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向后挪動腳步,后背碰到一個燭臺,我拿起燭臺吹熄了燭火,一時間房間更加黑暗。我握緊燭臺大喝一聲:“看飛鏢!”
四人齊齊閃躲,我抱著頭就往屋外沖。他們反應過來被我誆了,我前腳剛邁出門檻,后腳就被人抓住衣領狠狠扯了回來,還撞倒了桌子上的茶壺。
動靜已有,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房內四處逃竄,一邊跑一邊摔東西,希望可以引來大批將軍府中的人。
在鄉下我爬樹鉆洞那是一頂一的厲害,安民縣中我敢說排第二,就沒人敢說排第一。那時候我情竇初開,幾次爬上高墻去偷窺我的未婚夫,只為解那一刻相思。
“在那邊!”
他們個個身形高大,顯然沒有我靈活。我斜身一滑被逼到了棺材底下,四個黑衣大漢將我團團圍住,伸手夠不到我就換軟劍來刺。
我一邊避閃,一邊扯著嗓子喊:“阮淮你再不來救我,我就要成抖米篩子了!”
“轟隆”一聲,支撐棺材的一個木架被砍斷,棺材向一側斜倒,我覺得這輩子都對不住宇陽將軍了。一道身影從空中落下,一把扯住我的腰轉身回擊,擋開了戳向我的利劍。
我咬牙切齒:“阮大人來得真及時!”
阮淮瞇眼一笑,將我推到一旁,縱身向前與他們廝打成一片。想不到這家伙還真有幾分身手啊……
我想了想,跑到門口拉開房門,扯開嗓子喊道:“快來人啊!將軍棺材被搶啦!搶尸啦——”
四人見情況不妙,合力準備沖出靈堂,阮淮提劍而起,但不知為何,躍到半空的時候他整個人忽然一頓,然后狠狠地從高處摔了下來。
老天,這還帶玩脫線的啊?
“阮淮,你這打架還斷片兒呢!”
阮淮的臉色有些蒼白,他用劍撐著身體從地上緩緩爬起,二話不說再次卷入戰斗。屋外已經有大批的人趕來,吵吵嚷嚷,腳步雜亂。
四個黑衣人意識到危險,騰空而起直逼阮淮,我站成“大”字堵住門口,卻被人從背后使勁踹了一腳,跌落到了院子里。
“我的……腰……”
四人飛身而出,阮淮扶了一把我,然后緊跟著黑衣人越過了將軍府的墻頭,消失在漫漫夜色里……
“這是怎么回事?”
嫣歌站在我面前,我仰頭看著她驚詫的面容,忍著疼痛悻悻一笑:“嫣歌姑娘,晚上好啊……”
我想,我最近太倒霉了,我該去燒香。
“薛大人你怎么在這兒?”
我剛從地上爬起就發現手心黏膩膩的,借著火光一看,滿手的鮮紅。
“阮淮!”
想到他剛才的樣子,我忍著疼痛二話不說追了上去,但一直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最后我索性去了司天臺,才到門口就被阿九攔住。
“大人,您今晚不必站崗。”
我冷著臉,厲喝道:“阮淮呢?”
阿九冷汗涔涔,說:“大人方才回來說累得慌,已經睡下了呢。”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要見他。”
“哎……大、大人啊……”
“我知道他受傷了,為了保護我……”
阿九撇了撇嘴,算是默認。
一陣秋風吹來,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古人言,高處不勝寒。我這還未到頂樓的觀星臺就已冷得發抖,阮淮常年住在這種地方,怪不得身上總帶著寒氣。
“大人,您在這里等吧,小的去問問。”
這一等就是一刻鐘。
在我們鄉下,敢讓女子這么等的漢子是絕對娶不上媳婦的。即使坐在屋子里,我也已凍得手腳冰涼,無奈只能起身翻翻跟斗,活動活動筋骨。
又是半刻鐘過去了,我的耐性早被磨滅:“快叫他出來!”
