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中,南溪小鎮筑立在地勢平坦之上,圍有半丈高的籬笆墻,上面爬滿了似錦繁花,一條清澈見底且寬敞的小溪貫穿整座小鎮,鱗次櫛比的木屋修筑在小溪邊,偶爾能看到船夫駕舟而行。
小鎮看起來頗有年頭,青石板鋪的道路被車轱轆壓得凹凸不平,墻面上有少許苔蘚,整體給人一種古稀之感。其實小鎮人氏除了少數人家以采藥、開作坊與酒肆茶樓、行商走賈、集市等等,大都以捕魚為生,外圍的房屋屋檐上都掛著魚干,東面有一塊大石地,其中曬滿了漁網、漁簍等等漁具。
沐含香一行人需要從南門進入小鎮,可她們剛踏過臺階,便被此處的閽吏攔了下來,說是要出示什么護牒關文,如若不然便要被當成身份莫名的別國探子抓起來。旗袍女子、小姑娘呆滯在原地,面面相覷后紛紛將視線投在束衣男子身上,沒法子,她們實在不知護牒關文長什么樣子,也拿不出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所謂護牒關文與通關文牒的作用大同小異,只不過前者是山下王朝與山上神仙宗門派別達成的一種共識,為的就是方便山上修士到了山下后,途徑大城小鎮,身份、目的皆有道可尋。若身上未攜帶這一道文書,無路可走,這也是防止心術不正的邪修、散修或是修道有成的山中大妖,混入大城小鎮之中,但凡抑制不住內心嗜血的性情,大開殺戒,那對弱小修士與手無縛雞之力的民間百姓而言,無異于滅頂之災,所以閽吏見到沐含香一行人,便推測出她們是山上神仙修士。其實山中大妖、散修若想下山進城,只需到就近的山水神祗廟報備,取得護牒關文方可行走天下。
此時沐塵伸手在袖口中搜索了幾息,取出其中一本三指厚的破舊文書,上前幾步遞給年過甲子的閽吏,后者灼情翻了翻,神色凝重不已,幾息之后,閽吏看束衣男子的眼神充滿了恭敬與震驚,不禁呢喃他當閽吏幾十個年頭了,從未見過如此之厚的護牒關文。
沐含香將閽吏的神情看在眼中,視線停留在沐塵身上,心想他竟然去過這般多的地方。
不過旗袍女子并未注意到,那本護牒關文上面的名字。
閽吏在文書的最后書頁中印上了南溪鎮的官印,滿臉堆笑地將護牒關文遞給束衣男子。
經過這段小插曲后,沐含香四人沿著南溪小鎮的小溪一路直上,這一條不算寬敞的石砌大路,歷史悠久,從荊棘古林前往琳瑯古城的修士、游人俠客途徑南溪小鎮后,也大多會走這一條路,小富小貴的商賈仕宦,若是北上琳瑯古城行商走賈,多選此路。汘浀河畔的南溪小鎮也曾繁華過,一些進京趕考的南方士子,時間充裕的話,多喜歡來此逛一逛,一來二去,這一條大路的墻壁上,寫滿了文人俠客的羈旅詩詞。
南溪小鎮的鎮民看到沐含香四人走在大路上,并未有過多注意,不過視線多停留了幾息后便各行其是,畢竟有許多器宇不凡、玉樹臨風的外地人常來小鎮,見多了也不足為奇。雖說他們是凡夫俗子,頂破天了也就去過朝發夕至的隔壁河畔小鎮,往遠了就不敢了,畢竟村里的年長老人總是在老樹下乘涼時侃侃而談,尤其是說小鎮中外古來傳說時,無不誠惶誠恐,他們這些一代聽著一代長大的人,自是不敢負驥遠行,唯有一些走賈商人方敢在驛丞的行商隊伍中一同遠游,讀書人到不懼這些,滿腦子想著上京考取功名,希望能謀求個一官半職回來建設小鎮,所以朝廷大考前夕,往往能在燧路、驛道以及長亭古街看到三倆結伴而行的讀書人。
旗袍女子環顧四周,大街上除了衣著樸素的鎮民外,還有依稀的修行人士,隨即問道:“沐塵,天快黑了,今晚我們要在哪住下?”
束衣男子掂量了一下酒葫蘆,思量片刻后,神秘兮兮道:“你們三人先去前邊的云意客棧住下,調整休息,待會我去坊市那邊找家酒肆打些老酒喝。你們三人若是想在小鎮逛逛,自便就好,不過此處小鎮二至四更天夜禁時分,則需回到客棧,不要在街道上逗留,也不要打開窗窺探大街之景,晨曦時分我們離開南溪。”
沐含香三人見沐塵神秘兮兮的說話模樣,愕然問這是為何,束衣男子笑道:“南溪小鎮世代相傳的民間風俗,對咱們外地人而言,卻有些牽強,不過還是不要破壞傳統,正所謂入鄉隨俗嘛,待到天亮便離開了,對你我也無傷大雅。”
旗袍女子三人也無過多思慮,隨著束衣男子走入了那家門庭若市的云意客棧。
當打之年模樣的店掌柜見到來人,連忙停下拔愣算盤的雙手,用手撇了撇八字胡,十分客氣地詢問旗袍女子一行人可是要住店,束衣男子微點頷首,付了幾錠銀元寶,隨即跟店掌柜要了一間人號間和一間天號雅房后,便隨著店家小二朝著房間走去。
沐塵一人住人號間足矣,沐含香三人住天號雅房,雅房寬大奢華,住下三女綽綽有余。
天號雅房算不上奢華,倒也古色古香,沐含香、烮靈裳和龍沁圍坐在炕幾旁,在小香筥內點上熏香裊裊,好不愜意。她們商量著接下來的行程安排,路上如無意外的話,待今后離開景國山海關,便一路前往北琥覲洲,找到那名作家。那本《遺失世紀》中有關淵龍洞天的空白記載,一直在沐含香內心泛起陣陣漣漪,不禁迫切地想發掘出淵龍洞天究竟在何處,可是真的與夢境中的龍淵小鎮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烮靈裳倒也無所謂,反正修行也不會耽擱,只是她有些當心路上的麻煩事兒會越來越多,這不是說小姑娘顧忌,而是恍惚中有一種錯覺,如同藕斷絲連一般,一件事解決完了,又會牽扯出一大堆的事兒,尤其是她聽風無塵說提及過沐含香的命格烙印被抹除,自身無法留住福源運氣,會在不經意間泄露出去,哪怕是一件提壺倒水、送一件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以將來修行路上沐含香所結識的朋友,以及愛慕者,烮靈裳都要格外關注,這一點上讓她有些頭疼兒,保不齊就遇到那居心叵測之人。
烮靈裳雖然對沐含香的態度冷冷冰冰,但有一點她不可否認,旗袍女子的魅力的確很大,這無關容貌身段,而是得天獨厚內在的氣質與魄力,以及是一個“有心”之人。
此時,旗袍女子看到小姑娘眉頭微皺,思慮幾息后道:“靈裳,你覺得沐塵這個人怎么樣?”
