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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死寂之淵

  • 雪月閣
  • 幸福的大慧
  • 2603字
  • 2025-07-07 00:01:00

“瞞你?”他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溫潤,卻像蒙上了一層薄霧,聽不真切其中的情緒,只有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倦怠,“阿榆,你多心了。父王與珩,只是被要事絆住了腳,耽擱幾日。”

這解釋,與過去幾日如出一轍,像一張被反復描摹的舊畫,失去了最初的生動,只剩下敷衍的輪廓。

然而,這一次,姬榆卻捕捉到了他話音深處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奇異的釋然——那不是謊言被揭穿前的慌亂,更像是一種……終于不必再強撐的解脫?

她的心,卻在這熟悉的安撫中,一寸寸沉入冰窖。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如出鞘的短匕,直直刺向姬黎試圖維持平靜的面容。

“多心?”她重復著,聲音里淬了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姬黎,你看著我!”

她猛地伸手,并非指向他,而是猝不及防上前扒開他的衣袍——方才他攏緊她外袍時,抬起胳膊時似乎有極細微的、不自然的僵硬,甚至比前幾日更甚。

姬黎反應極快,幾乎是本能地推拒,但姬榆的動作更快,帶著一種絕望的狠勁,死死攥住了他的領口。

布料被用力扯開。

一截纏繞著白色細麻布的左臂和胸膛暴露在昏黃的暮色里。

那麻布顯然是新換的,邊緣卻隱隱透出一抹刺目的暗紅,像雪地里綻放的毒梅。

但更讓姬榆渾身血液凍結的,是那暗紅之中,竟夾雜著幾縷詭異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暗青色脈絡,猙獰地蟄伏在蒼白的皮膚下,透著一股不祥的死氣。

傷口似乎深及骨髓,處理得倉促,血跡甚至洇透了最里層,凝結成深褐色的硬痂,而那暗青色的脈絡正從這傷口處,向四周緩慢地侵蝕。

空氣瞬間凝固。

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房間。

連風聲都仿佛停滯,只有兩人之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呼吸。

姬榆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截染血、泛著詭異青黑的繃帶上,瞳孔劇烈收縮,仿佛被那抹顏色灼傷了靈魂。

她攥著衣襟的手指因用力而骨節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一股巨大的、滅頂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讓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凍結了。

這不是普通的傷!

這是……毒!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看向姬黎。

那張總是對她溫柔含笑的臉,此刻血色褪盡,一片慘白,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灰敗之氣。

他眼底的平靜徹底碎裂,但露出的并非慌亂,而是深藏其下的、無法掩飾的……一種近乎悲憫的坦蕩,以及一種……她從未在他眼中見過的、對死亡的平靜接受。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是幾不可聞地輕咳了一聲,喉結滾動,將涌上來的腥甜強行壓下。

“這……”

姬榆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礫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撕裂般的痛,“是為了護我留下的?還是……毒?”

最后那個“毒”字,輕飄飄的,卻重逾千斤。

姬黎閉了閉眼,長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再睜開時,那里面只剩下沉沉的、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種奇異的安寧。

他沒有否認她的任何一個猜測。

那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殘酷地印證了姬榆心中那最不敢觸碰的猜想——不僅父兄已逝,連眼前這個唯一支撐著她的人,也已在走向終途。

姬榆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崩塌。

她踉蹌著后退了一步,腳下踩到一片枯葉,發出細微卻刺耳的碎裂聲。

“父王……三哥……”她喃喃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一種瀕死般的虛弱,“他們……不是被絆住了腳,對嗎?”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她自己的心上。

她死死盯著姬黎的眼睛,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姬黎的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晃,臉色似乎又白了一分,那抹灰敗之氣更重了。

他看著她眼中迅速蔓延開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痛苦,那眼神像一把鈍刀,反復凌遲著他。

但他眼中沒有閃躲,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坦率,和一種……托付一切的決絕。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定:

“……阿榆。”

他喚她,聲音里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后的交代,“他們……回不來了。”

輕飄飄的六個字,卻如同九天神雷,裹挾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轟然砸落在姬榆的心上。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間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玉雕。

眼神空洞地望向姬黎,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某個遙遠而虛無的深淵。

那里,有她慈愛的父親威嚴的笑容,有三哥姬珩爽朗的玩笑聲……那些鮮活的、溫暖的畫面,此刻卻如同碎裂的琉璃,在她眼前片片剝落,化作冰冷的齏粉。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痛得她無法呼吸,身體里的力氣被瞬間抽空,連指尖都麻木冰冷。

她猛地抬手捂住嘴,似乎想堵住那即將沖口而出的悲鳴,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眼眶酸澀得如同被烈火灼燒,滾燙的液體洶涌地積聚,視線瞬間模糊成一片水霧彌漫的絕望。

“不……”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破碎的嗚咽,終于從她顫抖的指縫間溢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微弱得如同瀕死小獸的哀鳴。

她看著姬黎,看著他眼中那近乎平靜的哀傷,看著他對自己命運的了然與接受,看著他強撐著身體,卻已無力向她伸出更多安慰的手……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攫住了她。

“你……你呢?”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那毒……無解,是不是?所以你才……”所以才如此平靜,所以才瞞著她一切,所以才……在等待著什么?

姬黎看著她,嘴角竟緩緩地、極其微弱地向上牽了一下,那笑容里沒有苦澀,只有一種托付重擔后的、近乎解脫的安寧。

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維持著聲音的平穩,目光越過她的肩頭,投向庭院幽深的入口方向,聲音輕得如同嘆息:

“他……快到了。”

忽然,一陣劇烈的、無法抑制的咳嗽猛地攫住了他。

姬黎猝然弓下腰,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手撐住了旁邊的案幾。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震碎,全然打破了剛才刻意維持的平靜假象。

咳嗽聲漸歇,姬黎的身體微微顫抖,撐著書案的手骨節發白。當他緩緩直起身,放下捂著嘴的手時,姬榆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蒼白的指縫間,赫然沾著一抹刺目的、濃稠的暗黑色血跡!那顏色妖異而可怖,絕非尋常病癥。

“你……”姬榆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踉蹌著撲過去,抓住姬黎冰冷的手腕,指尖觸到那粘稠的黑血,燙得她渾身一顫。

“不……不要……”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決堤般涌出,死死攥住姬黎冰冷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他正在飛速流逝的生命。

她語無倫次,聲音嘶啞絕望:“王兄!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像一個被遺棄在無邊黑暗中的孩子,緊緊抓住最后的光源,恐懼得渾身發抖。

失去了摯愛的父兄,若再失去他,這世間于她,便是徹底的冰冷煉獄。

“別怕,阿榆。”他看著她,眼中是最后一點溫柔的光,聲音輕得幾不可聞,“這次,我終于護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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