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吃完飯，黎歌先離開了。花向暖的眼淚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不過，相較于花媽媽這么多年一直陪伴在女兒身邊，他從上高中開始就離開了媽媽。她總是忙忙碌碌的，話不多，跟他的溝通基本上就是噓寒問暖，然后問問生活費夠不夠。以前她做些短工，有時候也賣點蔬菜水果。他住校后，她干脆做起了住家保姆，吃住都在雇主家，幫忙照看孩子或者老人。他倒是放心一些，雖然寄人籬下，但是多多少少有些照應。如果她一個人在家，肯定會胡思亂想。他撞見過很多次母親在發呆，有時候想著想著會流下眼淚。然而，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每次他出現的時候，母親總是早已擦干了眼淚，面無表情，聲音冷淡。有時候，他甚至會想，也許她和他是天底下最不互相諒解的母子。

這么多年，他努力學習，就是希望以后能夠給母親一個更好的生活，物質不窘迫，生活更從容，能夠讓她少一些眼淚，多一點笑容。成績出來后，他第一時間告訴母親，她的反應并沒有很強烈。后來知道了他是理科狀元，母親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一刻，他覺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清遠離家千里，黎歌建議母親跟著自己一起去上大學，在學校旁邊弄個門面做點什么，他可以把獎學金拿出來給母親作本。但是遭到了拒絕，她堅持現在的工作，堅持留在湖城。黎歌不知道母親在留戀什么，姑且當做她不想動用自己的獎學金吧。

黎歌現在有時候會出去做講座，分享自己的狀元心得，賺點零花錢。自己負擔大學生活費和學費，這點他還是充滿信心的。這個暑假，對他來說，更重要的事情，是盡可能多地了解大學各種專業，了解今天這個時代，了解自己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以后的路，并不只是努力就可以走得穩、走得遠，更要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到這些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花向暖，在這點她比他更成熟。她很早就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開始從書中尋找答案，讀了很多文學、哲學等方面的書。其他的女孩子都忙著自己的各種小心思，青春的悸動，花向暖卻躲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整天想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也許這些本就是她的吸引力之一，只是她還沒有意識到。

想到這些，他不禁也問問自己：為什么沒有跟她在一起？好像講不清楚，從來沒有想到這檔子事。他還是沒有忘掉秦君慧，她是大家眼中的“壞女孩”，他知道。事實上，她也確實有點壞。其實，他早就感覺到她肯定會有男朋友，只是心中仍然放不下那一絲絲幻想，幻想她能夠喜歡自己，跟自己在一起。為此，他心甘情愿地淪陷。他能懂她的小心思小伎倆，他又不是很能懂她，總是想要去追尋去揭秘。算了，還是算了吧，事已至此，不再回頭，錯過的終究也是過錯。

黎歌積極了解清遠大學各個學院的情況，傾聽學長學姐在迎新群分享的一些經驗和建議。了解下來，他發現，自己對人工智能、云計算等興趣比較濃厚。為此，他去搜索了一些期刊論文和書籍，給自己列了一個閱讀計劃。人工智能現在還處在階段性瓶頸期，如果有所突破，未來應該能上快車道，而大數據、云計算等都是互相關聯的領域。這方面的精英人才缺口，目前還比較大。不管怎樣，先了解一下，再確認是否能夠進行下去。

在迎新群里，黎歌認識了一個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系的學姐，叫凌靈，巧的是，她最近正好在湖城市，調研湖城市政府的一個物聯網項目。黎歌就順便約了她出來聊聊天。凌靈，名字給人一種清冷又聰明伶俐的感覺，在與她聊天的過程中，黎歌感覺到她簡單利落，把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處理得恰到好處，不遠不近。

他們約在了一家咖啡館，黎歌先到。他正全神貫注看手機的時候，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你好，黎歌，我是凌靈。”黎歌抬頭看到眼前是一個小小清清瘦瘦的姑娘，大眼睛炯炯有神，齊耳的學生發，白色的連衣裙，整個人神清氣爽、神采奕奕。他趕緊站起身，說：“學姐，你好，請坐。”

凌靈坐下說：“不用客氣，跟你說過的，叫我凌靈就好，我也只高你一級。”

“一時沒改過來，好的，就叫凌靈。”黎歌說道，隨手遞過菜單，問道：“你想喝點什么？”

“一杯冰拿鐵，少糖。”凌靈接過菜單沒打開就放下了，隨口對服務員說道。

黎歌跟著說一聲：“我也一樣。”

“你考慮得怎么樣？真準備學計算機方向嗎？”凌靈問道。

“還沒最終確認，我制定了一份了解計算機方向的計劃，準備先讀一些論文和書籍，看看自己有沒有學的興趣。”黎歌說道。

“興趣一時半會也很難說，不過多了解一些倒是蠻好的。”凌靈說道。

“你們項目調研得怎么樣？”黎歌問道。

“剛開始沒多久，這兩天主要了解了一下政府這方面的規劃。我就是跟著打醬油的，老師帶我出來長長見識而已。”凌靈說道。

其實，黎歌不擅長跟女孩子聊天，只是說，學姐恰好在湖城，他覺得有必要約出來見一下。他找不到話題，頓了頓，接著文道：“這兩天在湖城，吃住都還習慣嗎？”