小姑娘收斂心神,沉聲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多留一個心眼即可,而且你我并不了解此人,總是沒錯。”
沐含香微點螓首,正色道:“你說得沒錯,而且沐塵有事瞞著我們,還不許我們問他。你可記得他說過是受人之托才護送我們前往山海關,可你我才剛至這座天下,并無熟人,靈裳,依你之見,可是風兒并未前往仙界三十三重天,而是將肉身留在這座天下?那日在錦陽驛鎮中,風兒降臨這座天下,來的卻是一縷仙識,以他的行事風格,指不定又在暗中操控什么事。”
烮靈裳聽聞此言,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訝異,內心思索著什么,腦海快速思索道:“沐小姐,此事也許是你想多了,白衣公子早就去了三十三重天。他曾跟我提及過你的一些事情,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變數,身上留有許多辛密,牽扯出來的種種因果關系之大,實在太過深奧,所以他始終讓我多留意你。也許是你來到這座天下后,你身上牽扯到的其中一個因果如雨后春筍般逐漸出現,至于今后會發生何事,無人知曉,并非我危言聳聽,倘若有修行天機奧秘之人,強行窺探你的未來,輕則修為崩塌,重則身死道消!因果一事,也許天知地知,白衣公子知道,所以沐小姐你也別心有芥蒂,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走眼下的路,堅持內心,這些話是白衣公子讓我轉達給你的。”
旗袍女子聽聞此言,不禁沉默思量片刻,那柔情似水的杏眸中茫然若失的神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堅定不移。
大道孤路不絕望,紅塵世間不迷惘,沐含香回想起風無塵承諾過,會一直守候在她身邊,也許現在身邊的烮靈裳、龍沁,以及戴著面具的沐塵,或者今后所遇到的每一個陪自己走路的人,都是白衣公子在兌現給旗袍女子的諾言,讓她遇到何情何事,永不絕望、迷惘。
旗袍女子想通這些事情后,頓時心緒清明,看著發髻美人問道:“沁兒,以你的道行,可看得清沐塵的底細?”
龍沁搖了搖頭,困惑道:“奴婢看不透他,仿佛沐塵的身上布置了某種結界,我的意識探在他的身上,宛如石沉大海一般。小姐,奴婢推測,沐塵極有可能隱藏實力,在接下來的路途中,我們要多留個心眼為妙。”
……
人號房內,束衣男子此刻矗立在一扇朝向北方的錡窗邊,此時,他遠眺那一株桃樹,怔怔出神,如同許多許多年前,有一株桃花樹下所發生的一幕幕……
那一年,他韶年,她髫年……
哥哥,你陪我放紙鳶吧,這是母后親手給我做的,說是在大風天的時候放得最高。
瓷娃娃般的宮衣女孩抬頭望著束衣男孩,清純眼眸充斥著開心。
那一年,他束發,她及笄……
哥哥,父皇派的夫子先生每天都要我讀書,天天待在御書閣,腦袋都要讀傻了,你陪我練劍吧,我要像你一樣,喝最烈的酒,御最快的劍!
五官精致、皮膚白皙的束衣少女抬頭望著束衣少年,堅毅的眼眸充斥著憧憬。
那一年,他加冠,她桃李……
哥哥,帝都之外的世界是不是很精彩?我們域國大城是不是很大?街上熱不熱鬧?你隨督軍巡游山河,可有發生什么有趣的事兒?快說來與我聽聽。
容顏國色天香、身材高挑的宮衣女子抬頭望著束衣男子,如水般的眼眸充滿了好奇。
那些年,有太多的事發生在桃花樹下……
哥哥,皇兄他們都在邊疆戰薨,我想好了,我雖為父皇嫡女,但不要繼承大統,我要隨你一同闖蕩天下,游覽千萬里山河,你是我父皇收養的義子,我們可以做一對神仙俠侶。路遇不平事,拔刀相助,行俠仗義,斬妖除魔。盤纏我都備好了,小囊袋裝的滿滿的,可多了,不怕餓著肚子。
束衣女子的眼眸清澈而堅定。
待他修行有成,而她也背負起了整個域國國運的使命。
某一年,二人依舊相約在桃花樹下,他依舊是一襲束衣,而她身著金玉袞服,成熟知性,眼眸中除了一抹溫柔,更多的是理性。
束衣男子怔怔無言,最后只說了一句保重,便轉身離去……
經此一別,再無重逢。
正應驗了那句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離別愁。
束衣男子回憶起種種往事,筆直的身形愈發肅穆,在某一刻間,一襲束衣如水幕一般波光粼粼,此時黑色面具驟然浮現出那一根根金絲銀縷般的鎖鏈繚繞其身,空間扭曲不定,仿佛被刻意封鎖住什么一般,他那面具下的凌厲雙眸,遙遙望向南溪小鎮北方的那一株繁花桃樹,呢喃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只是今年桃葉不見了桃花,一別何許年,無顏面對故鄉,至此封劍截情山,終究還是愧對了她……”
“忍看圖畫移顏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沐塵的心神徒然籠罩在千萬里之外的北方,那一處北方的上空天域轟然巨顫,猶如天河直墜!
相傳天地之間有至人,超凡脫俗、無我無為。
束衣男子自踏入高深境界后,世間無任何事能撼動他的道心,可得知那一道消息后,束衣男子還是高估了自己,便愈發地遮蓋不住自己那狂暴氣勢,而那副由道家讖箓、儒家浩然與墨家輯矩特制而成的面具,便發揮了妙用,為他鎮壓住這股來源于內心深處的狂暴氣神。
仙道崩塌,我欲登天天隔霄,我思渡水水無橋,世間天下修士,只恨心中的氣概、手中的寶物與自身的境界不夠。
可沐塵并非如此。
在中央神洲的各處禁地,束衣男子可以毫無顧忌,尤其是登天塔,那里沉積了浩瀚無垠的劍氣劍意,幫他調合散溢而出的兇悍氣神!
那些年他去到中央神州,在那段漫長的崢嶸歲月里,有些時候,沐塵會坐在登天塔的塔沿上,獨自一口一口喝著老酒,聽說那些個從東瓏部洲遙遙傳來的小道消息,就沒一個是喜訊,全他娘的是噩耗,束衣男子頗為后悔當年沒照顧好她,甚至埋怨自己離開,若非深陷在登天塔中,不然早就回來講道理了。
……
此刻,遠在千萬里之外的北方,在一座極其龐大的古城中心地域,那一條條山脈連綿起伏,若從高處俯瞰這些巍峨山脈,宛如九條青龍翻山倒海。
九龍之首位置,坐落著一片琉璃黛瓦的宮殿群,放眼?望,但見?頂上聳巖含閣,懸崖古道處飛瀑垂簾,深潭周遭古木怪藤,四下里虹光異彩浮動,一派與世隔絕的脫俗景象。
這些宮殿群氣勢磅礴,樓閣宏偉壯觀,不僅寬闊,?且還很華麗,真何謂是雕梁畫棟,絢麗多彩。
可在青黛橫亙的長空下,轟隆作響,宛如雷部天君在奮力鳴鼓!
長空下方的一座祭祀社稷的高臺,正點下有長長的玉階,上合星數,共九百九十九階。一位身穿金玉袞服、頭戴冠冕的中年男人矗立在高臺之上,抬頭仰望著轟隆作響的長空,神色凝重不已。
片刻之后,遠處飛掠兩道人影,停留在了袞服男人的身前,一位是身著白色長衫的老者,長發別著玉簪,身材高大,眼眸炯炯有神,長須至心,渾身氣勢恢宏。另一位老者身穿一襲天星道袍,頭戴高冠,身姿挺拔,一雙深沉的眼眸中,隱約有淡淡紫氣快速飛掠。
二人不約而同地對袞服男人抱拳行禮,“陛下。”
袞服男人點頭示意,感慨萬千,“天雷滾滾,不知是吉照還是兇象……”
道袍老人沉聲道:“陛下,觀其氣象,兇象的可能性極大,無論是我的占星推算,還是掌上河山的遠觀神通,不知是距離太遠,還是其有意隱藏氣機,故而有些模糊。而且吾國九龍地運,撼然而動,不知是天意如此,還是人為如此,不過,天意的可能性不大,極有可能是哪位修道高人故意如此!”
