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這家伙可真淡定。”藺小帥說，并不覺得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白燁很想將那天何震關于人格異常者的特質之一就是驚嚇反射比正常人小這一點告訴他，但案子的性質如何還不清楚，總不能僅僅因為自己的疑心就給人扣上人格異常的帽子。小帥畢竟還是新人，白燁不想讓自己的主觀判斷去影響小帥，所以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對啊，挺淡定的。”白燁關掉監控錄像：“走，去李子珊上班的地方看看去。”

藺小帥二話不說跟在后面。

開車去龍昇實業的路上，應白燁的要求，坐副駕的藺小帥將所有手頭關于謝永健的資料以及他跟李子珊之間的關系捋了一遍。

“他們兩個是高中同班同學，畢業之后李子珊進了本地的大學，畢業后換了幾份工作，都干得不長，從去年七月份開始到現在都一直在龍昇實業做人力資源。謝永健高中畢業就去了美國讀大學，學的金融專業，去年四月碩士畢業回國，進入龍晟實業做總助，說白了就是他爹在為他成為龍昇實業接班人做準備。”

到了龍昇實業門口，他們向門口的保安亮出了證件，保安好一番核實才讓他們進去。

“這企業比我想象中還要大，真看不出來，謝永健還不是個普通的富二代。這么一對比，李子珊作為他的女朋友，物質條件簡直差遠了。”藺小帥感嘆。

他們約好了李子珊的直屬領導，龍昇實業的人力資源總監黃總。她是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穿著深色的套裙，內搭白襯衫的領子燙得筆挺，身材微胖，臉上掛著職業的微笑，有種多年做人力資源所特有的親切和穩重。三人坐在專門用于面試的小會議室里，龍昇實業的企業文化標語用顯眼的紅色貼在墻上：“專業、專注；頑強、堅持。”

白燁和藺小帥面前一人一杯熱水，正徐徐朝外冒著熱氣。黃總聽說李子珊的事情只是長嘆一聲表達了惋惜，沒有潸然淚下的打算。聽白燁說想了解子珊在公司的情況，很配合地將自己知道的情況梳理了一遍，很明顯，她完全沒將李子珊的死有可能是他殺聯系到一起。

“我們這個部門一直不忙，按理說子珊這個崗位的必要性不大，沒什么具體工作。但既然上頭安排過來，我們也不是發工資的，收著就行。她工作能力還行，人也機靈，和同事相處得很不錯。當然，大家也多少知道她在公司里有點關系，平時也都客客氣氣的。但具體是哪層關系，我們也不太清楚。”

“男朋友啊，她剛來我們就知道她有男朋友，兩人的感情好像很好，大小節日都有花送到辦公室，把我們辦公室幾個單身姑娘羨慕得哦。不過面倒是沒見過，去年公司年會是可以帶家屬參加的，她也沒帶，說是男朋友公司也正好同一天年會，沖突了。多了的情況我們也不知道，畢竟也只是同事嘛，回家也都各自有自己一攤子事，沒那么多精力去研究這些。”

“出了這種事誰也想不到，現在的年輕人對自己要求都高，子珊也是，經常斷食減肥，前兩周暈過一次，休息了一天又來上班了。問題是子珊那么瘦，還要減，真是……太可惜了。”說到這，黃總聲音哽咽了一點，畢竟同事近一年，感情多少還是有點。

白燁每次去調查幾乎都會看到這種真情流露的時刻，他安慰了兩句，然后帶著小帥去看了看李子珊的工位，在那拍了幾張照片之后就走了。

“黃總也說李子珊在公司因為低血糖暈厥過，謝永健上次也提過，看來還真被我猜對了……才二十五歲，實在可惜……”藺小帥開車往警局的方向走，一邊重申自己的推斷。

白燁不搭腔：“我還有個地方想去看看。”他心里有個謎團，關于那張照片的，必須解開。

“行，去哪？”

“德明中學，我想找以前教李子珊和謝永健的高中班主任聊聊。”

藺小帥點點頭，大打方向盤調轉方向，往德明中學開去。

德明中學作為J城的重點中學之一，高考升學率從來都在全市前三，能在德明上高中，基本就能保證未來至少是個本科，70%的概率是二本，40%的概率是重本。這里有專門的競賽班，專攻國內外的各類中學生競賽，如果獲得省級以上大獎，一來是加分項，如果在競賽中成績優異，還會被一些重點大學直接錄取，免了高考這道坎。學校每年都有一兩個免考名額，直接往各專業學校直接輸送，因此，這樣學校里的學生，要么聰明刻苦，要么家里很有背景。

小帥在車上給學校打了電話，很快跟當年李子珊和謝永健的班主任馮老師取得了聯系，一到學校，他們就直接去往馮老師的辦公室，這時候的馮老師再過兩年即將退休，當了年級組長，不再負責具體的教學任務，聽到自己曾經的學生年紀輕輕就過世，非常惋惜。

“我去年年初還見過子珊的，他們班搞同學會，邀請了我。子珊的變化非常大，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她那時候有點彷徨，好像說經濟不景氣，工作不太好找，她換了幾分工作都覺得不合適，跟班上有些同學比，有點自卑。”

