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針灸學術的傳承與發展
針灸學理論體系形成為針灸學術進一步傳承與發展鋪平了道路。
然而社會經濟發展和科學技術進步,是醫學科學發展的基本條件。西晉的短暫統一,隨即陷入了南北朝對峙的局面;而后,經歷隋唐的統一,再次進入五代十六國的割據;繼之是北宋王朝與北方遼、夏等少數民族政權對峙,南宋時期的宋金對峙,又由元完成了統一;再從此后明、清更替,直到鴉片戰爭前夕,中國封建社會一直處在民族矛盾斗爭與民族大融合不斷更替變革的前進和發展過程中。由于這一較長歷史時期社會政治制度的不斷變革,科學與文化的進步,促進了社會經濟的繁榮和醫學科技的發展,針灸學術此時也得到了全面的發展。主要表現在國家醫事制度不斷完善,針灸學術備受重視;醫學教育的開設與學術的傳承發展,針灸學成為主科之一;著名針灸醫家輩出及其更多醫學與針灸學著作不斷問世,以致學術思想活躍,使針灸學術發展一度進入全盛時期。
首先,隨著針灸學術的全面發展和針灸醫療技術的廣泛臨床應用,南北朝(北魏、宋等)時開始設立宮廷醫學教育。隋代設太醫署,有醫師、藥園師、助教、醫博士等職。到唐代,針灸已經發展成為一門專門學科,開始有了“針師”、“灸師”。其不但沿襲隋太醫署制度,且太醫署還增設有針灸專科,其中“針博士一人,針助教一人,針師十人,針工二十人,針生二十人。針博士掌教針生以經脈孔穴,使識浮沉滑澀之候,又以九針為補瀉之法”。同時,太醫署還設置研習課程,規定有月考、季考、年考等嚴格的考試考核制度。這些醫事制度的建立,促進了這一時期針灸學術的蓬勃發展。
東晉醫藥學家葛洪著有《肘后備急方》,有簡、便、廉、驗之優點。其在針灸方面對灸法發展尤多貢獻,書中共錄針灸方109條,其中99條為灸方。對灸法的作用、效果、操作方法、注意事項等,都有比較全面的論述,從而奠定了灸法學的理論基礎。全書錄入的72種病證,包括內、外、傷、婦、五官及傳染病等多科病種,有30余種選用了灸法治療。并且對隔物灸法、灸法壯數計量單位和施灸的先后次序、療程長短等多有論述。
隋、唐代是中國封建社會經濟空前繁榮,科學技術與文化高度發達的時期,從而促進了中國醫藥學的傳承和發展。這一時期出現了許多著名醫家及其著作。在針灸方面,唐初孫思邈著有《備急千金要方》(公元650—652年))《千金翼方》(公元680—682年),廣泛收集了前代各家針灸治病經驗,設有“針灸”專篇加以論述。除對針灸理論有所發揮,針灸處方大量輯錄外,還對腧穴理論,包括經外奇穴)“阿是穴”等,以及刺灸法、刺禁等也有詳細記述。《千金要方·偏風第四》載:隋·甄權處防風湯以療安平(郡)公(蘇孝慈)方,并取風池、肩髃、曲池、支溝、五樞、陽陵泉、巨虛下廉,“凡針七穴即差”;“仁壽宮備身患腳奉敕,針環跳、陽陵泉、巨虛下廉、陽輔即起行”;“大理(寺)趙卿,患風腰腳不隨,不能跪、起、行”,取“上髎、環跳、陽陵泉、巨虛下廉,即得跪”;“庫狄欽患偏風不得挽弓,針肩髃一穴即得挽弓”。此外,孫思邈還繪制了《名堂三人圖》,分別把人體正面、背面和側面的十二經脈、奇經八脈,用不同顏色繪出,“其中十二經脈五色作之,奇經八脈以綠色為之,三人孔穴共六百五十穴”,成為歷史上最早的彩色經絡腧穴圖(已佚)。此后有王燾著《外臺秘要》(公元752年)40卷,其中第39卷專論經脈與腧穴,并且棄針而單講灸法,大量收集名家灸法經驗,載于書末,全面介紹了灸法內容,對灸法的推廣和應用有著重要貢獻。
宋、元、明時期(公元960—1643年),由于造紙印刷術和冶煉鑄造技術的發展,使科技文化的傳播日趨普及,極大促進了針灸學術的蓬勃發展。