袞服男人訝異道:“霄星子,如你所言,除了山上神仙宗門掌教,朕的江山域國還來了一位修為高深的不速之客,其所行目的,恐怕不是路過而已,如若不然也不會大張旗鼓地敲打我們,看來他是要朕好看,依你之見,會是誰?會跟誰有關系?”
道袍老人正色道:“吾國自南下吞并曙國,千年韜光養晦,數百年繁榮昌盛,吾國國祚頂盛,北上之勢,日之方中,莫不是北漠王朝收到消息,特意請來山上神仙宗門止境的修道高人來此?”
袞服男人冷哼一聲,“止境修為的修道高人,豈是這般輕易被請動的!?但凡是躋身止境的山上神仙或是山下修士,冒然出現的話,定會被虛無縹緲的天道所察覺,被判定為竊取天地根基的大盜巨寇,必須除之后快,為天地所不容,霄星子這你比朕要清楚得多。北漠王朝,天下之事萬般變化,而且今年初霜降時就要以舉國之力攻伐北漠王朝,勝算極大,再接下去,沒有了后顧之憂,就會真正北上,而且前期注定會是勢如破竹的大好局面,朕不希望出任何問題。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倘若真是一位止境修士,而且心懷不軌,朕也要其付出代價!”
袞服男人看向白袍老人,神色從容,“鄺埜天,朕最后再確認一遍,只要是在東瓏部洲境內,動用鎮國神器,止境之下皆可殺!?止境修士也能令其重創!?”
白袍老人神情肅穆,豪氣沖天道:“此塔雖由前朝亡國之君所筑,可她并未發揮其真正作用,經過吾國以耗資千年的舉國之力重新鑄煉,對付止境修士絕無意外!”
袞服男人微點頷首,沉聲道:“傳朕旨意,鎮守關隘的戎馬士卒嚴加防范于未然,號令坐鎮山河氣運的正神著重盯梢來路不明之人。”
袞服男人身為景國的九五之尊,在山上神仙人眼中幾欲北上的野心家,自年少登基稱帝以來,正是以居安思危的“萬一”走到今日。所以對于“萬一”這個說法,袞服男人從不反感,在浩瀚無邊的歷史長河中,有多少伐功矜能、狂妄自大的皇帝親自斷送了域國王朝。所以以史為鏡,真正能在后世史書上被譽為雄才偉略的帝王,不僅能一次次擊碎敵國的“萬一”,也能承受住“萬一”。
道袍老人思量片刻后道:“陛下,前些時日,幽林山百毒道人傳來消息,特請陛下呼吁江山中的山河正神,調查清楚是誰害了他的子嗣。老夫近期收到來自廟堂中的可靠消息,荊棘古林邊緣的錦陽驛鎮,圍剿的那名女子,竟然也是殺害百毒道人小兒子的真兇,不過驛鎮中的軍部郎中顧清并未完成陛下的旨意,不僅并未抓住那兩個要犯,還白白損失了數十名玉旗鐵騎,屬實有違圣上的龍威,陛下您應當如何定奪?”
袞服男人神色淡然,看不出悲喜,“錦陽驛鎮中傳來的消息,朕一清二楚,故而變數徒生,怪不得他,不過賞罰有序,連降三級留用。朕不解地是那名女子的來歷,她的背景深不可測,如今北上之事事關重大,此女的事先由禮部欽天監去差辦,順便將她的畫像飛鴿傳書給幽林山百毒道人,讓他親自來探探此女的能耐底細,同時叮囑山河正神,如若發現那名女子的蹤跡,速速來報,告知百毒道人,賣他一個順水人情,將來北上之徒,不僅是兩國兵戎交戰這么簡單,那些眼高手低的山上神仙自然也要出一份力,他們可別想著站在山上看著山下唱大戲,唇亡齒寒的道理,多少會波及到山上。”
……
入夜之后,南溪小鎮燈火通明,此刻在天號雅間內,圍坐在炕幾旁的三人閑談著話題,沐含香飲下茶水后起身伸了伸懶腰,曼妙高大豐腴的身材惹人垂涎,她伸手摸了摸小腹,笑道:“靈裳,沁兒,趁著沐塵所說的夜禁還早著呢,不如我們去街上逛逛,看一下可有什么特色小吃能填填肚子,不吃飯真有些不適應。”
烮靈裳、龍沁沒有異議,隨著沐含香一同走出天號雅間的房門,走在樓道的時候,旗袍女子問小姑娘可要知會一聲束衣男子,約他一同前去吃飯,畢竟沐塵對這一帶區域比較熟悉。其實最主要的是沐含香身上沒錢,想著問一下束衣男子這附近可有錢莊,用前些日子在荊棘古林內斬殺靈獸取得的靈丹兌換一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如若讓烮靈裳知曉沐含香此刻的想法,肯定會制止她用身上的靈丹換錢,之前白衣公子便告知了旗袍女子,她的天道烙印被抹去,身上留不住福氣,若想用錢,小姑娘來花錢就好,畢竟她從荊棘古林出來,也是收刮了不少修士的黃白錢財。
沐含香三人來到沐塵的房門前,伸手輕輕叩了叩門,喚了一聲他的名字,片刻過后,見房內沒任何動靜,旗袍女子三人面面相覷后,便離開樓道,也許是之前束衣男子說他要去打些老酒喝,估計這會兒應該在哪家酒肆中痛快飲酒。
沐含香三人下了樓梯,直奔大街,不算寬闊的道路上,人來人往,街道兩邊佇立著明亮的大油燈,上面寫著一個晦澀難懂的大字,映射著行人的影子狹長陌陌。
旗袍女子三人走馬觀燈,路過一家冷森森的店鋪,不禁望去,其中寒芒閃閃,隱約能聽到鐵錘敲打鐵器的清脆聲。
這是一家刀劍鋪子,依稀瞧見有壯碩的青年在揮舞著大錘,其實景國的國風尚武,馬上得天下,既有眼高手低的市井無賴,也有俠肝義膽的世家子弟,景國皇帝雖然禁止一切兵器售賣,但是對于鑄造工藝平平的尋常刀劍,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主要看地方官的態度,若是純正的讀書人,多半要嚴令禁止其用刀劍,如果是沙場武人出身,十之八九會網開一面,當然強弓硬弩、精良甲胄等國之重器,肯定任何地方都不許販賣。倒是前朝曙國對刀劍甲胄管制得頗為嚴格,除了士卒兵將、名門望族,以及武道世家能擁有兵器之外,尋常百姓家中是不得私藏兵器甲胄,原因無他,曙國不尚武風,崇尚詩詞歌賦,盛行學而優則仕,唯有讀書高,國重斯文天下至公的品德文風。
沐含香與烮靈裳并排而行,小姑娘目視前方,空靈的幽眸中看出一絲情緒,稚嫩小臉冷若冰霜。
龍沁緊隨在沐含香身后,她不由凝視著旗袍女子的婀娜背影,內心感慨悠悠,行于塵世,不染塵埃,輕盈的碎步,不緊不慢,宛如一縷輕風,必能兼顧它的大方伊人,也能駕馭它的輕盈緩慢,妙不可言。
旗袍女子三人一路閑聊,來到了南溪小鎮的坊市中,映入眼簾的是熱鬧非凡以此形容,縱橫交錯的小道上行人如織,只是由幾根竹竿簡單地搭個帳篷的各色鋪子坐落其中,眼花繚亂,吆喝聲此起彼伏。
此刻正環顧四周的烮靈裳,驀然間看到了沐塵的身影,此時他正坐在一家烤肉鋪的凳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擺了幾碟烤肉串,其中還有許多空酒壺,一個人在那默默喝著老酒,眼眸恍惚,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桌子上的烤肉串幾乎沒動,周邊的客桌坐滿了人,有修士三三兩兩在閑談,也有布衣漢子圍坐在一起劃拳喝酒,或者大人帶著家眷一起吃烤串,好不熱鬧。
旗袍女子出現于此,頓時惹來一陣注目,大都是一些想女人想得枯腸渴肺的中年漢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旗袍女子那婀娜豐腴、高大嬌嫩的身材,不禁暗自咽了咽口水,回想起家中的黃臉婆,內心止不住的嘆息。
沐塵邊喝酒邊數量著桌子上那十幾個空酒壺,眼角余光瞥見沐含香三人往這邊走來,隨即擱下酒壺,笑著打了聲招呼,讓旗袍女子三人坐下,而后叫來伙計吩咐他將桌子上涼透了的烤串收走,重新烤一些精致上等瘦肉盛上來,笑道:“你們三人來得正好,這家鋪子老板的手藝不錯,烤肉手法一絕,這附近十里八鄉頗有名氣,今天讓你們好好解解饞。”
旗袍女子打量了周圍市井環境,笑了笑后坐在了凳子上,看向束衣男子柔聲道:“沐塵,你是有何心事嗎?一個人在此喝這么多的酒。”
沐塵聞言爽朗道:“非也,而是有亦喜亦憂之事。”
沐含香疑惑道:“何來亦喜亦憂之事?”
