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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者侯

到這時為止,田氏可能也并沒有竊取齊國政權的打算,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在亂世里盡可能多地掌握權力,以保障自己家族的地位而已。

但齊景公晚年各種昏庸的決策卻給了田氏機會,讓他們從權臣更進一步,凌駕到了國君之上。

齊景公早期也是個有作為的君主。他任用晏嬰、田穰苴等賢臣,禮遇孔子,把國內治理得井井有條;外交方面,則對魯、衛、徐、莒等國威逼利誘,一度組成反晉同盟,多次率領聯軍對晉國發動戰爭,隱隱有取代晉國稱霸中原的勢頭。

但晚年的齊景公生活奢靡,廣修宮室,不恤民力,使得老百姓怨聲載道。他又沒能及時防范田氏收買人心的策略,被田氏竊得了民意。對外,在晉國內戰中,齊國支持范氏、中行氏,站錯了隊,范氏、中行氏的敗亡對齊景公的外交政策造成了重大打擊。

公元前490年秋天,在內憂外患中,齊景公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重大錯誤——立儲的決定做得太遲了。

齊景公的太子在早些時候死了,他想立寵妾芮姬生的公子荼為太子。但芮姬地位很低,公子荼年紀又小,大臣們紛紛表示反對,都認為應該立一個年長的、有政治基礎的公子為太子。

景公為這個事情跟大臣們爭執不下,立儲的事情一拖再拖,一直到病重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他仍然堅持立公子荼,就把最信任的兩個大臣高昭子和國惠子召到榻前,正式申明公子荼為繼承人,要高、國二人輔佐他,并且把其他公子們全部趕出齊國。

不久以后,齊景公病逝,公子荼繼位,是為齊晏孺子。

年幼的齊晏孺子沒有任何根基,田僖子立即看到了機會。他“認為”齊晏孺子不是合格的君王。當然,不管齊晏孺子怎么做,田僖子都會這樣“認為”——只有自己扶立一個新君,才能真正把控朝政,所以他開始積極謀劃。

他選中了逃亡在魯國的公子陽生,想把他扶上位,于是開始離間高、國二人跟其他大臣的關系。

高、國兩家都是公族,也就是齊國國君的同宗兄弟,本身就是田氏掌權的巨大威脅,當年高彊更是跟田氏爆發過大戰,是老對手了。

田僖子假裝奉承高、國二人,每次他們上朝的時候,田僖子都去套近乎,厚著臉皮蹭他們的車,一來二去的混熟了,田僖子就悄悄對他們說:“大臣們對于立晏孺子都不滿意,暗地里在謀劃推翻他,您二位可要小心些!”

在大臣們面前,田僖子卻說:“高、國二人心很黑,大家要當心,最好趁他們發難之前先動手!”

幾個月以后,田僖子感到時機成熟了,再度跟鮑家聯手,帶領大臣們領兵沖進齊王宮,猛攻國君的守衛。

高、國二人趕忙帶兵來救,但根本打不過田、鮑兩家,兩人大敗,高昭子被殺,國惠子逃到了莒國,田、鮑兩家完全控制了局勢。

田僖子隨后偷偷把公子陽生接回齊國,藏在自己家里,然后邀請大臣們來家里赴宴。

田僖子把公子陽生用一只口袋裝著放在大堂中央。宴席上,田僖子打開口袋,讓公子陽生出來拜見眾人,并對大家說:“這就是以后的齊君了。”大臣們雖然都很驚訝,不過事已至此,誰敢說個不字?

作為田氏的盟友,鮑牧直到這時才知道田僖子要拋開自己單獨扶立君王,他大聲反對,想號召群臣支持自己。

大家面面相覷,都在猶豫。

公子陽生嚇得臉色慘白,當眾跪求群臣:“大家覺得行就擁立我,不行就算了吧。”

這是在田僖子家里,田僖子要是翻臉,誰都走不了。在眾人的聯合勸說下,鮑牧也只好低頭認輸,同意了田僖子的選擇。

大臣們在公子陽生面前共同盟誓,就在田僖子家里擁立他當了國君,是為齊悼公。

田僖子隨后殺死登基才十個月的晏孺子,完成了這次扶立君王的把戲。

這是田氏第一次扶立齊君,初步把自己的黑手伸到了國君的寶座之上。從這時開始,齊國的最高權力就脫離了國君的掌控,漸漸被田氏竊取過去了。

田氏的奪權計劃還在繼續,頭腦簡單的鮑牧幾年以后又給田氏送來一份大禮。

對于當時田氏拋開自己“吃獨食”的行為,鮑牧一直耿耿于懷,但又拿田氏沒辦法,只好把怨氣都發泄到齊悼公身上。所以后面幾年,他一直在跟齊悼公鬧矛盾,甚至挑起各位公子們去對抗齊悼公,終于在公元前487年,忍無可忍的齊悼公把鮑牧騙到潞地,派人暗殺了他。

