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走出院子的時候，心中并沒有感覺輕松，反而背生冷汗。

拿到鑰匙，秘書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周南上車系好安全帶，秘書才開口自我介紹，“你好。我也姓張，張辰。和他們不同支的張家人。張偉哥資助我上學成為律師，主要工作方向是秘書，偶爾處理一下法律相關的文件。我們熟悉一下流程?！闭f著從自己名貴的包里掏出一本冊子。上面記錄了老板的喜好，生活習慣，吃穿忌諱……

周南不知不覺驚嘆的張大嘴巴，“天哪。一個人居然有這么多的習慣。那…你看我有什么地方需要改造的？”

“開車吧！”張秘書在導航儀上點了幾下，“先去做身西服。上班時間，西服就是工作服。會有一部新手機給你，上面只能有工作來往的電話，每個月電話費車費報銷。嗯，給你買個書包好，還是提包好呢？”

周南尷尬抖動一下嘴角。發動車，按照張秘書的要求做。

事實上，周南見過和張儉一樣的人，他們精細計較很多地方。張儉給他的第一印象很冷淡。如果不是張偉提前打了預防針，可能他會首先選擇逃跑。既然老板愿意給他們花錢，就證明這已經達成契約。

西服是定做的款式。有些沉悶的藏藍色。聽說是前幾年做的樣品款，穿上身的時候，老裁縫連聲稱贊周南的身材好，就像是寶貝找到真正的主人一樣。張秘書忙著看展柜上皮包的樣式，選了一個類似他手里的提包。刷卡的時候，周南特意瞥了一眼最后金額，倒吸一口冷氣，心里暗暗感嘆自己完了。

反倒是張秘書總會偷看他幾眼。周南的鎮定自然，很大程度上是自身擁有的特質。張偉的推薦又在打什么主意呢？

“以后，我該怎么稱呼你？張秘書？”周南看著前方，很有禮貌的避開行人緩慢行車。

“私下你可以叫我張辰。工作期間，叫我張秘書。”

“哦。做飯？有什么要求嗎？”

“老板很少親自下廚。我不在的情況下，你得下廚做飯。今天你做兩道菜，我做兩道菜。順便檢驗一下你的廚藝。”

“嗯。那倒是有些麻煩。我這個人，對吃飯沒什么追求。只要是熟的都能吃進去……”周南揪了揪脖子緊張的口渴。

張秘書默默遞給他一瓶水。周南很自然的接過去，停車后擰開喝了半瓶。

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桌吃飯的。

周南當晚就明白了這句話的意義。張秘書穿著白襯衫，戴了圍裙挽起袖子，沉著的拿起刀，與菜板碰撞聲，一盤盤菜切好。周南只覺得眼前如變戲法一樣。他感覺自己被無形的手緊緊捏住心臟，大氣不敢喘一下。角落里的豆腐，就是他能想到唯一的家常菜。

張秘書盛出第二盤菜，就把鏟子遞到他的手上。

周南緊張的僵笑，“你真讓我做豆腐??！”

“是啊！說好了每人兩道菜?！泵貢鴪猿值?。

“少了一盤菜，老板掀盤子怎么辦？”

“多掀幾次就習慣了！”張辰的話讓周南嚇得倒吸一口冷氣。

周南只能迎著頭皮干，并在心底狠狠的暴揍張偉無數次。

所有的菜出鍋端上桌，張留倒是一眼認出秘書做的兩盤菜。指著桌上那盤豆腐和果盤，臉色有些糾結，“哥。這兩盤肯定是周南做的。你這都是什么??？”

“我…我在家…就吃這些。就是熟了，能吃，就行…我沒想到會要求做飯?！敝苣显秸f越沒底氣，低下頭等著老板發落他滾出去。

張儉用湯匙盛了半勺豆腐，又夾了旁邊的蘑菇醬搭配一起吃。“你自己做的醬？”

“是我跟鄰居學的?！?