沐塵示意沐含香環顧四周,旗袍女子當下便往周身環顧一遍,除了一些人眼中對自己流露出絲絲貪婪覬覦之色,俯身竊竊私語,對束衣男子表露出一些嫉妒怨恨的神情外,好似也別無異樣。
旗袍女子看到束衣男子默默喝酒,她隨即會心一笑,“沐塵,你所指的亦喜,可是去山海關的途中,身旁有我等佳人相伴,解乏除憊?你所指的亦憂,可是會擔心途中會遇見心懷不軌之人,見不得你身邊環繞鶯燕,所以會特意找你麻煩?”
沐塵眼眸一亮,督了眼遠處,微點頷首,“如無意外,麻煩很快就來。”
沐含香莞爾一笑,“麻煩來了解決就是了,你不是會講道理嗎?到時候講長篇大論的道理就好了。”
束衣男子搖了搖頭,微笑道:“我這人是比較喜歡講道理,不過你們沒見過我認真講道理的時候,若有機會,也可以教教你們我是如何跟人講道理的。行了,這個話題先拋到一邊,等會吃過烤肉后,你們三人可以隨便在坊市逛逛,若是沒發現有什么新奇之物可以買,也可以去南溪小鎮北門的那條江花街逛逛,買一些路上用得到的小東西,那里也有你所需要的東西。”
言罷,束衣男子依舊默默喝著老酒。
沐含香見沐塵不愿多說話,便不再過問,視線看向烮靈裳時,見小姑娘已經自顧自地喝了一壺酒,旗袍女子伸手取來一個酒壺,開封后湊到鼻息前嗅了嗅,是一股獨屬于村酒的那種醇厚。龍沁拿過沐含香手中的酒壺,取來一個酒樽,為旗袍女子倒了半杯酒,旗袍女子報以微笑,隨即仰頭一飲而盡,頓感喉嚨肚子一陣酣暢火熱,皙嫩的臉頰由于老酒的后勁,浮現一抹紅暈,酒香在口中回味無窮。
旗袍女子小酌幾杯后,便不再喝了,她以前雖不常喝酒,酒力也不勝,但也不愿用真氣去稀釋體內的酒勁,若是這般做了,那不就等于白喝了。
四方桌邊兒,沐塵慢嘖嘖喝著老酒。
此時在旗袍女子四人隔了幾張鄰桌的位置上,有四位衣著華貴、頭戴束冠的錦帶長袍男子正在飲酒,喝酒喝得滿臉紅光,笑聲朗朗,一只只開封的酒壇散亂滿地,他們身旁各站著一位背著翠竹箱籠的小書童,一位清純靚麗的小侍女。
這四位束冠男子看起來應當是正兒八經的富家子弟,門閥不凡,家境殷實。
不過家教有失懈怠不妥,時而望向旗袍女子這邊,時而竊竊私語,更有甚者喝酒喝到盡興,酒壯色人膽,言語輕浮且內涵,生怕周圍的客人聽不到一般,音提三分說旗袍女子那而立之年少婦容貌,雖不出眾卻高峰難攀之天賦驚人也,纖纖曼妙之下潤弧流線,猶如激流跌宕起伏。而后又陰陽怪氣地調侃打趣束衣男子,說什么真羨慕這位戴面具的兄臺,每晚都能一龍戲二鳳,夜夜笙歌,顛鸞倒鳳,不過要多注意身體啊,尤其是那豐腴高大的旗袍女子,那雙大長腿可是能夾死人的!說不定正是因為精氣流失,肝腎陰虛才導致面相枯瘦,瞼黡垂重,這才戴面具示人等等,此番有失體統的言語,頓時惹來更大的歡暢笑聲。
而這些內涵言語,旗袍女子四人聽得真真切切,沐塵和烮靈裳的神色看不出絲毫情緒,依舊不緊不慢地喝著老酒,沐含香臉色坦然,默默吃著烤串,倒是龍沁聽不下去了,當即要起身去教訓一下四位束冠男子,卻被旗袍女子攔住,莞爾一笑道:“別人眼饞我們的身體就讓他們眼饞吧,反正他們也得不到我們,犯不著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龍沁聽聞此言只得憤憤不平。
沐塵猛灌了一口老酒,莫名道:“還是以前好啊,民風淳樸,言行舉止文雅可卿,現在……”
沐含香心中若有所思,想必沐塵許多年前就了解過此地界的風土民情。
此時,那四位衣著華貴的束冠男子看見旗袍女子四人若無其事一般,依舊兩耳不聞地喝著老酒,面面相覷后心中斷定她們一行人只是家境普通的門庭子嗣,不敢在外惹事生非,如若是家境殷實的世族子弟,肯定會受不了這般言語相向,早就出言反駁,嚴重的話要過來教訓他們。四位束冠男子當即得寸進尺,完全忘了家中老人的教誨,出門遠游在外,萬不可輕易得罪陌生人。此刻其中一位身著青袍的束冠男子在其他三人的慫恿下,起身顫顫悠悠,仰頭灌了口酒,大半灑落在身上和地面,而后俯身倒了兩杯酒,便朝下旗袍女子的方向走去……
錦帶青袍男子的舉動,頓時惹來一大批看熱鬧之人的注目,隱隱期待著接下來有好戲看。
沐含香瞧見青袍男子往這邊走來,柳眉微蹙,隨即給了身旁的龍沁一個眼色,讓她不可唐突,靜觀其變。
龍沁微點螓首,當即不可察覺地釋放一縷心神籠罩在鋪子中,眸瞳深處隱約有電弧竄動,那四位束冠男子的境界修為、骨齡天賦一覽無遺,均為武道形意境,骨齡稚嫩,天賦上乘,不足為奇。倒是那四位容貌姣好的侍女引起了龍沁的注意,均躋身武道塵神境巔峰,想來可見四位束冠男子的家世背景不可小覷。
烮靈裳眼眸冷冽,手中酒樽內的老酒絲絲蒸發。
沐塵拿起酒壺嗅了嗅,莫名笑道:“怪事,這酒怎么聞到了一股狗臭味兒,莫不是有條瘋狗過來了?也不對啊,正所謂春狗生來身臭腥,夏狗常招臭蒼蠅,如今是深秋時節,怎會還有狗臭味兒?”