下人縮在一旁不敢說話,我鐵青著臉,開始一間間屋子踹門查看。莫非他是傷得太重,根本沒法子出來見我?
我越想越覺得心里不安,最后竟莫名地焦急起來。
“大人!大人!”阿九拼命阻擋我。
“我必須見他。”
我認真說完這句話,阿九手一頓,終于不再阻攔。
我來到東側的屋子,剛要踹開,卻發現里面透出淡淡的燭光,霧氣裊裊,似乎還夾雜了一股香味。
我貓腰湊眼去看,發現里面有一個很大的浴池,但是一個人也沒有。我心里正犯嘀咕,忽地一道身影從水中躍起。那人黑色的長發如墨,茶色的瞳眸蒙著霧氣,濃密的睫毛還沾著水珠,皮膚白皙,肌理極好,讓人覺得英挺硬朗,只是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他薄唇輕抿,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閃動的燭光下透著誘人的氣息……我的胸腔里似有萬馬奔騰,渾身血脈僨張,猶如滔滔江水奔流而下,每一處灣流都沖刷著我的理智。
我的腦子告訴我不能看,我的眼睛卻不聽使喚;我的臉頰燒痛,但就是不愿意移開目光。
他微微抬手,水珠從滾動的喉結蜿蜒而下,流過結實的胸膛,流過平坦的小腹,最終滾落到池子里,點開了一池繾綣。
這種場景太令人血脈僨張,極易點火,稍有不慎,必會火燎平原。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想再湊近一些,但木門撐不住我的體重,“咚”的一聲,我呈一個“大”字貼在了地上。
“誰?”
男人霍然回頭,眼神躲閃,隨手抓了件白衣披上。
我捂住眼睛假裝看不到,從指縫里去看那人的反應。他背對著我,白衣翩然,這個身影我再熟悉不過。
“阮……阮淮……我、我什么都沒看見!”
“你來干什么?”他語氣焦急,似乎怕被我看到什么。
我蹲在地上背對著他,說:“我就是擔心你!”
“哦?”他的語調微微上揚,我聽到一陣水花的聲音,緊接著身后噴來一股溫熱的氣息。
阮淮從背后隨意地撩起我的一撮頭發,修長的手指蒼白如雪:“原來薛大人的擔心是來偷看人洗澡。”
我感到窘迫,一把推開他,但身形挺拔的阮淮竟然沒能站住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捂著胸口,眉毛擰作一團,臉色慘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
我看著他的肩膀緩緩滲出猩紅,他果真受了傷!驚慌失措之下,我連忙過去扶起他,問道:“阮淮,你怎么樣?”
他表情扭曲,看上去十分痛苦,而瞧見他的正臉之際,一道閃電從我的腦海滑過。這個人,這張臉,即使褪去了年少時的青澀稚氣,輪廓變得硬朗深邃,我也永遠不會認錯。
他就像一道印記,在我情竇初開的一瞬間便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至今鮮活明亮。
所以即使他離開了那么多年,我依然能一眼就認出他。
我抱著懷里樣子痛苦的人高聲呼喊:“懷春,你怎么了?”
或許是太多情感一起爆發,我竟然號啕大哭:“快來人啊,我的未婚夫要死了——”
阮淮躺在床上高燒不退,我趴在床頭眼睛腫成核桃。
下人們瞧瞧我,又瞧瞧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主子,覺得我今天一定下了重手,不敢多言。
“那個……大人,您別擔心,我們家大人平時身子骨就弱一些,如果您沒太用力的話……應該不久他就能醒過來了。”
我眼淚汪汪,懶得爭辯。
我家懷春自小身子弱,據說是被他娘取的這個名字給鬧的。他娘盼了三年,終于在春天懷上了他,乳名取作“懷春”,是希望自己生個像春天的桃花一樣漂亮的女兒。女兒是貼心小棉襖,不會像兒子似的,養起來傷神費力。
懷春出生了,長得真跟桃花一樣明艷動人,可惜是個男孩,還體弱。
當年在我們安民縣,喜歡懷春的姑娘排了幾條街,但是我不用排隊,因為他的家人親自來我家提親,讓懷春娶我。
我天天光著腳板在山里瘋,根本想不到居然會有貴人瞧上我。第一次見懷春我就吃了他豆腐,從此每次邀他出來他便找各種理由推托。后來他因身子太弱不能出門了,我為解相思之苦,便天天爬樹去偷窺他。
懷春生得好看,像一塊美玉似的,我想把他握在手里,又覺得自己粗糙。他身子骨弱,經常咳嗽不停,那時候我就立誓要練就一身本領保護他,誰要是敢欺負他,我就揍死對方!
