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夕陽的微光從窗縫透進來。姬榆再次醒來，已是次日黃昏。

四周寂靜無人。她起身，隨手披上一件素白長袍。早春的寒氣尚在，但穿著單薄，竟也不覺得冷。走到檐下，眼前是一座清雅別致的小園，不算太大，卻處處透著別致。

不遠(yuǎn)處有琴聲傳來，清越悠揚，她不由自主地循著聲音找去。

水邊的亭子里，姬黎正在撫琴。

琴聲悠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和與開闊，可細(xì)聽之下，又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不舍。

姬榆走到他身后，靜靜站著，沒有打擾。

一曲終了，余音散入暮色。撫琴的人嘴角含笑，站起身轉(zhuǎn)過來。

“什么時候來的？”他問。

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衣衫上，眉頭微蹙。

他握住她的手腕試探溫度，指尖傳來涼意。“手這么涼，”他語氣帶著責(zé)備，“出來也不穿厚些。”說著便解下自己肩上的墨色披風(fēng)，不由分說地披在她身上。

姬榆想推拒，他卻已利落地將她裹緊，修長的手指在頸前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

她無奈地笑了笑：“是被兄長的琴聲引來的。”

笑意未褪，眼中忽然閃過一抹促狹，“說起來，王兄當(dāng)初把蘭若琴賜給了清河郡主……”

她頓了頓，觀察著姬黎的神色，見他并無不悅，才接著調(diào)侃，“聽說郡主對王兄傾心不已，莫不也是被這琴音勾走了魂？”

姬黎沒有接話，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反問道：“林湛的事，你放下了？”

姬榆心頭一滯，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看來所有人都認(rèn)定她對林湛情深似海……也對，若不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原來的姬榆只怕還在苦海里掙扎。

“王兄說笑了，”她定了定神，“年少不懂事罷了，哪有什么深厚情誼。”

姬黎凝視著她，片刻后，聲音低沉了幾分：“那……君世子呢？”

“君無雙……”這個名字劃過心頭，她的臉頰驀地有些發(fā)熱。

不行，不能被他牽著走。

“王兄什么時候也關(guān)心起這些來了？”她趕緊岔開話題，“對了，這是哪里？父王和三哥呢？”

醒來后，除了他和守在門口的言褚，再沒見到旁人，她心中疑竇叢生。

姬黎轉(zhuǎn)過身，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見他的聲音傳來：“是城外一處私宅，無人知曉。珩他們隨后就到。”

回答得簡單。

姬榆還想追問，言褚已上前一步，恭敬道：“主上，您昏睡多時未曾進食，晚膳已備好，請與世子移步用膳。”

姬榆看向這位平日沉默的護衛(wèi)，伸手想扶他起來：“言褚，你我不是主仆。你對我有恩，以后，就和兄長一樣，叫我阿榆吧。”

言褚并未起身，脊背挺直：“我的命是主上所賜，為主上做任何事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

“你真的弄錯了……”姬榆蹙眉。

“絕不會錯！”言褚語氣斬釘截鐵，“我能像常人一樣自由行動，不像其他魔兵必須靠噬魂玉才能蘇醒，全因當(dāng)年主上留在我魂魄中的那道神力。神力如神器，自有其主，我絕不會認(rèn)錯。”

他沒有再多解釋，說完便退下了。

姬榆怔在原地。

最近發(fā)生的種種都透著詭異，腦海里還時不時閃過不屬于她的記憶碎片，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一只溫?zé)岬氖旨皶r扶住她的肩，姬黎的聲音帶著安撫的力量在耳邊響起：“想不起來的，就別勉強了。”

又過了幾天，父王和三哥依然音訊全無。她開始心緒不寧，時常走神。

姬黎待她依舊溫和體貼，但他出現(xiàn)的時間卻越來越少，偶爾遇見，那張俊美的臉上也似乎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蒼白。

每當(dāng)這時，他總會溫言軟語地哄她，讓她不必?fù)?dān)心。

可直覺像一根繃緊的弦，不斷提醒她——一定有什么大事瞞著她。

這天，她決定自己去尋找答案。

午膳后，姬黎陪她下了一會兒棋。沒多久，她便顯出倦意，支著額頭，最后竟伏在棋盤邊，呼吸平穩(wěn)，像是睡著了。

姬黎靜靜看了她片刻，動作輕柔地將她抱起，送回房中，仔細(xì)掖好薄被，然后腳步無聲地退了出去。

直到確認(rèn)他走遠(yuǎn)，姬榆才倏然睜開眼，眼中一片清明。

她快步走向庭院，卻在階前頓住腳步。那個墨色的身影靜靜立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你知道我沒睡？”她的聲音有些發(fā)冷。

他太了解她了，那假裝的平穩(wěn)呼吸騙不過他的眼睛。

姬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上前，將她肩頭的披風(fēng)又裹緊了些，擋住了微涼的春風(fēng)。

“你到底瞞了我什么事？”她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還是……是她內(nèi)心深處不敢去想的那個可能？

畢竟，欺騙和背叛的滋味，她已經(jīng)嘗過太多。

眼前這份溫情，是真是假？

她早已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

“你到底瞞了我什么事？”姬榆的聲音在微涼的春風(fēng)里發(fā)顫，目光緊緊鎖住姬黎。

姬黎依舊沉默，只是專注地替她攏緊披風(fēng)，仿佛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必須做的事。

他指尖的溫度比平時更低，動作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你剛醒來不久，外面風(fēng)冷，我們進去說！”

這份刻意的回避像冰錐刺進姬榆心底。

她猛地?fù)]開他的手，墨色披風(fēng)的一角滑落肩頭。“回答我！父王呢？三哥呢？他們到底在哪里？！”

連日來的不安、猜測、被蒙在鼓里的委屈和恐懼瞬間爆發(fā)，聲音拔高，帶著尖銳的質(zhì)問，“為什么只有你？為什么你越來越像……像要消失一樣？！”

“阿榆……”姬黎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疲憊。他想去碰觸她因激動而微微發(fā)抖的手，卻在半途頓住。

“先進去！”

寒風(fēng)起，透著絲絲涼意，姬黎不再猶豫，握起她的手走入室內(nèi)。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你到底瞞著我什么？”她冷聲說道。

姬黎垂著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暗流，以及那深處早已沉淀的、近乎死寂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