“都還挺好的，哈哈，我就是跟著蹭吃蹭喝。”凌靈笑道。她看了下眼前的這個學弟，生澀又有點笨拙，不過腦袋應該很聰明，畢竟是省理科狀元，只是說不太會跟女孩子打交道。然后，她接著說：“黎歌，你放松一點，我們就簡單聊聊天。”

黎歌有點尷尬地說道：“被你看出來了，不過我真的很少約女孩子出來，不太會聊天。”

“沒關系的，我們又不是相親，未來的同門師兄弟，隨便聊聊。要不然，我給你講講清遠的秘聞。”凌靈很神秘地說。

“秘聞？”黎歌疑惑地問道。

“就是江湖上不為人知的故事，雖然很多人都知道，在清遠人中代代相傳。”凌靈賣關子道。

黎歌來興趣了，說道：“說來聽聽”。

凌靈坐正，喝口咖啡，清清嗓子，說道：“故事是這樣的，有很多個故事，先講一個八卦的吧。某知名教授研究理論物理的，在一次論壇上認識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對其展開了熱烈追求。從相對論講到量子物理，從弦理論講到多重宇宙，最后俘獲了姑娘的芳心，回去跟老婆離婚。老婆很果斷就答應了。過了幾個月，該教授帶著美嬌娘逛街的時候遇到了前妻，并且，前妻挽著一個帥氣小伙兒的胳膊在逛街，四目相對，爆點來了，前妻的新歡正是現任妻子的舊愛！”

“呃，這有點尷尬啊......”黎歌說道。

“嗯，事實是，他們一起愉快地吃了頓午餐，現在還保持聯系，而且該教授和前妻的關系好像比剛離婚的時候好多了。”凌靈輕松地說。

“這個，很可以！大學里面師生戀是不是挺多的？”黎歌有點好奇地問道。

“嗯，是不少。尤其是那種學術有成的教授們，身邊會有不少小迷妹。”凌靈說道。

“學校應該是禁止師生戀的吧？”黎歌問道。

“好像也沒說嚴令禁止，但絕對不提倡就是了。這種事情，也很難控制。”凌靈說，她突然眼珠一轉，打趣道：“問這么多，你是不是看上哪位女教授了？”

黎歌趕緊解釋道：“沒沒沒，我這不是就著你的話題往下說嘛。我挺反感師生戀的。我認為師生之間的關系是不平等的，無論是從社會地位還是資源配置抑或精神世界來講，某種程度上來說，老師處于一個更強勢的地位，學生容易對老師產生欣賞、仰望甚至迷戀、愛戀的情感，至于是不是愛情，其實很難分辨。”

凌靈點點頭，道：“你想的還挺多的。那你覺得愛情是什么樣子？”

“愛情，是兩顆心彼此吸引，兩個靈魂相互照亮，是兩個獨立個體的碰撞。彼此欣賞，又能彼此包容。相互信任，也能相互支撐。哪怕個性不同，喜好不同，但彼此的心總是能夠融合在一起。”黎歌緩慢地答道。

“這些，好像閨蜜之間也能做到吧？或者說，每一段好的感情都應如此。”凌靈說道。

凌靈的這個問題一下子把黎歌難住了，他還沒有考慮這些。他望著眼前的咖啡杯，突然陷入了沉思，那，到底什么是愛情呢？他剛才講的這些，在他和花向暖之間也都存在，可他們彼此都沒把對方當做戀人，也從來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哪怕是一絲絲的越界。沒有約定，又各自遵守邊界。難道他和花向暖一直彼此相愛，只是都沒有察覺？

“黎歌，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啦。”凌靈說道。

“哦，不好意思啊，剛才有點出神了。”黎歌抱歉地說道。

凌靈笑道：“沒事，你好好想，改天再討論啦。我晚上還有事。以后有機會再見。”

黎歌起身送凌靈出去，幫她叫了輛車，目送她離開。他看了下手機，已經五點多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和花向暖之外的女孩子聊這么久，而且是第一次見面就聊這么久，還很輕松。黎歌的心中不禁對凌靈產生了好感。

隨后，黎歌回到醫院看花向暖。他看到只有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發呆，不忍心打擾，輕輕走到床邊坐下。自從冒出跟花向暖相愛的念頭后，他有點不敢看她了，不知所措，無所適從。

花向暖專注地望著窗外，完全沒有察覺到另一個人的存在。她想到自己一旦上了大學，離家那么遠，每年只有寒暑假才能跟母親相處，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母親該怎么度過呢？從此，與母親相見的歲月，只有冬夏，再無春秋。家鄉的春華秋實，也都與她不相逢。以后，如果她不回到湖城工作，在外面安家立業，跟母親相處的時間只會更少。萬一媽媽生病了，或者發生了某種意外，而她不在身旁，那該怎么辦呢？天吶，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眼淚汩汩地往外流，悲傷好像永遠流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