可是后來,懷春莫名其妙地失蹤了,而我這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也宣告了終結。
“嗯……”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我一把抹掉眼淚,探過去扶他:“懷春,你怎么樣?”
阮淮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到我的呼喚,立馬變了臉色。他顯然不悅,一瞇眼,茶色的瞳眸猶如雪山頂銳利的黑石,恨不得扎我一個窟窿。
他坐直了身子,靠在床邊對下人們吩咐道:“你們先下去,今日之事不準跟任何人提起。”
“是,大人。”
這么多年,我的懷春已經從翩翩少年長成英俊男子,我曾經對他有過美好的幻想,而今終于可以再續前緣。
然而,我錯了。
眼前這個迷得我半死的男人不再是當年那個讓我心生憐愛的懷春,而是我恨得牙癢癢的——阮淮。
“把面具拿給我,看到你哭的樣子,我有點反胃。”
我一愣,微微的光亮映著他的絕世容顏,倏忽,他的唇邊劃過一抹嘲笑。
我想了想,不知道他怎么會長成這副德行。當年的懷春溫文爾雅,淡笑足以映開三千桃花,像這樣的輕蔑譏諷的笑容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他臉上的!
“你聽著,這件事情你知我知,不許再對第三個人提起。”
我半瞇著眼睛,審視了他半晌:“你擔心黑歷史曝光?”
阮淮的表情變得非常有趣,若他是阮淮,我確實拿他沒轍;若他還是懷春,那我就有辦法對付他。
我欺身向前,在他瞪大眼眸的注視中緩緩靠近,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瞇眼一笑:“求我啊。”
懷春心思深沉,不善言辭,即使他現在變得毒舌,也改不了他的本性——易害羞。
當年我捧著他的小臉蛋吧唧一口,他皮膚白,害羞起來連手心都跟著發燙,整個人粉粉的,更像是春日里的一朵桃花。
阮淮動了動唇,剛剛發出點聲音又噎了回去,他本來就因發燒皮膚微紅,再配上臉頰更深的紅暈,看得我心里那叫一個樂。
他撇開目光不敢看我,低聲道:“這事暫且擱下,如今我是被禁足的嫌犯,你還是不要跟我走得太近的好。”
我一拍大腿喝道:“怕什么,況且我們不是……唔……”
什么病態嬌弱,簡直就是胡扯。阮淮力氣大得差點捏碎我的下巴,他瞪著我,目光犀利道:“將軍那件事我們目前還不能說。”
我望著他嚴肅的樣子,點點頭。
“如果他被人下了毒,還被人從后背捅刀,那么真正的死因到底是哪一個,現在還未可知。”
他放開我,微微喘息。我看著他茶色的眼珠,仿佛被蠱惑了一般,真想再吃他一次豆腐。
“那是不是有人想害你?”
阮淮微微揚唇,一副驕傲的樣子:“人紅是非多,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
我:“……”
我看了看阮淮干裂的嘴唇,起身給他倒了一杯茶。見他濃密的睫毛投出一片剪影,煞是好看,我動了動唇問:“懷春,你……還喜不喜歡我?”
“噗——咳咳——”
阮淮一口茶噴了我滿身,他咳個不停,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復雜難懂,反正就不是喜歡我的樣兒!