“味道和買的不一樣。坐下一起吃吧?！睆垉€語氣很平穩，聽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張秘書給他遞了眼色，二人坐下一起用飯。

張留見大哥并沒發作，自然不能添油加醋說什么，心里暗暗感嘆大哥的深藏不露。

吃完飯，張儉還是沒有提解雇周南的話。他只是吩咐秘書，每天要叫周南早起上班。

周南倒是無所謂。

每日有人定時電話叫醒自己。還要學著秘書看每天的行程計劃。每條路線和道路擁堵時間也要熟悉。三天很快過去。周南坐在路邊端著盒飯，身上的西服沒解扣子有點拘束。光照好一些，沒有風。附近也沒有能歇腳的地方。

手機被他放在一邊，懷里的那部手機夸張的震動著。周南把震動聲音開最大，怕錯過張偉的聯系。

“你在哪？”張偉有些急。

“吃飯。”周南嘴巴塞得很滿，身邊的那部工作用的手機，進來幾條秘書發來的短信。

“這樣吧！晚上你來這邊。洋洋非要見你一面?！?

“哦?！?

其實秘書也沒什么事。老板在和客服吃飯，他簡單吃了幾口，在外面早早等候。有時候商業吃飯，僅僅是談事情，至于桌上擺的是什么根本無關緊要。可今天不一樣。求著邀請老板吃飯的人，是王滿庫的朋友老蔡。資金斷了，誰也不肯給他投資。老蔡這個人，是經過王滿庫的介紹，才認識的張儉。幾年時運流轉，老蔡壓過老王的生意，也就對這個當初的介紹人，沒什么敬畏感恩之情。

很多人都懂這個道理。有錢才會高看一眼的商圈，拼的不光是頭腦，也有看人的眼光。

老板直到吃完飯分開也沒給老蔡好臉。他心里的厭惡說不上，秘書很聰明的拿出香氛噴霧噴在各處來掩蓋食物的味道。他們乘坐電梯一起下樓，隔著玻璃看到擦車的周南。

周南愛車，卻不是別扭的執念之愛。前一天張儉在車上掉落了一個五毛錢硬幣，也被他從夾縫中掏出來用紙巾包起來交給秘書。這也不是張儉特意考驗他什么。至于這五毛錢的硬幣什么時候掉的，他就更不清楚了。

張儉這個人性子多疑，導致他的父親經常懷疑大兒子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是在張偉眼里，大哥這點還是很隨父親。人的地位越高，能接受的東西就越狹窄。很多人們口中的成功人士有錢商人，都是白天觥籌交錯，晚上徹夜難眠。至于他在想什么？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墒侵苣虾芮宄?

張儉指著遠處擦車的周南?！皼]給他補助嗎？”

秘書心里瞬間罵了周南一萬遍，嘴上卻很恭敬的回答，“每個月都是提前給的。咱們一直這個慣例?！?

“車漆那點亮度都被他擦完了。老二怎么推薦這么個人？”

“……”

“他在哪吃的飯？”

“周司機說自己解決?！?

“他身上的西服看著真別扭。”

“他說自己從來沒穿過西服?！?

這句話如同捅了馬蜂窩。張儉的雙眼瞇成一條縫，瞪了秘書一眼，嘴角略微用力，氣的咬牙切齒。秘書知道，這是老板一肚子氣沒找到發泄的地方。

張儉挑剔。在同行中間是出了名的。比如發色和穿著，小到吃飯走路這等小事。他不管什么人都會用自己的習慣去衡量別人。以至于很多人面見他之前，都會和秘書打聽一下。老板今天的心情狀況，就像關注天氣預報一樣謹慎。

秘書見老板臉色不好，自己也臉一沉。

周南耳朵靈，聽見腳步聲就回頭看。秘書雙手比了一個叉。周南就明白這又是心情不好了。果不其然，這回家的路上，張儉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說。秘書身上的手機震動聲巨大，他也只能掛斷。