趙宋初期,社會政治穩定,經濟文化繁榮昌盛。在安定繁榮的社會環境影響下,國家對醫藥事業發展和醫學人才的選拔與培養較為重視,開展醫學教育,建立了“翰林醫官院”,掌管醫藥政令和宮廷醫藥事務,并管理民眾的疾病醫療與衛生事業。天圣四年(公元1026年),宋朝廷為培養醫學人才設太醫局,下設九科,醫學生名額為300人,規定了招考科目、學習課程和年終考試制度。同時,醫學教育也實行“三舍法”,凡“上舍”畢業學生多數留用“太醫局”任職。值得稱道的是,為了配合針灸教學考試,北宋著名針灸學家王惟一,在政府的支持下,對以前的針灸著作,尤其是腧穴的位置、所屬經脈和主治病證等進行了整理和考證,并結合自己的實踐經驗,于天圣四年(公元1026年)著成《新鑄銅人腧穴針灸圖經》,書中記述了經絡、腧穴、刺法等內容,并考證了經穴354個。這部書后來曾刻在兩塊石碑上,樹立在汴京(今河南開封)大相國寺仁濟殿內,供學習針灸者拓印和閱讀。天圣五年(公元1027年),翰林醫官王惟一“獨具匠心”設計的兩具針灸銅人模型制成,是謂我國最早的針灸形象教學模型,也是醫學教育史上的空前創舉。天圣銅人的設計精美巧妙,內置臟腑,外刻經絡腧穴,穴孔與內相通。兩具針灸銅人,一具放置翰林醫官院,作為針灸教學和考試針灸師之用。考試前,先用黃蠟涂在銅人表面以遮蓋經絡腧穴,然后在銅人體腔內裝滿水(一說汞)。考試時,若應試者刺中指定的腧穴,拔針后便會有水(汞)從穴孔中流出,否則針不能刺入。另一具針灸銅人,曾與《新鑄銅人腧穴針灸圖經》刻石一同放置于大相國寺仁濟殿內,專供民間觀摩學習。當時的這些措施和方法,對經絡腧穴標準的統一和針灸學術發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在此基礎上,南宋至鴉片戰爭前夕,針灸學術全面發展,期間有大量的針灸學著作不斷涌現,且內容豐富,學術思想活躍。在體裁形式上,歌賦體大量出現;同時相繼有大幅名堂圖刊印,并有針灸銅人陸續鑄造,而且還向國外贈送和交流。再者,針灸操作技術也不斷改進,針灸取穴由于受到當時運氣學說的影響,出現“子午流注”、“靈龜八法”等特殊針灸方法。在灸焫技術上,有以“圣睡散”全身麻醉后施灸者等。
南宋針灸學家王執中,參考南宋以前多種針灸文獻,搜集針灸學術精華,并結合個人平生的針灸臨床經驗,于嘉定十三年(公元1220年)著成《針灸資生經》七卷。其既重視理論,對針灸論證精義,奧旨頗多,又注重實踐,書中記載臨證效穴和灸法方藥等臨床實踐資料,并附有醫案,是第一個提倡針灸醫案的醫學家,對后世頗有影響,該書是針灸臨床治療學的重要參考文獻。金元時期竇漢卿,官至昭文館大學士,精研針灸,造詣很深,著有《針經指南》一卷。內容主要為“標幽賦”、“通玄指要賦”,經絡循行解說,氣血流注八穴,補瀉手法及針灸禁忌等著述。該書提出八法流注,按時間取穴等針灸理論,闡述針灸治驗心得,為學習針灸的啟蒙書。元代著名醫學家滑伯仁,考訂經絡循行及其與腧穴的聯系,認為任、督二脈雖屬奇經,但各有其專門腧穴,臨床宜與十二經脈并論。其把任、督二脈所屬腧穴按《內經》所述整理訂正,凡647穴分類于十四經脈,總結為十四經理論,著成《十四經發揮》(公元1341年)三卷。該書系統地闡述了經絡的循行路線和有關腧穴,從此人體腧穴和經脈關系便固定下來,對后人研究經絡腧穴學說很有裨益。明代著名針灸家高武,輯錄明代以前的十余種針灸文獻,撰寫《針灸聚英》四卷,頗多獨到之處。該書著成,既有臨證實用的科學價值,又有保存失傳針灸文獻的歷史價值,為研究針刺手法、腧穴考證、臨證治療等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并且書中還載錄了《靈光賦》、《攔江賦》、《百證歌》等,從而保存了大量的古代針灸文獻。另外,高武為探源針術,訂正穴位,還曾自鑄了男、婦、童子銅人針灸腧穴模型三具。