我不干了,起身罵他:“你了不起啊,現在是司天監又怎么樣?皇上身邊的大紅人又怎么樣?我警告你,若你敢有二心,我就把這件事情抖摟出去!”
他靠在床邊,不知道從哪里摸出兩個核桃在手里把玩,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緩緩道:“這件事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吧?官圈里的大臣都知道,我阮淮對臉蛋最挑剔了。”
如果毒舌卻心善是可愛,那單純的毒舌就是可恨。
我想知道懷春失蹤的這幾年,究竟是哪個賊人把他教成了這副德行!可是顯然,阮淮已經被蟲蛀成了壞坯子。
“我說薛大人,你不是瞧上了人家王爺嗎?這樣三心二意可不妥呢。”
說到這里,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什么胡話!我跟連華根本就沒啥,那砧板似的臉我看著就硌硬。”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笑得有點難看,“若是沒有什么,他怎么給你又送補品又送絲綢?”
我覺得,阮淮肯定在吃醋。
“啪!”
御書房內,案上一聲脆響,我“撲通”一聲趕緊下跪。
昨晚因為太激動,我已經將夜闖宇陽將軍靈堂的事完全拋在了腦后,以至于今日突然清醒過來,恐慌得心肝脾肺都在顫抖。
“薛卿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居然敢夜闖宇陽將軍靈堂?”皇上搖著折扇,王喜公公趕緊端了一杯降火茶遞上去。
“要不是將軍府里的人去得及時,朕恐怕也要在你的府邸擺靈堂了吧?”他挑了挑眉,銳利的目光毫不客氣地射向我,我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皇上一貫對我很好,我還是第一次見他發這么大的火。
皇上搖著折扇,眼睛瞇成一條縫,每到這個時候我覺得他跟連華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血緣這東西真是變態得厲害。
“朕說過這個案子由攝政王和刑部負責。”他身子微微向前傾,看了一眼連華,又對我說,“還是你覺得堂堂王爺的能力不及你一個司天臺小護衛?”
“微臣不敢。”
我隱瞞了阮淮也去了將軍府一事,現在真是無比后悔。原本以為皇上對我最好,結果現在他們三人個個變著法子地折磨我。攝政王恨不得一口吃了我,阮淮只會拿我尋開心,皇上負責兩頭推波助瀾……尋思了半晌,我還是決定抱皇上的大腿。
我仰頭露出一口白牙,只見那一片白皙的脖頸上有一朵朵艷麗的紅花。我一愣,轉頭去看連華,他的聲音恰巧響起:“皇上最近還是要多注意龍體。”
好吧,我們都看見皇上身上的曖昧痕跡了。
皇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尖,嘆息道:“百花嬌艷,有些愛不釋手。”
我的皇上啊,您一個年紀輕輕的大小伙怎么能這么消耗自己呢?
皇上又瞧了我一眼:“薛卿,上次說你選夫婿的事……”
“皇上,臣不選!”我連忙磕頭,生怕他再說出什么奇怪的話。我已經找到了我的未婚夫,怎么可能再對別的男子動心?