這時執掌田氏大權的是田僖子的兒子田恒(田成子),他的心機絲毫不輸給自己的爺爺和父親。他本來就在等待下一次扶立齊君的機會,看到齊悼公跟鮑氏公然火拼,正中下懷,后來鮑氏殺了齊悼公,有說法認為,正是他在背后挑唆。田恒隨后帶領群臣擁立齊悼公的兒子繼位,是為齊簡公,這是公元前485年的事。

短短五年之內,齊國兩次弒君,新任的國君更加戰戰兢兢如走鋼絲,希望能躲開被權臣架空的命運。

齊簡公登基以后,任命田成子和闞(kàn)止分別擔任左、右二相,并且拼命抬舉闞止,以此來制衡田氏。闞止本來是齊悼公的家臣,當年齊簡公在魯國的時候跟他很親近,因此在現在的朝臣里面最信任他。

田成子當然不能容忍這樣一個小人物跟自己平分權力,所以一直在找機會算計闞止,甚至在上朝的時候都經常瞪著闞止,兩人的矛盾實際上已經公開化了。

齊簡公登基僅僅四年之后,田成子就行動了。

有一天,闞止去上朝,路上看到田氏的族人田逆在殺人,于是將田逆當場逮捕投入監獄。

田氏很快派人混進監獄,殺掉看守救出了田逆。

闞止看到田氏這種態度,感到事態嚴重,趕忙追到田成子家里請求原諒。雙方達成諒解,都表示要和平共處,闞止就回家去了。

但實際上雙方都在用緩兵之計,談判過后,都在加緊準備戰斗。闞止草擬了一份消滅田氏的計劃,這個計劃卻被田氏派來的內奸田豹透露給了田成子。

田豹告密點燃了雙方沖突的導火索,田成子緊接著就派田逆到宮里去,以躲避闞止追殺的名義埋伏在簡公身邊,田氏這邊則厲兵秣馬,準備戰斗。

當年五月,田成子兄弟八人乘著四輛馬車,直入宮門,闞止出來迎接他們,不料這群人一溜煙進去,不由分說關上大門,竟把闞止給關在了宮外。

田氏幾兄弟跟田逆會合,在宮內大開殺戒,殺死所有抵抗的人,劫持齊簡公為人質,還厚顏無恥地對簡公說:“我們是來為你除害的,不用擔心。”

這時候宮外已經大亂了,闞止率領自己手下的人馬攻打王宮,雙方展開激烈對決。田氏手上有簡公這張王牌,又有強大的家族勢力做后盾,闞止終究沒能打下王宮,被迫逃出臨淄。田氏派人緊追不舍,最終殺死闞止,消滅了所有敵對勢力。

現在是時候攤牌了。田成子追到徐州,直接殺掉齊簡公,立簡公的弟弟公子驁即位,是為齊平公。

這是齊國十年之內第三次弒君,國君的力量進一步被削弱,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傀儡。

田氏經過三代人的苦心經營,三次發動政變,兩次弒殺國君(另一次也跟他們有很大關系),三次扶立新君,一步步打掉了所有跟他們作對的政治勢力,從此把齊君牢牢掌握在手上,也把齊國的政權徹底攫取了過來。

從這時候起,田氏登上齊國君位已經只是時間問題了。

田氏的手上沾滿鮮血,三次政變,一次比一次兇狠,特別是弒殺齊簡公這次,簡直毫不遮掩。吃相如此難看,難免引起國際上正義人士的嚴重憤慨。

據說齊簡公被弒的消息傳到魯國以后,孔子極其憤怒,立即沐浴更衣,齋戒三日,然后穿上朝服,進宮面見魯哀公,請求發兵攻打齊國。

但詩書禮樂的時代早已經遠去了,這是一個講究利益的時代,公道雖然在人心,利益卻能左右人們的行為,誰會為了所謂的正義犧牲自己去救援別人呢?孔子的憤怒終究只是書生之怒,無法改變這個黑暗的世界,也無法照亮人們心里那些陰暗的角落。

“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莊子的這段話是那個禮崩樂壞的時代最精確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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