旗袍女子聽聞此言,掩嘴輕笑。
青袍男子臉色難看,呆立在原地頗為尷尬,看了眼束衣男子的背影,一抹怨毒稍縱即逝,他從小養尊處優,身邊下人無不對他唯唯諾諾,青袍男子何時被人如此羞辱過,強忍著心中的怒火,擠出笑容走到旗袍女子半米之遙后,柔笑道:“這位小姐,在下慕容博文,嘉峪古城武道世家慕容家主之子,冒昧前來打擾,是想與你交個朋友,不知可否賞臉共飲一杯?”
青袍男子自報家門,目的就是想讓旗袍女子清楚,他背景深厚,權勢滔天,能與他結交為友乃是天大福分,畢竟如今的世界不太平,況且沒人會拒絕結交一位背景深厚的朋友,即便不與之結交為友,面子也是要給的,朋友結不了,也不可結怨嘛。
沐含香督了眼慕容博文遞過來的酒樽,并未去接,思量片刻后站起身來,旗袍女子穿著平步蓮鞋子的身高也比青袍男子還要高出三寸有余,她低頭看了看,眼眸柔笑道:“慕容公子,你們四人方才對我的‘夸獎’,小女子可是聽得真切。不過小女子我不勝酒力,以酒會友還是免了吧,你覺得呢?”
旗袍女子優雅而立,古典賢淑的氣質隨即變化,形成強大的氣場散溢而出,青袍男子原先自信的眼神猶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曳起伏,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注視著沐含香的眼眸也是閃爍不定。這些小心思都被旗袍女子看在眼里,內心更是對青袍男子不以為意,這與其身后背景如何無關,只是單純的指慕容博文這個人,說到底不過是個依靠家族的紈绔子弟,不諳世事的白面儒冠。
慕容博文被沐含香震懾住后,酒勁去了一大半,隨即看了一眼自家的侍女,見她給了自己一個暗語,不禁浮想起家中老人的教誨,十分清楚眼前的旗袍女子不是好惹的,當即故作失望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也只能失望了,也罷,在下也非強人所難之人,方才我與朋友三人的調侃打趣,小姐莫要放在心上,這杯酒,就當是我給你們賠禮道歉了。”
言罷,慕容博文當即仰頭飲下兩杯老酒。
周圍看熱鬧的人頗為失望,還以為有什么好戲可看呢,紛紛用鄙夷的目光看向青袍男子,原來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
“打攪了。”青袍男子雙手作揖,剛走沒幾步,此時束衣男子站起身來,一手搭在了慕容博文的肩頭,勢大力沉讓他動彈不得,遠處的侍女見勢不對,便想過來搭救,可沐含香身旁的龍沁一個眼眸便讓她禁錮在原地。
束衣男子隨即看著青袍男子笑瞇瞇道:“且慢啊這位慕容兄臺,她不在意,我在意啊,你們四人這一番調侃打趣,可打攪了我喝酒的雅興,所謂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看你飽讀詩書,衣著得體,應該不是那種庸俗之輩。況且我也喜歡交朋友,所以啊,為了彌補你的過失,我這頓酒食,你就幫著付了吧,就當是交個朋友嘍。”
青袍男子聽聞此言,嘗試著動一下身子,可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望向遠處的侍女,她也呆滯在原地,慕容博文看著沐塵嘴角的笑意,心中苦不堪言。本想著在知己好友面前出出風頭,卻未曾想到風頭沒有,現在倒成了賠錢的冤大頭,無奈之下點了點頭。
束衣男子解開系在腰間的老葫蘆,拋給了遠處的鋪子掌柜,笑道:“在此處的酒興被打攪了,也只能回去接著喝了,掌柜啊,你去給我打些陳年老酒來,別的不要,只要你家的小橋流水芡江花,不用太多,裝個半滿便可。”
當打之年的老掌柜聞言不禁愕然,隨即點了點頭。
沐塵移開手掌,慕容博文頓時體力不支,險些癱軟在地,額頭與后背早已被汗水浸濕。
沐塵依舊坐回小凳子上,默默喝著老酒,慕容博文佇立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看見沐含香三人注視著自己,他也只能勉強地笑了笑。
片刻之后,老掌柜快步走來,一手拿著老葫蘆,一手拿著賬單,先彎腰將老葫蘆遞給沐塵,而后將賬單拿給慕容博文。
青袍男子接過賬單定睛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難以置信道:“十……十萬零六百五十兩銀子!”
青袍男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老葫蘆,愕然萬分地對老掌柜問道:“有這么多錢嗎?”
老掌柜豪氣干云道:“本店的藏酒芡江花,當年域國百年一度的斗酒大會,可是得到當今圣上的美譽妙贊,味正醇厚,十里飄香,于江中沉淀十壇芡江花,蒸餾十旬才得一壇精粹芡江花。這位公子的酒葫蘆看起來不大,可其中奧妙無窮,足足裝了老夫十壇精粹芡江花!”
慕容博文看了眼沐塵的老葫蘆,又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心中心中已然明了。天地間有方寸、咫尺之物,可容納十斗海量,更有神物袋里乾坤,吞天食日,收納百川,想來束衣男子的老葫蘆便是一個方寸之物。
青袍男子頗為無奈地從懷中取出十張錦宗金票和數錠金元寶付給老掌柜,哪怕他家境殷實,平日里揮金如土,可一下子白花了這么多冤枉錢,也不禁一陣肉疼。
束衣男子招呼旗袍女子三人起身離開,走的時候還不忘說一聲,“多謝了,慕容兄。”
慕容博文臉色鐵青,凝視著沐塵四人離開的背影,眼眸怒火中燒,轉身快步回到桌前,看見同伴三人紛紛嘲笑自己踢到了鐵板,內心更是郁悶不已,當即質問自家侍女方才為何不出手阻止他們離開,俊俏侍女連忙低頭認錯,解釋對方的實力強大,并不是自己能抗衡得了的,說到最后青袍男子也是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聲。
此時沐塵一行人出了坊市,沐含香樂得嬌笑連連,回想起慕容博文那比吃到蒼蠅還難看的表情就覺得好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能耐,在一旁調侃打趣也就罷了,竟然膽敢得寸進尺前來邀請她喝酒。
旗袍女子對束衣男子笑道:“沐塵,多虧了你替我們出了口氣。”
束衣男子拿著老葫蘆痛飲一口,擺了擺手謙虛道:“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出門在外,什么話不該說,什么事不該做,不然就要付出代價。你要知道如我這般實力強大的人,即便曾經前往中央神洲那四大頂尖勢力的魂冢圣地,也如入無人之境,可現在也要低調做人,不敢太過顯眼,生怕……”
旗袍女子鄙夷地看著束衣男子,不以為然道:“生怕什么……你就接著吹吧,意思是你很厲害?那前些日子在錦陽驛鎮里你怎么不出手救我?還是我家風兒前來相救。”
束衣男子肅穆道:“其實那天我算準了你吉人自有天相,所以不該我出手,要不然就算加上龍沁之內的那三個癟犢子,我一根手指便能讓其飛灰湮滅。你也不必問我為何不加上那個賒給你長刀的男子,他的實力很強,驚為天人,所以他賒給你的長刀,萬不可輕易拿出來,除非是生死攸關的地步。好了,今天說得差不多了,你們三人該去逛逛就去哪吧,我有點事要做,明日凌晨一起離開南溪小鎮。”
話畢,沐塵邊喝酒邊離開了此處。
沐含香望著沐塵漸行漸遠的背影,心中暗自思量,隨即看了一眼天色,對烮靈裳與龍沁提議還有些時辰,不如去北門那邊的江花街看看,小姑娘和白發女子沒有意見,一同與旗袍女子沿著路牌往江花街的方向走去……
旗袍女子三人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來到了江花街的街頭,放眼望去,街道兩旁的房屋建筑古色古香,雕梁畫棟,牌匾旗幟璀璨奪目,此處的房屋建筑與南溪小鎮的房屋大不相同,而且走在街道上的行人大都是衣袍各式的山上修士,幾乎看不到山下百姓的身影。
沐含香走在街上經過打聽,原來此處的店鋪是山上神仙門派開設,專供修士購買遠游歷練的牌坊商鋪,多數販賣一些法寶符箓、域國輿圖和小物件等等。
旗袍女子環顧四周,三兩成群,過往的修士不論走路還是交流都十分小聲,仿佛大些聲音會讓人知道自己身上有何寶貝一般,惹人覬覦而遭到劫經搶奪似的,而且街道兩旁的店鋪也沒有那市井街道的嘈雜吆喝聲,店家掌柜一副老態龍鐘的坐在柜臺后,閉目養神,店里生意全由侍女小二照看。
旗袍女子看著璀璨奪目的各色牌匾旗幟,有些眼花繚亂,此時一家店鋪頓時吸引了她的目光,當即拉著白發女子和小姑娘快步來到了店鋪門口。店鋪不大,匾額上書“本草一花”四個大字,鋪子門口的臺階兩旁擺滿了飄香四溢的錦秀繁花,一團一簇,井然有序,旗袍女子走入店內,各花各草繽紛多彩,看得讓人目迷五色,氣息沁人心脾令人神爽。
店家掌柜是一位老嫗,佇立在一個青銅鼎皿前,手拿一個形狀如彎月般的水樽,接著青銅鼎皿里流出的絲絲水流。當老嫗察覺到背后來人時,她并未轉身,笑道:“隨便看看,老婦我這幾日便要搬遷離開了,若看中心怡之物,再來討價還價便可。”
旗袍女子認真打量一番店內,除了花卉靈藥,也就老嫗與她們三人,疑惑道:“掌柜的,聽你所言,可是要搬遷到別處開店?你在此處種植靈藥花卉,又在靈藥中種植尋常花卉,你是賣靈藥花圃,還是在賣普通盆景花卉?生意當然不好了。”
老嫗并未轉身,依舊忙活手中之事,哦了一聲,笑了笑道:“看來姑娘是懂得一些煉藥之道,認得一些靈藥,你要買些什么?”