皇上搖開小折扇,臉上春風滿面,眼底風光無限,讓人不自覺地認為他是個貪圖享樂的昏君。
他想了想,一邊叮囑攝政王要加緊推進宇陽將軍的案子,一邊道:“月底設菊宴,你們都進宮陪朕賞菊吧。”
“是。”
從御書房出來,我完全不顧身后的攝政王,拔腿就往宮外跑,腦子里除了阮淮還是阮淮。
多年不見的思念,再次相見的欣喜,還有一點擔憂。我跑到宮門口拎起王伯為我備好的食盒,便往司天臺跑。
懷春身體不好,當年算命的欺騙我,說只要上安民縣青山外的桃花林求得百滴真露,再將其作為藥引給懷春煎服,他的身體必定會強若猛虎。那時我在山頂住了半個月才采集全,哪知懷春服下后大病一場,差點死過去,嚇得我哭得肝腸寸斷。
也就是那場大病之后,懷春就跑了。我一直在想,他肯定是覺得我想毒死他,所以才躲得遠遠的。
來到司天臺,我提著自己親手做的東西,緊張得直跺腳。因為實在太緊張了,所以我不得不灌了幾口清酒冷靜一下。
我提著食盒推開房門,臉色蒼白的人已經下了地,正坐在案幾旁看書,墨黑的長發垂在身后,白衣黑發襯得他臉色更蒼白了。
他沒有戴面具,銀色的面具放在手邊,映著他俊逸的容顏。劍眉凌厲,斜飛入鬢,茶眸宛若星辰,鼻梁英挺,薄唇勾勒出了流暢而優美的線條。我在心底竊喜,大頃之中這是唯有我可以欣賞的美景。
“你可真是好精神,居然下地了。”我走過去將食盒放下,抿抿唇,“我給你做了碗核桃瘦肉粥。”
阮淮一頓,抬眼瞧我,語速不疾不徐:“我覺得你這一輩子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進廚房。”
我臉一紅,狡辯道:“那一次是個意外。”
他吸了口氣走過來:“那差點燒掉我家廚房的那一次呢?”
阮淮嘴上不饒人,但我的心底卻有幾分欣喜,因為他并沒有否認自己是懷春,至少承認了我們的過去。
“你喝酒了?”阮淮蹙眉,看著我,“京城哪戶人家的小姐會像你一樣天天抱著酒壇子?”
我嘻嘻一笑,壓制住澎湃的情緒:“我是鄉下丫頭嘛。”
阮淮不答話,攏了攏外衣坐下,我連忙將粥推到他面前。他舀了一勺放到嘴里,我心尖冒著花兒,有些期待他的評價。
他側頭對上我的眼睛,表情冷淡:“你家喝的肉粥都是放糖的?”
我一驚,慌忙搶過勺子吃了一口,油膩膩的甜味瞬間纏繞上舌尖。我瞧了他一眼,悻悻地收回粥,笑道:“失誤,失誤。”
阮淮抿嘴,卻又說:“行了,這東西你就別帶回去了,也不怕下人笑話。”
我樂呵呵地探過身去,抬手撫了一下阮淮的額頭,發現已經退燒了:“你身子骨還是不好?”
“無妨,不過就是點皮外傷,身體已經好多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身子骨真的比以前好多了,因為我們切磋過幾次,所以我根本無法把眼前的阮淮和以前病懨懨的懷春聯系起來。
身子骨壯了也好啊!這樣我終于可以雄赳赳氣昂昂地回去告訴鄉里那些大嬸,她們擔心的問題都不存在了。
“想什么呢?笑成這副德行。”
我舔了一下唇,看著阮淮的眼睛:“我跟你說啊,以前劉大嬸兒她們總說,看你病懨懨的樣子下半身肯定不行,說我后半生日子難過。唉,我就想不明白了,身子骨差點那你的下半生就由我照顧唄,日子也不算難過啊。”
阮淮的臉色忽地變得鐵青,我不知道哪里說錯話了。見他不出聲,我明白過來他肯定是覺得我不會好好照顧他,急忙說道:“后來我就說啊,要是你真躺在床上起不來,大不了我照顧你啊!反正我天天耍大刀,身體倍兒棒!”
倏地,阮淮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嘴角扯出一個冷笑,下一秒我就被人提住了后衣領。
“懷春,你快放我下來!”我漲紅了臉,四處掙扎,“我快被勒死了啊。”
他毫不費力地將我提著,像提著一只乖順的小綿羊,茶色的眼眸靜靜地盯著我,一咧嘴露出一顆小虎牙。
“說,我到底是行,還是不行?”
我被領子勒得快要喘不上氣,索性向前張開雙腿環住他的腰身。阮淮一個踉蹌險些栽倒,我貼近他,鼻尖貼著鼻尖,他的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你這是干什么?快松開腿!”
“我不!”我死死鎖住他,厲聲問,“你說,我行不行?是不是比你行?”