到了家門口，張儉砰的一聲關上車門，秘書跟著下車，老板擺手讓不用跟著。

周南按照要求給車里噴空氣清新劑。

秘書又坐回來，整個人泄氣似的陷進椅子里。“下次你別擦車了。提前給你的車輛保養費用都夠你多吃一份工資的。還自己動手擦車？老板嫌你把車上的亮光要擦沒了……”說著不屑的翻了白眼。

周南知道他們這類人心浮氣躁，不慌不忙的整理票據寫好日期，“我呢！沒有思考第二份收入的腦袋。你們給的工資夠我生活，還用得著想多吃一份？我嫌累。剛才擦車，是有鳥屎落在上面，我就順手擦了浮灰。要是沒事，我可不可以提前下班？”

“美得你?！泵貢灸芊磻f出口自己覺得有些失言，解釋道：“你別急。我打電話問問老板有沒有外出安排。要是沒有的話，你陪我吃頓飯?！?

周南心里有些別扭。他從沒有陪人吃飯的習慣。不過得排除住在樓下的代叔。周南想到這有些自責，已經好幾天沒給代叔打電話了。每天他回來，不是夜深人靜萬家漆黑，就是凌晨披星出動……

秘書撥通電話，謹慎的嗯了幾聲，掛斷后長出一口氣。他把一家常去的火鍋店名片交給周南，接著留下一句“到了叫我”頭一歪睡著了。

周南開的很慢也很穩。照顧著打盹的秘書。到了門口，他停穩車看著飄灑的雨，很有興趣看的出神。秘書聞到菜香猛地睜開眼。

看著面前火鍋熱氣騰騰，周南只能默默在桌子下面，給張偉發了會遲到的短信。

秘書不停的下肉，周南就負責扒拉菜。兩個人吃飯也不打嘴架，吃的安靜又各取所需。最后吃到秘書放下筷子，才難得看見他面帶笑容的模樣。

“謝謝你陪我吃火鍋啊！吃飯得剛出鍋就能吃到，圖一個燙。尤其火鍋，一個人吃太寂寞了?！?

“也對。沒什么人能配合你的時間，能一起出來吃火鍋的人不多。”

“以前呢！老板有過兩個司機。一個歲數大了，說為了好好培養孩子。老板準了。第二個…愛打聽閑話。被老板直接開除。連面都沒見著?！?

周南聽的心里咯噔一下。秘書一般不說話，只要一開口就帶著老板那股陰陽怪氣，讓你不得不猜的瘋狂執念?！懊娑紱]見著？不會是帶走什么商業秘密，直接跑路了吧？”

“誒！”秘書激動的一拍桌子，“讓你給說著了。”周南被他嚇得一哆嗦。

“后來張留，也就是老三來過幾次。每次都是洋洋得意的樣。我猜是被他教訓了。但是也說不好。他認識的人，下手沒輕沒重。要是鬧出事，也是有可能。你能告訴我，為什么老三對你那么有興趣啊？”秘書又露出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周南咧嘴傻笑，“你凈拿我說笑。張家老三的名聲整條街的買賣人都知道。我是個沒什么遠大理想的人。吃飽穿暖就行了?！?

“那你為什么問王滿庫要了十萬塊錢??？”秘書這句話尾音拉得很長。就算耳朵不好，也能明白他旁敲側擊的意思。

“這跟生意差不多。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只是恰好在這點上相遇而已?！敝苣喜]有解釋什么，也沒有否認這件事。既然秘書已經把調查做的如此細致，想必他個人所有信息也都一清二楚。正如他所料，秘書開始問家庭了……

“我聽說你一個人住。母親不在本地嗎？和你年齡相仿的人，不是考公務員就是做生意。有門技術挺好的。別嫌我多嘴啊。開車，不是長久之計?！泵貢攘艘淮罂谄畮椭?。

“你想問什么就直接問。一點點試探就真的挺沒勁?！敝苣夏眉埥聿磷欤鹕砭鸵摺１幻貢话炎プ〖绨蜣袅嘶厝?。

“怎么聊天還急眼了？呵呵。這不是王滿庫這個人坑過老板么。而且這三少爺對王滿庫這個人評價也不好。老二又是菩薩心腸，有恩必報的那種人，最近沒少煩老板，求他把王老板撈出來。你說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生意場上處處得罪人。情商又不夠，言多必失的毛病也不改。他有多少資本能還老板人情的？如今不比往日?？慈硕嫉昧舭雮€心眼。”秘書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凈。