“略懂皮毛而已”沐含香見老嫗仍不為所動,娓娓道道:“掌柜的,你所種植的靈藥多有十三種,其中的凝雪梅、芝靈香、葶藶子、萸藍苵和芪心蕊皆可揉碎外敷,醫治尋常的刀劍傷痕、跌打損傷,可起到活血祛瘀、縫合傷口之妙用。而椛芊眠、景樓見、葵圣以及茂蘭,則均可搭配伸筋草、透骨草、雞血藤、土鱉蟲等普通草藥,可快速有效的治療斷骨、挫骨,對活血接骨妙不可言。而另外三種,世俗罕見,羽涅半枝蓮、青冥仙與思觀音,這三種神藥若是運用得當,可令殘魂歸元,神魄聚集,不過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買一些靈藥種子,自己慢慢培養。”
老嫗頓在原地,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水樽,轉過身來笑容可掬,臉上的皺紋如過往之事一波三折,那一雙眼眸卻異常精神,頗為賞識地看著旗袍女子,笑問道:“姑娘,那這最后一種呢?”
旗袍女子注視著老嫗認真思量一番,正色道:“最后一種,極為特殊,名蒂暮雪,花語周而復始,一遇落雪,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憬夢,其最大妙處便是能讓相愛之人,生者的執念呈像出逝者的意志,神靈永葆,乃是天上人間不可多得的神藥,所有回魂聚魄的靈丹妙藥都無法與之比擬。不過,也有壞處,蒂暮雪依靠至圣至潔之精靈的精氣神為養分,等長到一定程度后,便會吞噬掉培育者的靈魂方能成熟,凡是用蒂暮雪為藥引子的修士,倒像是用別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己的永存,而且修為越高的精靈,培育出來的蒂暮雪藥效也越顯著。掌柜的,你培養的這一株蒂暮雪,怕是耗盡了你所有的精氣神了吧。”
老嫗愕然片刻,隨即欣慰點頭,笑容可親道:“花之道,為展示而開,木之道,為茁壯而生,我這類山野精怪,為守護而活。老婦來此,不過是為了能有一處安身之所,至于培養這一株蒂暮雪,純粹是完成一個心愿,一個遙不可及、慷慨赴死的心愿。”
老嫗定睛上下打量著旗袍女子,驀然間注意到了她手腕之上的奪天弓紋圖,那一雙精明的眼眸中縈繞著訝異不解,當即腳步急促來到旗袍女子身前,抬頭注視著她,小心詢問道:“姑娘,可否將你的左手伸出來,讓老婦我看看你手腕上的圖案?”
沐含香疑惑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烮靈裳,見小姑娘神色凝重,眼眸警惕地盯著老嫗,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仿佛老婦有何異動,她便能第一時間出手制止。
旗袍女子低頭看向老嫗,見她眸中流露出祈求之色,督了眼白發女子后,心中也無太多顧忌,旋即伸出左手遞到老嫗面前。
老婦伸出枯樹一般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奪天弓紋圖,頗為仔細地嚴謹斟酌……
老婦漸漸地眼眶濕潤,深吸了一口氣來平復難以復加的激動情緒,抬頭注視著旗袍女子,聲音微顫道:“敢問姑娘,你手腕之上的破穹天器是如何得來的?”
龍沁疑惑不解。
沐含香與烮靈裳聽聞此言,對視一眼,皆看出了眼中的訝異,難不成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嫗,跟奪天弓有什么淵源?
旗袍女子當即問道:“掌柜的,不瞞您說,破穹是天意讓我得到的。您認得出來我手腕上的圖案曾經是一件天器,那您一定知道它的故事,以及它主人的故事,您能告訴我嗎?”
“天意……”老嫗輕聲念道,正要說什么一般,突然間頓覺心神巨顫,當即閉口不談,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隨即釋懷一笑,道:“姑娘,正如你所說的天意,老婦我也不得多言,天意如此,天意不可違,該明白的,你遲早會明白,種子我有,不過能否告知你要前往何處?”
旗袍女子低頭看了眼小姑娘,眼見老婦明白事情原委,但也不想說出來,思量一番后認真道:“景國與北漠王朝交界處的山海關,此后會前往北琥覲洲。”
老嫗聽聞此言,注視著旗袍女子的神色,思量一番后鄭重道:“老婦我懇請姑娘代我完成一個心愿,他日你前往北琥覲洲,大鞌王朝,奉天雨郡時,請耗些時間前往琉璃山靈溪洞,將一滴念墜交給洞主,若你答應,我愿將三種神藥與靈藥種子一并送給你!”
旗袍女子頗為不明所以,低頭看向面前的老嫗詢問道:“你就這么信得過我?”