“謝永健啊，他高中畢業去美國之后就基本沒聯系了。去年他們班的同學聚會他還沒回國，所以也沒見到。他高中那會，龍昇實業還不像今天這么大，但也很不錯了。他是獨生子嘛，他爸爸對他期望很高，管教也很嚴，比我們這些當老師的嚴厲多了。只要考試掉下前五，他爸爸就坐不住了，每天都會打電話問他上課情況，讓我們多盯著點他。別說他了，我們當時幾個主課老師都怕接他爸的電話。以當時謝永健的成績，在國內考個重本肯定沒問題，當時他媽媽還找我咨詢過好幾次高考擇校的問題，后來忽然就出國留學了，可能在那邊有資源吧。有錢人，更加重視國際化視野，這也都很正常。”

“這倆孩子在班上的互動？也不算多吧，這我有點記不清了。你也知道，我們一個老師帶四十多個孩子，雖說有三年，但也不能說都很了解。如果不是一些很突出或者特別的情況，我們也一般不太注意這些。”

“早戀方面？他們兩個？那肯定沒有。”馮老師擺手，篤定地說。

“十七八歲，青春萌動，互相喜歡的事情在任何一個班上都肯定有，我們這些當班主任的自然也知道，只是這種事情你管也管不了，只要不太過分不影響學習，我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為什么說他們兩個肯定沒有呢？因為當時我們班有個特別優秀的女孩，用現在的話來說，在全校都是女神級的人物，當時在學校粉絲很多，謝永健首當其沖，別說學生里了，老師之間都沒有不知道的。但這個女孩很懂事，從沒有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和謝永健也一直是朋友關系，都保持了一定距離。”

白燁拿出手機，翻出他在李子珊公寓拍的照片，找出照片墻上那張中學的合照。

“你說的那個女孩，在這張照片里嗎？”他將手機遞到馮老師面前問。

馮老師推了推眼鏡，拿過手機將照片放大，每張臉挨個辨認：“哦，對，就是站謝永健旁邊的這個，叫文靜，文靜旁邊這個女孩是吳英楠。你看子珊那個時候，我說了吧，變化很大，你再看看謝永健那時候，不可能。”馮老師又一次擺擺手。

“現在這兩個女孩都在做什么呢？”

“文靜和吳英楠她們都是尖子生，當時好像私下關系也很不錯，李子珊也常和她們兩個玩在一起，經常見她們三個在一起學習。后來吳英楠保送去了醫科大，去年研究生畢業去當醫生了。文靜嘛……”馮老師忽然沉默了一會接著說：“文靜這個孩子我覺得最可惜，當時我在班上最喜歡她，聰明善良，我一直沒女兒，要我有女兒就想要她那樣的。根本不用操心。可惜高三第二個學期有天突然就不來上課了，她家里給她辦了病假休學手續，說是得了抑郁癥，不愿意出門。后來就一直沒來上學了，更別說念大學，也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后來我還特地打聽過，吳英楠和李子珊都說不知道，他們班上沒人知道。如果不是休學，本來她也可以和吳英楠一樣當醫生的，真是太可惜了……”

白燁為此多注意看了看照片里這個叫“文靜”的女孩，長頭發，眉清目秀，一雙大眼睛笑盈盈地看著鏡頭，別的倒也看不出什么特別，一旁的吳英楠反倒有個性得多，剪成男生一樣的短碎發，表情也很冷淡，遠比一般高中生顯得成熟。

所以說，從馮老師這里得知，李子珊和謝永健在學生時期關系算不上很好，沒什么感情基礎，甚至從李子珊的角度來看他在追求自己的閨蜜。然后兩人分開七年時間，為什么謝永健回國后兩人忽然就濃情蜜意起來，甚至謝永健還將她安排到一直對自己很嚴厲的父親的公司呢？

白燁總覺得李子珊和謝永健之間的愛情有點突如其來，但藺小帥說的愛情本身就是毫無道理的那一套也不是毫無道理。

天色不早，兩人各自回家。

白燁滿腦子問號，像是有個巨大的漩渦在不停攪動，他一頭徑直沖到何震處。

何震依舊在書房那張墨綠色皮沙發上坐著，腿上還是那本厚厚的書，燈罩里散出柔黃的光。。

“這么巧，你也在？”白燁問。

何震頭都懶得抬，繼續看書。

白燁也習慣了何震對他的愛理不理，自己跑冰箱拿啤酒。

“誒，我酒呢？”他發現上次留的半打啤酒都不見了。

“我給喝了。”

“靠，知道你不喝酒我才把酒存你這的。你給放哪去了，再不說我可就到處翻了。”白燁故意把東西重拿重放，他知道何震這人特別愛整潔，所有東西都有它固有的歸置之處。

“在廚房左下角的櫥柜里，以后別放啤酒到我冰箱，占位置。”

白燁樂顛顛去櫥柜里把啤酒拿出來，留下一罐，將剩下的五罐又塞進了冰箱里。

“啤酒還是得冰的好喝，你那么大個冰箱又沒啥東西，開著也是開著，別浪費。”他咔擦一聲打開手上那瓶，仰頭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喝完不忘“呃”地一聲打了個滿足的飽嗝。

何震一臉嫌棄，目光收回到書本上。

白燁都到何震面前，示意他把搭在腳踏上的腿挪走給他騰個地兒，然后在腳踏上一屁股坐下來。

“兄弟，正好都有空，不如咱們來聊聊愛情。”他咧開嘴笑，兩條濃粗的眉毛舒展。

“聊什么？”何震以為自己聽錯了。

“愛情，”白燁重復：“朋友，咱們來聊聊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