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巴人墓為什么向西

老獵手田老大的葬禮隆重而熱鬧地辦完了。如今，他安息在青山綠水之間，安息在他的老伴身邊。他的墓碑朝西。田安民告訴田鴿，這也是一種古老的習俗，因為古代巴人的墓，都是朝向西邊。

“巴人的墓，為什么朝西呢？”田鴿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常言說，‘一命歸西’，是不是因為‘西天’是所謂的‘極樂世界’呢？”

田安民贊賞地望著兒子，覺得兒子似乎長大了，“你再說下去。”

田鴿興奮起來，“《西游記》中，唐僧是到西天取經，因為如來佛住在西天。人死后，靈魂上了西天，就好比到了仙境，到了極樂世界一樣。這是人們對死去的親人的一種虔誠祝愿。”

田安民笑著沉吟不語。

田鴿又想到了什么，接著說：“哦，對了，還有呢！因為太陽每天都是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太陽從西邊一落，黑夜就降臨了。人一死，也像太陽從西邊落下一樣，所以說‘一命歸西’。”

田安民點了點頭，“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但是，巴人的墓朝西，恐怕和‘西天’的‘極樂世界’沒有什么關系。因為‘西天’和‘極樂世界’是佛教用語，而佛教在春秋戰國時期還沒傳入中國呢。至于太陽每天西沉，以此來比喻人的死亡，倒有意思。這里面有個太陽崇拜的問題。”

“太陽崇拜？！”田鴿覺得很新鮮。

“這個問題，如果你有興趣，回家去再詳細講吧。”田安民簡潔地介紹道，“楚國人就崇拜太陽。楚人將太陽神高陽作為自己的先祖。將來你讀屈原的《離騷》時就會發現，《離騷》中歌頌描寫太陽、太陽神的篇章詩句，比比皆是。《離騷》的‘騷’，是楚國一種歌曲的名稱；那個‘離’呢？‘離’是太陽中的神鳥，也就是太陽神的化身。”

田鴿邊聽邊沉思，“太有意思了。不過，楚人怎么會把太陽與鳥聯系在一起呢？”

田安民答道：“太陽里是有黑子的，也許楚人將黑子視為飛向太陽中的鳥了。在那個時代，既沒有飛機、火箭，更沒有航天飛機、宇宙飛船，只有鳥才會飛得那么高呀。”

“那么，飛到太陽里的神鳥是什么鳥呢？”

“鳳凰。鳳凰就是楚人心中的太陽神鳥。”

“那么，太陽神鳥就是楚人的圖騰？”

“對！就像白虎是巴人的圖騰一樣。”

“爸爸，為什么巴人不崇拜太陽呢？”

“這就與巴人墓的墓頭朝西有關系了。剛才說了那么多，其實楚人崇拜太陽，是因為太陽是從東方升起的。楚人的祖先，最早居住在東方。今后你有興趣研究古籍，就知道了。”

“哦……”田鴿若有所悟，“爸爸，照這么說來，巴人的祖先，是不是居住在西方呢？”

田安民點了點頭說：“我想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我沒有仔細研究過巴人的起源，有些問題，得請教專家。不過，巴人發源于西，是有根據的。你想想，巴人起源的一種說法，是出自《山海經》，其中說道：‘西南有巴國。’另一種說法呢，是說巴人發源于我們湖北長陽縣的武落鐘離山。我說的廩君變白虎，就是來源于武落鐘離山。長陽縣在湖北的西部，稱‘鄂西’；而武落鐘離山呢，又在長陽縣的西北。看來，這兩種說法，都與‘西’有關系，所以說，巴人的祖先居住于西，是有根據的。那么，巴人的墓頭朝西，與祖先崇拜有著密切的關系。”

“那么白虎呢？白虎與西邊有什么關系呢？”

田安民笑著拍了拍田鴿的肩膀，說：“你真是窮追不舍了。要是在家里，我可以翻書給你看。簡單地說，古籍中有許多記載，說白虎大多在西方。《山海經》中就說，西山‘多白虎’；還有一本書，叫《毛詩正義》，說‘白虎，西方毛蟲，仁獸也’。這樣一來，西方的白虎就與西方的巴人聯系上了。”

“哦，我明白了。”田鴿興奮地說，“這么說來，我們的祖先最早是居住在西方的，所以，人死了以后，墳墓朝西，就意味著人的靈魂又回到了故鄉，就像現在所說的‘葉落歸根’一樣。”

“對！這就是古代民族‘靈魂返祖’的信仰。”田安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表示贊許。

“爸爸，楚人墓頭朝東，巴人墓頭朝西，那……有沒有墓頭朝南、朝北的呢？”田鴿又提出一個饒有興味的問題。

“有哇。墓頭朝東的，還有古代齊魯地區的先民。對，現在山東一帶。墓頭朝南的，是‘南蠻’，也就是居住在中國南邊的土著先民。朝西的，除了巴人外，還有生活在秦隴黃土高原上的土著民族。朝北的呢，則是中原地區華夏先民的墓葬習慣了。當然，這只是就一個地區的大體情況而言，其實各個民族之間的遷徙是很頻繁的，一個地區可能出現墓頭朝著不同方向的情況。但是，我們可以根據墓頭的朝向，來判斷這個亡者的祖先居住在什么地方。”

這是一個陰沉沉的下午。周圍的山山嶺嶺都籠罩在一片蒙蒙的霧靄之中。深山里很靜，一片片的漆林，一山山的水杉和松林，還有樹葉像馬褂一樣的珍稀樹種鵝掌楸（山里人稱之為“馬褂木”），都靜默在一片陰涼之中。目前世界上只有兩種鵝掌楸，一種在中國，一種在美國。這樣的珍稀樹種，在山里卻漫山都是。

田安民與田鴿就在這綠色的靜默中漫步。田安民對田鴿說：“當前，我的這些想法，只是個人的一些見解。學術問題嘛，總是有不同意見的爭論。問題是巴人墓朝西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以后遇到這樣的墓群，我們可得留心了。”

這時田鴿發現，對面白虎山的虎頭，正是朝西。他興奮地把這一發現告訴了爸爸。

田安民默默地點了點頭。他早已注意到了白虎山的山勢走向。此刻，他的思緒已飛到莽莽崇山峻嶺間，飛到莽莽原始森林間。他想去尋找毛哥，去尋找祖先囑托的另一半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