老嫗點了點頭,翻手取出三個錦囊,不假思索地交到旗袍女子手中,“希望你能答應我。”
旗袍女子看了眼手中的三個錦囊,視線注視著老嫗的眼眸,鄭重點頭。
老嫗笑容滿面,雙手快速打著法決,此時她的頭頂上出現一株花朵,妖艷的花瓣如美人,絢紫奪目,花瓣涇渭分明,紛落著一片片微小的雪花,花蕊處能隱約看到如朝陽一般的色彩,花莖苗條如細腰,根部茁壯有力,充滿了生機勃勃。蒂暮雪逐漸由虛轉實,這一過程老嫗的生機黯然,身軀更加佝僂,原先精明神彩的眸瞳也黯淡無光。
佝僂的老嫗一手托著蒂暮雪,一手拿著兩枚淚滴般的玉墜,先是將蒂暮雪和其中一個淚滴玉墜交到旗袍女子手中,而后拿著另外一個淚滴玉墜,十分虛弱道:“我的時辰不多了,這蒂暮雪你暫且留著,而這一枚念墜就勞煩你交到靈溪洞洞主手中,她會明白該為你指一條路。最后這一枚念墜,它有你們想知道的一切,我今天就一并交給你,希望你能遵守承諾,你們三人手拉手便能清楚看見一切。”
旗袍女子接過另一顆念墜,示意小姑娘與白發女子將手伸過來,頓時她們三人腦海中浮現一幕幕畫面,這些千萬張猶如膠片般的畫面,組成一段段記憶呈現在眼前……
一道身姿修長的模糊人影,矗立在一片混沌之中,其背著一具布滿暗金色紋路的水晶棺槨,而在他身前有一位容貌極柔媚的女子,發絲有些凌亂,身上的甲胄破破爛爛,而在她懷中抱著兩只奄奄一息的小白狐……
在一處宛如仙境般的深山古林之間,兩只雪白如霜的小白狐正嬉戲玩鬧,引人注目的是它們身后的尾巴,竟有三尾,長一丈左右,隨意擺動。
小狐貍倆亦如森林中的精靈,純潔無暇,又似童年的孩子,無憂無慮,而那一道人影懸浮在遠方,身形依舊模糊,看不清容貌,身后背負著水晶棺槨,仿佛他置身出了時空長河,以“身外人”的姿態矗立在這世間。
他就靜靜地注視著兩只小狐貍,視線由遠到近,圣潔無暇的小狐貍頗為親昵地圍繞著人影……
驀然間——
在一處擎天之巔,巔頂上矗立著一顆古樹,那繁華枝蔓遮天蔽日,古樹之下依舊是那一道懸浮三尺的模糊人影,依舊是背著棺槨,他伸手撫摸著古樹上面所刻畫的七個字。
而在他身旁,有兩位風韻猶存的貌美婦人,一舉一動都彰顯出賢淑柔媚的溫柔氣質,其最吸引人矚目的,則是她們身后有五條長而綿的狐尾,猶如曼妙美人在擺弄著舞姿……
驀然間——
一座座巨大的骸骨散落在天地間,鎏金骨髓散溢著兇象領域……
攝人心魄的天空異象,深不見底的千層幽谷……
群巒疊嶂的仙家府邸,一覽眾山小的崚嶒絕頂……
延綿無盡頭的高聳城墻,烽燧高筑,狼煙四起……
一切的一切,兩位風韻猶存的婦人跟隨著模糊人影走過這些地方。
驀然間——
在一處僻靜的竹林里,背著棺槨的模糊人影來到了一所籬笆宅院,他身旁一左一右站著兩位容貌傾城、古色古香的美人,姐姐成熟性感,妹妹小家碧玉,她們身后的九尾頗為吸睛,嫵媚空靈的眼眸環顧四周,翠竹嬌嫩,生機勃勃,唯有小院殘破不堪,院內的田圃雜草叢生,籬笆墻顛倒不定。
模糊人影在門外靜立了好久好久,模糊的身形隱隱顫抖,兩位九尾美人不約而同地注視著他,內心莫名涌現一股悲涼的情緒,她們能感覺到模糊人影的內心十分痛苦……
青山有狐,修道五十載,能變化謂婦人,修道百年化謂美女,而后化謂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千歲即與天通,化謂十尾天狐。
驀然間——
在一處青山的半山腰上,佇立著一座破爛得不能再破爛的小廟,門口的匾額早已被歲月侵蝕得面目全非,看不清字體。
小廟之中,依舊是那道模糊人影和兩位古色古香的絕美女子,不同的是他將背后的棺槨放在了地上,頗為溫柔地撫摸著棺槨,一絲絲返璞歸真的氣息從模糊人影身上流出,他的容貌也逐漸清晰起來,身著一襲市井長衫,身姿挺拔修長,長發束著錦絲,容顏如溫玉般柔和,棱角分明,五官精致立體,眸瞳深邃猶如包攬了蒼穹寰宇,儒雅的氣質仿佛瞬息間便可破碎時空長河,亙古永存!
往后的日子,男子指導著兩位絕美女子潛心修道,攻伐蒼穹大道,溫潤天地的大道,感悟世間大道,一切皆修,由原來的九尾,也衍生出了十尾。
在小廟修道的日子,她們二人察覺到方圓百里之內的時光,流逝如常,可百里之外的世界,仿佛時空靜止一般,所有一切都陷入了止境。
男子除了指導她們二人修道,便是親自動手猶如民間工匠一點一滴地修繕著小廟,動手掃地,清理蛛絲污垢,去山下荒無人煙的小鎮尋找斧子利刃,砍木頭做案桌家具,亦或者用鋤頭爬犁開墾田圃,猶如田間布衣般為一日三餐忙碌。
這些日子,絕美女子她們也會看到男子坐在小廟的門檻上,一坐就是一天,眼眸空洞不知在想著什么,或者常常在深夜里點一盞孤燈,守在水晶棺槨旁,默默喝著老酒,想著什么,笑得很開心,笑著笑著又偷偷抹眼淚,從門縫里看到這些的她們心中很不是滋味,不過她們都知道這個男子是為了棺槨中的女子才會如此痛苦。
兩位絕美女子有一次不懂地問著男子,你修為通天,道法無邊,為何不去時光長河中將女子帶回來,男子笑得很傷心,“有些事,不在于想不想做,而在于能不能做。”
沐含香三人瞬間回過神來,此刻的時間也只過了幾息而已,旗袍女子凝視著手中的蒂暮雪,內心五味雜陳,看著沒有了靈魂,只剩一縷靈識支撐的老嫗,明白了她的心意,苦笑道:“你這么做,值得嗎?”
老嫗笑得很灑脫,道:“有些事情,不在于值不值得,而是在于你愿不愿意,義無反顧、不求回報的愿意。”
老嫗笑容可掬,眼中泛起淚花,聲音傲然中又夾雜著一抹苦澀道:“當年我與姐姐跟隨他一起修道,不出三千年光陰便突破這方世界的桎梏,前往妖界四海八荒十二座天下,一步一步光復天狐之路,逐漸收復原本屬于我們天狐一族的圣地。日月經天,江河行地,隨著后輩們開枝散葉站穩腳跟,我與姐姐二人便沒有了后顧之憂,所以我們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可怕決定,違背天地老爺的意愿,踏入時間長河中去尋找那副棺槨中的女子,看看當年發生了何事,能讓強大如他都束手無策,不敢去面對著所發生的一切。可結果卻不盡人意,我與姐姐二人并未找到任何有關那位女子的絲毫痕跡,不僅如此,時光長河并不簡單,異常兇險,宛如沒有盡頭的河流,洶涌澎湃,我們姐妹二人猶如一葉孤舟,在時間激流中跌宕起伏,被時間遺忘,眨眼間瞬息萬年,磨滅了修為境界。可即將在時光長河中身死道消之際,他出來了,將我與姐姐從時光長河中撈了出來,狠狠地罵了我們一頓,帶回了這方世界。雖然修為散盡,但我與姐姐毫無怨言,活了這么多年,有許多事在我們眼中,也就釋懷了。”
旗袍女子輕聲問道:“所以你們就另尋他法,找到了蒂暮雪這一神藥?”
老嫗笑得很快意,“他和姐姐并不知情,只是我個人的意愿。”
旗袍女子沉默了下來。
烮靈裳頗為尊敬地看著老嫗,詢問道:“天狐前輩,妖界四海八荒十二座天下,光復我天鳳一族,究竟該如何去走?”