明代是針灸學術發展的鼎盛時期,其代表應首推針灸學家楊繼洲及其著作《針灸大成》。楊繼洲以其家傳《衛生針灸玄機秘要》為基礎,廣泛匯集整理明代以前的針灸學文獻,并結合個人實踐經驗,著成《針灸大成》十卷,刊于明萬歷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該書較全面地總結了明代以前針灸學的經驗和成就,不僅匯集了各種針灸文獻資料,而且還有作者的學術見解,針灸治法和醫案。其內容豐富,包括針灸理論、歌賦、經絡、腧穴、腧穴圖和疾病針灸治療等,是繼《黃帝內經》)《針灸甲乙經》之后,對針灸的又一次重要學術總結。《針灸大成》成書后廣為流傳,甚至被翻譯成法、德、英等外文本,可見其影響極大,直至今天仍是學習針灸的重要參考書。
此外,這一時期還有明初陳會的《神應經》,主要取用119穴,為詩為圖,文圖并茂;明·徐鳳的《針灸大全》六卷,除常用針灸學內容外,首載《金針賦》,并且還有八法流注,子午流注等內容;明·李時珍的經脈專著《奇經八脈考》(公元1578年),考證歷代有關文獻,論述奇經八脈,對每條奇經的循行和主病等,進行了系統歸納和整理,并提出了作者個人見解,豐富了奇經八脈理論,該書是研究奇經八脈的重要著作,補充和完善了經絡學說,為后世醫家所重視;還有明《普濟方》的“針灸門”,明·張介賓的《類經圖翼》等,匯總了歷代針灸文獻,內容豐富,蔚為壯觀。諸家各有所長,形成不同學術流派,相互爭鳴,促進了針灸學術的蓬勃發展。
這一時期在針刺手法研究上,由單式手法發展為二十多種復式手法,如燒山火、透天涼補瀉手法等。并且有圍繞手法問題展開的學術爭鳴,如明·汪機的《針灸問對》(公元1530年),設80多條問答,內容樸實無華,對針灸學術中存在的問題以及《金針賦》等提出批評,就是有關針灸手法爭鳴的代表著作。此時期,灸法的應用也較普遍,學術上有較大的發展,如南宋·聞人耆年著有《備急灸法》、元·胡元慶撰有《癰疽神秘灸法》等灸法應用專著,表明了當時灸法在臨床多學科中的廣泛應用;另有南宋·竇材所著《扁鵲心書》,極力推崇燒灼灸法,認為“保命之法,灼艾第一”,每灸數十壯至數百壯。為了防止燒灼疼痛,有采用“圣睡散”進行全身麻醉,以利灸焫的施灸方法。在14世紀,開始出現艾卷灸法,并且有的在艾絨內加入藥物施灸,如“雷火針灸”)“太乙針灸”等。在取穴方法研究上,提出按時間取穴法,如金·何若愚撰《子午流注針經》,提倡子午流注按時間取穴法;金元名醫竇漢卿,撰《六十六穴流注秘訣》、《通玄指要賦》,推崇子午流注、八法流注、六十六穴按時間取穴法等。
總之,這一時期的針灸學術,在經絡、腧穴、刺法、灸法和臨床應用上都有了全面的發展,出現了許多著名的針灸學家,編撰了許多針灸學著作,對后世影響極大,針灸學已經發展到相當水平,是針灸學術發展的鼎盛時期。
清代醫者重藥輕針,雖有吳謙等編著的《醫宗金鑒·刺灸心法要訣》(公元1742年),以歌訣和插圖為主,很切實用;李學川撰《針灸逢源》(公元1817年),強調辨證取穴,針藥并重,以及廖潤鴻的《針灸集成》(公元1874年),考證原書穴位,韻以五言,增繪銅人圖幅,有益初學等書問世,但皆很少新意。至清朝末葉,清廷廢止針灸科,針灸學只能在民間使用和發展,更由鴉片戰爭后,在西方列強的文化侵略下,針灸學術發展乃走向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