他一個退步,“砰”的一聲后背貼在了柱子上。
“大人?”屋外似乎有人喚了一聲,但我們都沒在意。
我垂眼俯視他,他抬眼看著我。
害羞的懷春是我最喜歡的,令人忍不住想逗弄,他的手伸過來不知該往哪兒放,我索性一把將他的手腕固定在頭頂上。
“說,我是不是更厲害?”
“大、大人……”
阿九帶著一隊侍衛站在門口的陽光里,我一回頭他們就四處逃竄。
“屬下什么都沒看見!”
“大人,阿九今天眼睛剛好瞎了!”
我從阮淮身上滑下來,如同每一次爬樹一樣,看著逃開的眾人喃喃問:“懷春,你說他們都怎么了?”
阮淮鐵青著臉,掩面躲在陰影里,不說話。
“司天監阮淮被手下的護衛給拱了!”
消息一出,一兩不讓的豬肉鋪阿福切歪了肉,五米倒茶的二柱燙傷了客人,回夢閣難求一面的花魁竟沖出了閣樓……整個京城都在討論著這則消息的真實性,到了傍晚,甚至有人在賭場擺出了局。
下午有些變天,站崗快結束的時候,我到街上買了一個糯米糍吃。聽到大街小巷都在談論早上我和阮淮的事,我的心里甭提多開心了。不過,沒想到,我在一個首飾鋪子前聽到了不得了的事。
未婚夫的情史。
傍晚下著雨的天空是暗淡的,我的心是空落、酸澀的。我跟懷春太多年沒見,時間的鴻溝將我們隔開了好長一段距離。
在官圈里,顏值是阮淮交友的唯一標準,我跟他若不是結了梁子,估計他連瞧都不會瞧我一眼。
在首飾鋪子前,我聽人說他有過一個貌美如花的愛人,只是后來不知為何,兩人分開了。
唉……究竟是誰,在懷春最美好的時候擁有了他?我渾身無力,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心里別提多嫉妒了,但是更多的是酸楚。
她有沒有像我一樣觀察過懷春的日常?有沒有像我一樣偷親過他粉嫩嫩的臉頰?有沒有……像我一樣瞧過他令人血脈僨張的身材?
“玉米酒嘍,現釀的倍兒香哎!”
我嗅了嗅,這個味兒雖不及桃花釀,但一聞便讓我想起了鄉下生活,開放、豪爽,不像京城一樣拘謹,人人端著一臉假笑。
我深深吸了口氣,踏進酒樓,吆喝道:“小二,來一壺!”
“好嘞!”
如今已進入了深秋雨季,有時候竟像四月一般能連綿地下好幾天雨。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我坐在酒樓上看著靜默在雨中的朦朧燈火,忽然覺得內心有些空洞。
當初還在鄉下的時候,衙門里的哥們經常會邀我一起喝酒,有時候喝得大醉,就容易口無遮攔地吹牛,例如誰和哪家大小姐好上了,誰又跟尋花樓的頭魁一夜風流,或是誰又跟哪位大官辦了一個驚天大案……
我一邊回味一邊喝,到后來確實感覺有些暈乎了。
哪知喝酒回來見到書房又是水漫金山,我便借著酒勁兒去隔壁王府里撒了潑,等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紹珺就告訴我,我捅大婁子了。
上次事件后,這對在江湖上漂泊的姐弟便被我收入了府中。他們來京尋找親人,讓我想起了尋找懷春的自己,于是我讓他們留了下來,一是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二是我實在需要高手保護一下我的小命。
紹珺跟隨我以來,行事向來一板一眼,她既如此開口,說的便是真的。
我抓住她的胳膊,不死心道:“昨夜攝政王在家?我記得皇上召了他入宮。”
“那是昨日清晨。”
我聽了急得要哭出來,抓緊她的胳膊:“不對不對,我記錯了,他是跟尚書大人下棋去了!”
“那是上個月。”
我涼了心,一年里有兩百多日不在府中的人,昨兒個又“恰巧”讓我碰上了?