老嫗將視線停留在了小姑娘的身上,注視著烮靈裳的眼眸,她很熟悉,仿佛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背負著光復天狐族群的使命,在妖界披荊斬棘,不顧一切地勇往直前。老嫗不禁上前伸出枯木般的手,輕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臉,溫柔道:“他當年跟我與姐姐二人說過一句話,今天我也對你說一遍,當你真正明白天命的意義,經歷七重的孤獨,成為真正的強者,你也就清楚該如何去走了,路的盡頭,方為初始。”
小姑娘聽聞此言眼眸愈發堅定不移。
……
沐含香、烮靈裳與龍沁離開了本草一花,旗袍女子回想起老嫗的那句話,內心許久不得平靜,深深觸動著她的心。
風無塵對沐含香而言,便值得她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以前旗袍女子撫養白衣公子,為了他放棄了年華,為了他遭受世人的目光,家人朋友的反對,只是理解不了旗袍女子,不能與她感同身受地去明白,有些事情,不在于值不值得,而是在于你愿不愿意,義無反顧、不求回報的愿意。
沐含香回想起一些事,頓時一陣焦慮不安。
烮靈裳察覺到她的異樣,詢問道:“沐小姐,你怎么了?”
旗袍女子柳眉微蹙道:“靈裳,剛才在坊市攤子里,沐塵說這里有我需要的東西,他是不是指本草一花里店掌柜給的種子,知道我體內有一處藥圃小洞天,特意誘導我們前來此處,或者只是他所指其他的東西,不過是我想多了而已?”
小姑娘暗自思量,眉頭微皺道:“也許吧,你的猜忌并無道理,不過竟然與他同行,接下來的路還很長,我們也不要過多猜忌對方。”
旗袍女子莞爾一笑,“也是,沐塵這個人雖說有些喜怒無常,但也挺有意思的。”
白發女子看向旗袍女子堅定道:“小姐請放心,倘若他對你有圖謀不軌之心,哪怕拼了性命奴婢也要護你周全!”
沐含香笑容柔和,“哪有你說得這般嚴重,好了,我們趕緊去看看還有什么東西要買吧。”
言罷,旗袍女子、小姑娘與白發女子信步漫游在江花街上,走馬觀花一般環顧著琳瑯滿目的店鋪,東游游,西逛逛,也沒有看中心意有用之物。
此時在沐含香三人前方不遠處,有一位身著道袍的老者,正懶散地斜靠在一處攤子后面,左顧右盼打量著過往的修士,口中念念有詞。
此刻旗袍女子眼眸一亮,頓覺新奇不已,拉上小姑娘和白發女子便快步上前,低頭打量著攤子上的小泥人,彩繪鮮艷,形態各異,有老翁老嫗拄杖攜手并肩,也有布衣漢子背著鋤頭,提籃子的婦女,穿肚兜的瓷娃娃,亦或者是大腹便便的商賈方仕,滿臉胡渣的提刀惡霸,姿態威武的官老爺,身段婀娜的貌美女子、五官端正的錦衣男子等等數不勝數,每個泥人背后都貼有一道道家符箓,它們皆在這方攤子上惟妙惟肖的佇立著,泥人的神情栩栩如生,仿佛是真人縮小了一般。
捏造泥人的道袍老者,頭戴蓮花寶冠,見到來生意了當即笑容滿面地朝旗袍女子三人詢問道:“三位姑娘可是要買什么?”
沐含香拿起一個栩栩如生的精致泥人女子,斟酌細細打量起來,思索片刻后道:“老板,泥人惟妙惟肖,彰顯著你巧奪天工的手藝,你看能否幫我們仨人各捏一個泥人塑像?”
烮靈裳與龍沁聽聞此言,不約而同拒絕了沐含香的想法,她們二人可不需要這種東西。
道袍老者聞言神色有些為難,注視著旗袍女子義正言辭道:“老板太俗套,還是稱呼貧道道長即可,這位姑娘有所不知,貧道向來是隨心捏造泥人,絕不重復,也不會以路人的形象為參照來捏塑,唯恐有行人路過貧道攤子時,看到自己的泥人,或者仇家的泥人佇立在此,指不定會給貧道帶來麻煩,一般來要求捏塑自已容貌形象的客人,貧道向來是斷然拒絕。”
沐含香聞言,神色略有失望。
烮靈裳聽聞此言,當即翻手取出一個鼓鼓的巴掌袋子,叭地一聲丟在了道袍老者面前。后者見狀頓時笑容可掬,一手捋著胡須,一手拿起來掂量掂量,笑呵呵道:“既然看你們這么有誠意,貧道也不好再多推辭,就當破例一次吧。”
旗袍女子看到這一幕,不禁詫異,有錢能使鬼推磨在哪兒都一樣。
道袍老者站起身來,讓旗袍女子原地轉一圈,他聚精會神地記住沐含香身上每一個細節,從上到下,從左到右,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后,道袍老者正襟危坐在案桌旁,取出一團泥坯,分出了數個大小不一的泥坯,全神貫注地捏制出旗袍女子的輪廓。其實捏泥人在山下民間便是一門傳統藝術,泥人有粗貨、細貨之分,其中細貨手捏而成,制作精細,題材多為戲曲人物,或祈福避邪的春牛、壽星公,以及人物形象等等。山下民間匠人特別重視彩繪,有所謂“三個坯子七分畫“之說,對比強烈,主次分明,讓作品清新雅致,鮮明艷麗。道袍老者手法嫻熟,可見他捏泥人的手藝爐火純青。道袍老者對塑像泥人頗為講究,只求精益求精,絕不敷衍了事,泥坯在他手中幾經捏、搓、揉、掀,一些小細節則用小竹刀靈巧地點、切、刻、劃,塑成身、手、頭面,刻畫上發飾和衣裳,頃刻之間,栩栩如生的藝術形象便脫手而成。
而這之后,道袍老者將未彩繪的塑像泥人放入一個鼎爐中,運用真氣將鼎爐燃燒火旺,這能大大節約時間。
片刻之后,道袍老者取出塑像泥人,待它冷卻一下后,當即彩繪顏色。
旗袍女子頗為認真地看著過程,問道:“道長,你攤子上的泥人為何都在背后貼了一張小符箓,這其中有什么講究嗎?”
道袍老者一邊沉著地為塑像泥人彩繪,一邊認真道:“姑娘你看貧道這身行頭也是道門中人,講究觀山看水,感受天地氣運,貧道的泥坯乃是從各山靈根、各江源處所挖取,蘊含著靈性,此符箓便是防止其靈性流逝的。若買了貧道的泥人擱在山下百姓人家,或多或少也能帶來一些好運,可在山上修士眼中,貧道的泥人大有妙用,你大可以用它來做替身,也可以溫潤成山野精怪,它就如同一個初生嬰兒,白如凈紙,你大可以將自己的所學所用、天下寶鑒,以及武學法典刻印在紙上,不過所用的時間精力與資源,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
旗袍女子聽聞此言,訝異不已,“這小泥人還有這等妙處。”
道袍老者笑而不語。
旗袍女子的塑像泥人經過道袍老者以捏造、烤制、淬煉與彩繪等一系列慢工細活,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才交到沐含香手中。
沐含香注視著手中栩栩如生的彩繪泥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她內心打定主意,將這屬于自己的泥人溫潤成一只古靈精怪,指不定今后會排上什么大用場。
道袍老者望著旗袍女子三人離開的背影,默默地合上了眼眸,而在他周身方圓半丈之內,逐漸形成一個道家遮蔽域場,伴隨著擺滿塑像泥人的攤子緩緩消失,道袍老者身上竟然浮現出有二十多根提線,一直通往蒼穹之上。
一位容貌俊郎,頭戴嵌珠寶冠的紫袍道人坐在巨大的葫蘆之上,手中牽著一抓子提繩,眼簾低垂凝視著下方小鎮,悠然道:“囚籠之中,蕓蕓眾生,一念滄海,一粟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