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美好的回憶還是不堪回首,過去的從來就不會為誰停留。
代注恒離開大學的時候突然產生一種很虛幻的感覺,就好像四年前他來到這個陌生城市一樣。他剛剛才來,接著又要離開,不曾停留。
回到老家田安,父親專門找他談話,認真的分析和認真的思考。
代注恒完全接受父親的說法,對此他已經很清楚自己的選擇使自己即將面對多大的責任和負擔。他不試圖說服父親和母親,因為他非常清楚父母的底線,也非常清楚父母和他一樣固執,這是一脈相傳的基因遺傳。
父母絕對不可能讓他改變,寧愿死也不接受父母的安排。當然父母肯定也不會接受代注恒的解釋和勸說,他們只是一味的認為是兒子還不成熟,看問題比較片面和偏激。
父母和代注恒只好各自退步,這是代注恒早就清楚的結果。
代愈修曾在農村教書多年,因為教學成績特別突出且文章寫得漂亮,為人又誠懇老實才被自己后來的進修學校老師給推薦到了市委工作。當代注恒讀高中的時候,父親遇到了難得的機遇,城市區劃調整,首先干部職數增多,晉升變得更加容易。加之城市新百科全書的編撰工作這個重大項目中代愈修表現的相當出色,于是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和提拔。獲得了一定的職務,擁有了一定的權力和人脈。
即使代愈修的身份比在短短七年時間里發生這種千載難逢的變化,就以當年他作為全市最著名的“語文八大王”來說,他在教育領域也有著豐富的人脈和人情。代注恒愿意在全市47所中學中任一一所中學去幾乎都不成問題。
怎么說呢?全市47所有學生參加高考的中學其實也就只有十來所學校算得上好學校,國家級和省級示范中學。這些學校的校長們幾乎和代愈修都是熟人,以代注恒的專業成績和大學層次,幾乎遇不到任何政策上和人情上的限制。
代注恒和父母角力,母親以躺上病床為武器,代注恒以從離家只有二百米的三橋跳河為武器。
七月初的一天晚上,代注恒看書到深夜兩點過,正準備上了廁所就睡覺。當他穿過客廳去衛生間上廁所回來時聽到父母的臥室里傳出談話的聲音。他頓了一下,聽了聽,看看背后父母對自己找工作到底是怎樣的看法。也就是探聽一下父母的底線和底牌。
其實,他之所以會聽到隔壁父母房間有小聲談話還是去上衛生間時聽到的父親一聲長長的嘆息的緣故。
“小恒從小就不太聽話,他有很強的主觀意愿,不喜歡盲目的相信別人或者服從別人。”這是代注恒偷聽到的第一句完整的話,母親的聲音。
“是啊,我們如果一味的去逼迫他,還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去做傻事。他小時候就已經很有主見,小學的學生就常常思考些連大人都不怎么思考或者想不明白的東西。這樣的孩子,是我們的驕傲,也是一個我們的挑戰。”父親的話很低沉,聽起來似乎還是憂慮多于其他成分。
“他小學時候的成績那么優秀,總是受到很多人的關注和贊美。這對他的自信的培養很有好處,但也容易讓他過分驕傲、過分相信自己。好在進入中學以后在全市最好的學校和其他很多優秀同學的競爭中也遭受了一些挫折,這也讓他不至于陷入目中無人的地步,明白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的道理,當時我們多么擔心他一蹶不振啊,后來還不是自己調節了心態,明白了人生的一些道理。”母親說話的心情聽不出有什么焦慮,顯得很平和。
“從小恒小時候就看得出,他很有些與眾不同,只要不講出道理讓他服氣,那么就算打斷了幾根棍子他也不會承認錯誤,是個有骨氣的男兒。如果這種堅定的信念、固執的原則性和傲人的風骨能夠在正途上發揮作用,也許他會有不錯的人生成就,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如果這些不能在正途上起作用,那就非常危險。我就不明白,他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準備去哪里工作?”
“我也不知道,但是感覺他很有信心一定能去,去了一定能做好。問他他也不說,只是說自己到了可以自己做主的時候了,反正不會丟我們的臉。”
“本來我都已經和田安高中的張校長說好了,他們學校的王副校長帶隊去小恒的學校雙選的時候就特別留意了看看有沒有我們小恒的自薦書。結果我打電話叫小恒把自薦書投給田安高中,按照程序來操作肯定沒有什么問題,誰不愿意去田安高中,在四川也是頂級的名校嘛。人家其他大學生削尖了腦袋都往里面鉆啊,花錢找門路的多了去了。我要不是因為張校長欠我一個很大的人情,還不好和人家說這個要求,他不知道大學畢業生進田高是塔大的人情嗎?”
