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女孩朝土豆招手。土豆明白，那是叫自己到她身邊去。

可是她在水塘里，土豆又沒有“水上漂”的功夫，怎么過得去？

土豆下了樹，站在水塘邊，沖著女孩直搖頭。女孩抿嘴一笑，兩只手掌插進水中，只聽“咔嚓咔嚓”聲響起——這聲音土豆自然是聽不見的——水面從她腳底開始結冰，一直結到土豆的腳下，鋪成一條透明的路。

女孩更急切地朝她招手。

土豆伸出一只腳試探性地踩了踩，感覺冰挺厚，于是不再猶豫，把兩只腳都踩上去。冰面不搖不晃，只是有些滑，她一步三滑，到了女孩身邊。

這時月亮隱去了，水面起了霧。她們兩個面對面站著。

女孩先笑了，土豆也跟著笑。

女孩有一個尖尖的下巴，脖子細長而白皙，手臂長長的，腿也長長的，光著腳，腳指頭白白的，身上的綠衣裳到腳踝那兒，裹著纖細的身子，土豆想，她長得多像一棵蔥啊。

“叫我小蔥吧。”女孩說。土豆是看口型就能知道對方說什么話的。

土豆想，這名字取得真有意思，比“土豆”還有意思，便樂了，眉眼笑得月牙一般。

“我叫土豆。”土豆的發音很含糊，聽起來像是“朵要五夠”，因為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所以平時極少說話。

“我們一起看戲吧。”小蔥說。

土豆點點頭。她們并排在冰面上坐下，戲臺真是太遠了，上面的人遠得都看不清眉眼了，只看得見動來動去、紅紅綠綠的影兒。

可是小蔥看得那么出神，她的眼睛看得可真遠呀，土豆想。

土豆雖然看不清楚，但是也高高興興地看著，挨著小蔥的那只肩膀濕濕暖暖的。

土豆偷偷地瞅小蔥，只見她頭發上的水珠不停地往下滾，滾過衣服，滾到冰面上閃閃發亮。

土豆一會兒看戲，一會兒看她。

后來小蔥也一會兒看戲，一會兒看她。

當她們目光恰巧撞上的時候，兩個人就笑，小蔥一只手捂著自己的嘴巴笑，另一只手去捂土豆的嘴巴，因為她笑得太響了。

第二天晚上，她們還這樣坐著看戲，一邊看戲，一邊吃土豆從家里帶出來的瓜子和花生。

到第三天晚上，她們已經很熟了，好像從娘胎里鉆出來的時候就認識了似的。

她們幾乎不說話，只是拿眼瞅瞅對方，只是捂著嘴巴笑，或者把手指頭緊緊勾在一塊兒。

七歲的土豆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

當她們坐在一塊兒看戲的時候，月亮總是藏在云層里，加上這兒離戲臺遠，就成了暗處，所以誰也沒有發現她們，好像她們隱身了似的。

這晚，戲散時，小蔥拉著土豆的手不讓走。

走空了的曬谷坪，變得很大，戲臺孤單地待著，臺前留著零零落落幾條凳子。

一會兒，土豆媽媽心急火燎地打著手電來尋她了。

小蔥在土豆的耳邊說：“等你媽媽睡著了，你回來找我。”土豆的耳朵本是聽不見的，她的耳郭感受著小蔥吐出來的濕乎乎的氣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接著，小蔥輕推了土豆一把，土豆就站在了媽媽跟前，媽媽被她嚇一跳：“你這個死丫頭，從哪里冒出來的？”然后生氣地拉拉她的耳朵，帶著她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