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華燈滿街,笙歌不絕,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升平城里歌舞升平,人流攢動,燈火間人頭攢動處處歡聲笑語。恰逢此刻天降瑞雪,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窗臺里伸了出來,掌心落著的雪,一遇變化成了水,坐在茶樓里的青年穿著一身暗色紋金絲的長袍,身披雪白的狐裘大氅,面冠如玉,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滿城的燈火倒映在他的眼里似是點亮了他的雙眸。他收回手攏在袖中,淡聲道:“關外的天氣越發詭譎,已經是上元,可是仍然不見雪花,倒有幾分南方的暖意。”
坐在他對面的青衣少年恭敬地為他將茶碗填滿,回道:“師傅說人事變,天先聞。又一個五百年之期即將到來,王朝傾覆已經初顯端倪。”
少年著眼看著樓下長街攤販叫賣,一一掃過買賣的貨物,都是些所謂的仙人寶物,或者安宅的神像,眼中難掩擔憂之色。
“百姓如今渴慕仙緣的心愈加濃烈,即便隱居在深山里,也總是會有人找上門來,弄得是留也不是趕也不是。”
“正因為活的不順心,所以才渴望更加自由肆意的生活,殊不知所謂仙人也不過就是比他們活的長點,容顏老的慢一點兒。”青年眉目低垂,目光落在自己光滑的掌心上,那接來的一滴雪水正在慢慢的被他的體溫所蒸發。少年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眼前的人,試探道:“或許,應該將真相公之于眾,揭開這些美好的面紗。”
“誰教你說的這些話?”青年抬眼,眼神里的凌厲讓少年一個哆嗦,不敢和他對視。
“你是師傅的小弟子,看來是學的太少,出來的太早,過了上元節,你就回到山里待著吧。”青年喝了一口茶,眼底有些失望。“上一個渴望濟世安民,仙凡平等的是那個被滅了的岐山,你再看看結果,仙凡差距反而更大。究其原因,不過是世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更何況,走下神壇對我們又有什么好處了?若是你知道你一直信仰跪拜的其實沒有什么了不起,你是選擇平靜的接受還是惱羞成怒的將它踩到泥里?這些道理是再淺顯不過的,你連這都不懂,出來也不過是白添一條人命。”
少年似有不忿,但也不敢和青年頂嘴,只能垂下頭喏喏應答。看他這般模樣,青年眼底的失望更加深重了。
“元祎,五百年王朝更迭,我不信是天意,但是能扭轉一個王朝這里面的力量有多么復雜龐大,我想我無需多言。我已經下定決心趁著這次機會將事情查清楚,生死我已經置之度外。我若是死了,我的位置需要有人接替,你若是想扛下我的擔子,只需做好你自身就夠了。”
少年微微抬眼,只看到青年看著窗外冷冷清清的一張臉。
君王昏老,諸王卻壯年環伺,各地天氣出現異常,酷吏迭出。稍有不慎就是窮途末路,可看著此刻的繁華安定,又有誰敢承認,誰能承認呢?此刻,想必你已經混入隊伍,愿你一路順遂,我會在升平等你歸來。
上元佳節,燈火照不到的遠方,一間客棧的窗戶猛地碎裂,一個人從屋內橫著飛了出來,他撞進樹冠,一地落葉,總算緩沖了幾分,他狼狽的半跪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嘴里止不住的噴涌而出,他驚恐的看向自己飛出來的屋子,轉身便想要跑。可是才剛剛想要動,冰涼的刀鋒就滑過了他的脖子,他只來得及看見來人的虎口處有一粒小小的黑痣,他的呼吸就被鮮血堵住,只能倒在地上抽搐,刀上似乎有毒,他的臉迅速的發紫,很快就腫脹的面目全非,根本看出來原來的模樣。破碎的窗戶里此刻跳下來一個身穿黑衣的的人,他扯下自己蒙面的黑布巾,對著隱在樹的陰影里的人質問道:“為何多管閑事!主子交給你的任務不是這個。”
“早知道你做事拖拉,我只是來幫個小忙,耽誤不了大事。”
帶血的刀尖也一同隱進了陰影里,聲音雌雄莫辯。“你快些動手,要是再拖拉,神仙也救不了你。”
聲音漸遠,黑衣人臉色難看的飛快的將地上尸體搜了一遍身,將他懷中的鴛鴦玉佩和信件拿走,自己揣了起來。身后的客棧此時已經漸漸有了喧嘩質問的聲音,黑衣人拖著尸體,飛快的隱到了樹后,客棧里出來了店小二和幾個膽子大的租客,周圍也有些居民在伸脖觀望。正當他們看著被撞碎的窗戶和地上的血跡,猶豫著要不要去報官的時候,一個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從樹后走了出來。店小二立刻認出這就是窗戶破碎的那個房間的租客,眾人圍上前去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店小二和其余租客看起來對他大晚上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頗有怨言。租客只說是有江湖上的恩怨,有人前來尋仇,為了不影響其他客人的休息和安全,他表示所有的損失自己都會賠償,今晚一過自己立刻就會離開。雖然仍然有人不滿,但是人家一看就是懂武功的,愿意和你商量是不想多生事端,你要是拒絕,可能就要挨揍。所以眾人很快就散去,這個鬧事的租客也沒有露宿街頭,還換了一間房間。租客微微抬頭,只見樹葉掩映間,一張腫脹發紫的臉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不屑的笑了笑,離開時衣袂翻飛,只見他藏青色的衣服露出的是黑色的里子。
與此同時,一個采花客猥瑣的敞著衣衫從一間繡樓里翻身而出,臉上帶著回味的淫笑,他輕功了得,腳尖一點就從三層的繡樓,一躍而下,落地只起了微微灰塵,一點悶響。正當他志得意滿的準備離開時,一道聲音將他釘在了原地。
“本來抽中你,我的運氣就已經很不好了,出門還沒有看黃歷,竟叫我等了你足足兩個時辰。”
只見巷子盡頭一個身穿白衣的單薄男子提著一盞燈籠,明顯是在等人的樣子。采花客戒備的掏出腰間的小刀。
“你是什么人。”
“我們來打個商量啊,你收了人家的錢,卻沒有立刻赴約,要知道你的雇主可不是什么善類,你這種行為是會被他弄死的。不如你把機會讓給我,我就替你保守這個秘密怎么樣?”
采花客沒有回應,而是選擇了掉頭就跑,他輕功卓絕,沒一會兒就消失在屋檐之間。提燈籠的男子沒急著去追,反而自語道:“上元燈節,不宜喪葬啊。”
“有了,我殺了他,不埋不就好了。”
只見他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大事一樣,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