“他不是不知道進田高除了實力還要人情,他是不愿意接受我們的安排。不認為我們可以把他當作提線木偶。”
“可能是吧,你猜他怎么說?他還真是做任何事情都有充足理由!有理有據!”
“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是這樣的,什么都講道理什么都有依據。”
“他給我說他在田安高中讀過書,不愿意回母校,覺得田安高中不適合他的發展。那我就問他了,田高是全市第一家國家級示范中學,全市最好的中學,擁有最好的硬件設施和軟件配套,也有著全省聞名的教學團隊,出成績很容易的。別說是什么名牌大學優等師大畢業生了,就是一些專科生一些師范生都可以依靠這些全市最好的學生的自學能力和聰明頭腦干出優越的高考成績來。”
“你這說話恰恰讓他羞于與這些人為伍,恥于坐享其成了。你這些年忙你的工作,看來對我們兒子都不太了解了。”
“哦?還是我說錯了?這是擺在大家面前的事實嘛。大家也都這么說的,就算不會教書的人進了田高都能教出清華北大的學生來。全市所有學校的學生資源都沒有田高優越,每年中考的最好的學生都在田高,那是全市400多萬人中的優秀孩子啊。就說全市第二的常中吧,高中招生分數線不是要比田高低20分嗎?”
“你說的都沒錯,確實是事實。可就恰恰傷害了小恒的積極性。他會這么想,無論自己怎么做,做的好不好,其實都是學生自身的水平帶來的結果,他能夠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讀了四年師范大學的教師和只讀了兩三年中專的教師在這些最優秀的學生面前所發揮的作用都差不多,根本就顯不出他的能耐,這就是他的心思。”
“他不是這么給我說的啊。”
“他怎么說的呢?”
“他說田高是他的母校,他在田高的三年里遇到了不少的教師都不太負責,都忙著補課賺錢,沒有太高尚的職業道德,雖然這些教師不是絕大多數,而是少數學科的少數教師,但他和這些人格格不入。而且由于自己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學生,那么里面那些個老資格的教師不少都教過他,他會很矛盾。如果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那是對老教師的不尊敬,如果自己表現不好,那又對不起父母和自己的大學牌子。他如果去田高會很無所適從。”
“這也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對他說,你不愿意去田高,那也可以在田安范圍選擇嘛,如果實在不想回田安,那昌德和渝陽也有幾所不錯的學校里面有我的老熟人可以安排安排的。他就說昌德這個城市他不喜歡,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昌德,都想去昌德,他就不喜歡,不去湊這個熱鬧。渝陽的學校他到是挺喜歡的,就是他知道我們不會真的同意,要不然也不會鬧成這個樣子。”
“小恒怎么會知道我們不同意他去渝陽?我們不是讓他去渝陽玩了一個月,然后又去渝陽的五家單位應聘嗎?”
“你的血糖那么高,你故意讓他知道只要他去渝陽應聘你的血糖就二十多,隔斷時間又測出只有十二三,他怎能不知道你內心不愿意他去渝陽工作。”
“渝陽并不適合他,他那種個性,在渝陽那種環境中,肯定不是如魚得水就是步步驚心。本來渝陽就是一個很開放很張揚的城市,渝陽人又特別個性,特別不守規矩,加上鄧衡和鄧經兩兄弟都在渝陽,由他們照顧小恒我們怎能放心?”
鄧衡和鄧經是親兄弟,都是代注恒舅舅的兒子,都是年輕時候“不務正業”的典型。
在鄧益蓉的心目中,只要不是吃皇糧的穩定工作,都叫做“不務正業”。鄧衡和鄧經兩兄弟都有父母安排好的工作,可是在80年代初和80年代后期都下海經商了,而且似乎一直都屬于不斷積累的階段,從未真正成功過。全國各地都幾乎跑遍了,從東北到西北再到長三角又去珠三角,直到在海南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才返回省內,待不過半年又去了渝陽。
鄧益蓉本就害怕代注恒不要公職出去“混日子”,如果把兒子放在鄧家兄弟身邊,那搞不好代注恒分分鐘都能有樣學樣辭職去經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