“你啊！也別跟我閑扯。今兒就這么著。各付各的。車，你開回去。明早我打車過去?！敝苣限k事利索，拍在桌上100元轉身就走。秘書干瞪眼，眼看著他一陣風走了。

周南出了門招手上了出租車。

到了目的地，張偉蹲在路邊抽煙，周南掏出車錢給司機。

“怎么蹲在這？最近晚上挺冷的?！敝苣隙椎綇垈ド磉?。

“一肚子的火。想冷靜一下?！?

“老王有消息了？”

“他得在里面呆幾年。要是挖出別的事，還得繼續追加刑期。你呢？這幾天還順利？”

“你大哥第二任司機，怎么想起不干的？”

張偉斜眼看他，有些震驚也夾雜著躲閃，“就…很奇怪…辭職后遇到車禍。這人失蹤很多天。”

“我以為是你大哥找人弄死了?！敝苣险覀€舒服的姿勢坐在臺階上，看著周圍只有路燈照明，有些難過的說：“回頭能賣就賣了吧！這環境多適合弄死個人？沒有目擊者誰都不知道，沿路更沒有監控。幸好他們三個男孩子住一起，還有個伴兒?！?

“我也正想和你說這事呢！我跟小海說，要去他們家家訪。結果他抱著我的腿死活不答應。后來我托朋友問了一下他家的情況。小海他父親有家暴史。而且小海曾經有偷盜行為，幸好不是重大金額，道歉還回去也就沒事了。對于他這個年紀，有人在身邊督促，以后可能會過上另一種生活?！?

“也對。小白比較省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洋洋怎么辦？得給他半個入學吧？總這么閑晃，咱們誰都顧不上他?！?

“我正聯系他親媽。在咱們身邊，還不如和他親媽生活比較好。真要出了什么事，咱倆綁一塊也不能還給老王一個親兒子?！?

“照你這個意思。等老王出來，洋洋也就留學畢業了？”

張偉肯定的點點頭。周南嘆口氣。二人呆呆抬頭仰望星空，身邊還充斥著煙草的味道。

其實周南一直想抽時間，把小海介紹給自己的朋友李揚。如果小海愿意穩定下來，認真的學一些駕駛方面的技巧，相信以后的路會很寬廣。林蔚就更好說了。小白會把林蔚發來的照片，發到他們五個人的群里。看著林蔚畫手稿，色彩搭配，動手裁剪制衣的每一個細節。大家都覺的很開心。

或許這就是生活該有的節奏。安定，沉靜，充滿希望的陽光照進現實的感覺。

周南抬起胳膊推了他一下，“你手機來電話了。”

張偉低頭，手機放在襯衫口袋里，電話是個陌生號碼。接聽后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掛了電話人也有些發懵?！澳愕门阄易咭惶恕Ｎ?，手有些抖，沒辦法開車?！?

“你別慌，出什么事了？”

“我爸…病?！睆垈ヒ恢皇謸沃孛嫦胝酒饋?，第一次沒站穩第二次才站起來，跑回屋拿上外衣和車鑰匙。

周南也是第一次見張偉如此慌張。他想，或許父親在張偉心里，承擔了很重的分量，就如同他當年一樣。如果沒有那場意外，他也會在完整的家庭生活，幸福的度過這幾年的時光，陪伴父母老去，在熟悉的每條街留下燦爛的笑容。也或許那個時候，他很有可能和陳遠勾肩搭背，日后成為彼此搭檔，最堅強的依靠。那樣的話，老代一定被他們兩個氣的哭笑不得。

很多事，沒有如果，也沒有重頭再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