我頹然放下了手,坐在床上很是心塞。這時,一陣勁風推開了房門,激得我一哆嗦,我一抬眼,是紹琰。
說起這姐弟倆,闖蕩江湖這么久,姐姐依然溫潤單純,就是有點兒敏感;而弟弟脾氣壞得要死,令人頭痛,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生氣。
孤獨也生氣,傷心也生氣,喜歡也生氣,高興也生氣……生氣之后就是打架,但從來不會輸,只有人三天兩頭到府上要賠償。
“大人醒了?”紹琰的表情就跟他身上的墨青色衣裳一樣,壓得筆直還死氣沉沉。
我小心地往紹珺身邊挪了挪:“剛、剛醒……”
我咕噥著說完,他便動作生硬地遞上碗,語氣冷得直掉冰碴子:“請大人醒酒!”
看著那碗黑乎乎的湯水,我的胃頓時翻江倒海,宿醉后的惡心感涌上喉嚨,我一捂嘴就要吐。
“大人等等,往這里吐!”紹珺滿臉擔憂,趕緊移了個盆過來,“您好歹是個姑娘家,怎么一個人也能喝成這樣呢?”
紹珺給我拍背,紹琰卻雙手環抱于胸前默不作聲地望著我。我要是真喝斷片兒就不會好端端在這里了。
不過昨晚因為心底難過,我喝得確實有點醉了,大概……真捅出了什么婁子,不然,他們的臉色絕不會這么難看。
我深吸一口氣,拍拍胸口,抬頭眼巴巴地望著紹琰,那利如刀刃的視線立即將我打敗,這江湖人的眼神果然犀利!
“好點沒?”
紹琰語氣里聽不出絲毫關懷,我又聽見他說:“昨晚大人你跟王爺約好的事,現在就去兌現吧。”
我瞪大了眼睛,我居然會跟那個人達成約定!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咕噥道:“我昨日在司天臺跟阮淮……”
王伯碰巧進來,看到我的樣子后,臉色黑如鍋底:“大人啊,您這個樣子老朽怎么回去跟老爺交代啊……您在兩個男人之間牽扯不清,這可不是良家女子應有的行為!”
我一臉苦楚地看著王伯,真想告訴他我找到了懷春,而懷春就是阮淮。所以只要有懷春,天下美男子我統統不稀罕。
正在這時,家丁急匆匆地跑進來,說攝政王在門口等候,讓我出去見他。
我脊背一涼,覺得真有什么要發生了。
“大人,王爺還送來了兩壺桃花釀,說讓您以后不要再喝玉米燒酒了。”家丁補充道,“味道太難聞。”
我磨嘰了很久才別扭地走到府門。
那一身錦緞華服的人居高臨下地望著我,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帶了些許血絲,再加上眼底的烏青和鐵黑的臉色,我覺得他昨晚一定失眠了。
“不知薛大人昨夜睡得可好?”他的口氣就好像在說“你想怎么死”。
我有些驚恐,又故作鎮定,抬手一揖:“謝王爺關心,下官一覺睡到了天明。”
連華的眉毛動了動,眼神犀利,淡淡回我一句:“那就請大人到府上坐坐吧,昨晚的事得處理完,不是嗎?”
連華說話從來不帶情緒,在朝上有爭論的時候想從他臉上看出點想法,純屬做夢。而我就不需要察言觀色了,只要是連華說的,那我就一定順著他,省得他過后又找我麻煩。
我戰戰兢兢,心里沒底。
剛進大廳,我屁股還沒挨著椅子,連華便不咸不淡地開口了:“本王今早命人去市集上看了,所有的材料加起來大概是八十兩銀子,薛大人可以準備一下。”
材料?什么材料?
“莫非薛大人忘了?”連華的語氣異常無辜,看到我呆愣的神情,他不壞好意道,“昨夜薛大人可是又扒本王衣服又撒潑,哭著說要把本王的臥室跟你的書房打通,免得你的書房一直浸水。”
我震驚不已,猛地從椅子上跌下來,摔得不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