啤酒，何震給自己又做了一大杯冰鎮檸檬紅茶。

“我最近有個案子，現在因為線索不夠沒法立案，從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像是一場意外事件。可我就是覺得很奇怪，具體奇怪在哪我也說不上來。”白燁一口咬掉手里那片披薩的尖角，里面的起司融化扯出一條長絲，被他飛快吃掉：“這披薩不錯，給力。”

何震咽下嘴里的那塊，不緊不慢地說：“所以有本偵探小說里寫，死人是最好的替罪羊，死人絕對無法反駁。”

“說得太好了！我查案的時候經常想，要能把受害那哥們叫起來跟我聊兩句該多好，可事實就這么操蛋。”白燁大喝一口啤酒：“就比如這個案子吧，如果是偽裝成意外的他殺，死者家里沒有財物丟失，死者也才二十五歲，普通人家的姑娘做著一份可有可無的工作，沒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死前家附近監控也沒有可疑的人員出入。一般來說，他殺案件大部分都是熟人作案。發現死者的是她的男朋友，最可疑了吧？但有不在場證明。我總覺得那個她那男朋友不對勁，因為以這一對男女的客觀條件來看，這個男人對這個女人的愛總讓人覺得牽強。但即使不夠愛，也不至于就把女的給殺了吧，重點是還不知道怎么殺的。殺與被殺都得要有理由的吧？”白燁與其說在跟何震討論，不如說他在給自己梳理案件。

“那倒不一定，如果是原發型人格異常，殺人就比較隨機，理由可能就是一時興起。”

“我就是這么想的，所以特地拿你說的那個什么測試試了試，錄筆錄的時候故意把杯子給摔了，他當時就一點兒沒反應，我深刻地懷疑他很有可能是，那個，你說的那個什么人格異常者。”白燁說。

何震不置可否：“單憑你這種試探很難確認，而且，原發型人格異常者即使真的作案，也極少會殺身邊的人。他們雖然以殺戮取樂，但也會注意不讓自己惹上麻煩，所以大部分都傾向于找容易得手的陌生人，這也是美國許多連環兇殺案難破案的原因，因為找不到動機，而且目標隨機，很難確認。”

“那……”白燁一下又沒了想法，給梗到了那。

“首先，如果把案件定性為是兇殺，那么就分為兩種：仇殺和被變態隨機殺害。就我的經驗，一般變態的隨機殺害手段都比較殘忍，而且因為施暴者享受殺戮的過程，所以現場不太可能偽裝成意外的樣子，有些犯罪現場甚至有儀式感。那么假設是仇殺，而且是掩飾成意外的仇殺，那么兇手一定想要掩飾什么，而兇手想掩飾的東西，就是他的作案動機。”何震分析道。

白燁腦子里又過了一遍下午去龍昇實業和德明學校的經過，那些散亂的信息就像空氣中漂浮著的電波，線索一定就在那里，只是他現在找不到合適的頻道去捕捉它。

“誒你干嘛買這么多披薩在家，以前不知道你愛吃披薩。”最后一塊披薩被白燁成功搶到，他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我是不愛吃披薩，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何震答道。

“嘿，夠哥們！”白燁樂開了花：“那干嘛買披薩，我其實更喜歡……”

“因為便宜方便還飽肚子，主要是便宜。我知道不給你買吃的等你餓了說不定哪天就會翻出來我存冰箱里的頂級牛排吃，所以用披薩打發你這樣我的損失會小一點。”何震打斷他快速說完，不讓他有太多幻想的空間。

白燁胸口有如中了一拳，說：“無所謂，反正我也愛吃披薩。”

他咬牙切齒地吃完最后那片披薩，悻悻回了家。

這晚，他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在其中一個夢境之中，他夢見自己回到了高中時代，何震也還是以前的老樣子，他們一起在操場打籃球，有三個女孩站在籃筐那一旁安靜地看著。其中一個是一個長頭發，一個短頭發，還有一個胖胖的。他搶籃板球時瞟到這三個女孩，覺得有點眼熟，正想著，那個胖胖的女孩忽然跑進球場，一把抱住籃球，表情激動地在和他說什么，可他一個字也聽不見。胖女孩好著急，又湊近了些，張大嘴朝他大喊，他這才發現為什么胖女孩說不出話？因為她沒有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