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羅意打開錄音筆，醞釀了一個得體的職業笑容，“辛博士，今天很榮幸能采訪到您。我們都知道，聯圖科技上市以來一直發展很好，近半年來更是勢頭強勁，占領了國內人工智能的半壁江山。您作為聯圖科技的創始人，大學還沒畢業就成立了公司，真的是相當了不起了。現在您也成了媒體追捧的焦點人物，我個人對您，尤其是您在產品上的前瞻性，也是十分欣賞的。”這是她五分鐘前臨時想的幾句開場白，企圖把剛剛對他的失言嘲弄多少找補回來一點。

辛歸辰聽出這段開場白中的阿諛勁兒，她的笑容和聲音都不大自然，顯然并不擅長阿諛奉迎。“你的這些評價，的確是事實。”他首先肯定了自己，接著又反問她，“但你真這樣認為嗎？你曾經在我的微博留言3次，都是負面言論，你發表的專欄文章，有一篇專門是批判我們的新產品缺乏科學精神的。你的公眾號里，明確表達了對于聯圖公司重點項目的不支持。所以，你真的認為我很有前瞻性？”

討好不成，反被捉了把柄。羅意尷尬起來，文不對題地說，“辛博士，您有幾百萬粉絲，每條微博留言上萬，怎么……可能會看到我的留言？”

“這不重要。”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我只是覺得，我們彼此間可以更坦誠一些。”

羅意唇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正琢磨怎么把場面和氣氛圓回來，辛歸辰又說，“繼續吧。”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羅意松了一口氣，立刻在腦子里飛快過了一遍采訪提綱，開始提問。她問，他答。每個回答都流暢精煉，言簡意賅。

時間很快，羅意在心里默數，接下來是第十個問題了。“辛博士，目前聯圖科技的研發費用投入占到了銷售收入的17%，未來聯圖的研發主要會投向哪些創新領域？”

“主要方向還是主要是跨媒體智能，我們將在人工智能算法、算力和數據方面加大投入，爭取有更大的突破。”

“您認為，怎樣才能避免人工智能感染人類偏見？”

“或許無法避免AI生成自主偏見。我們目前正在研究這個課題。”

“聯圖科技的物理研究所長久以來并沒有為公司帶來多少利潤，但投入卻一直不少。這對于一個新興科技公司來說，是否是一個負擔？”

羅意問了一個采訪提綱外的問題。辛歸辰仍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任何一個公司，都應當把社會責任擺在關鍵位置。我們的物理研究所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鏡島環境的研究。當然，我們也會和國內外高校、科研機構合作。之前，我們一直都想和羅書元教授這樣的學術泰斗合作，而且，聽說羅教授有一份與鏡島相關的研究數據，現在還處于未解密狀態。”他說到這里，頗有深意地看著羅意。

羅意明白過來，辛歸辰之所以給她采訪、面試機會，到底還是跟父親有關。她苦笑一下，“羅教授的研究成果我并不了解，也從沒見過。至于那份研究數據，不少人都向我打聽，我告訴他們，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理工大物理學院問問看。”

“謝謝你的提議。”

“那未來聯圖物理所還會繼續派人加入鏡島勘探隊嗎？”終于問到這里了，羅意認為自己過渡得還算自然。

“你想加入？”沒想到對方很直接。

羅意只好誠實地點點頭，“是的。”

“要知道那很可能是一條不歸路。而且，你找回父母的概率幾乎等于零。”辛歸辰的眼神認真了起來。

“我知道。”

“即便回來，也極少會安然無恙。”這個“極少”就等于辛歸辰自己。

“我很清楚。”

羅意的堅定讓辛歸辰很意外。她身上的學生氣、狹義氣、鹿似的天真和鷹樣的銳利都不見了，只剩下一股直白堅毅的執著，那股執著在她大眼睛的瞳孔中閃爍著，在她的長睫毛上閃爍著。

她的眼神接住他的目光焦點，彼此都在對方的眼里搜索，想要比對方先一步深入，像一場博弈。他看著她，感覺自己在打量一個謎，就如同她打量他。

辛歸辰感到潛意識里仿佛有一道白光忽地閃過——糟糕，那陣微醺感又來了。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不停給自己暗示。

羅意覺得眼下時機對了。她繼續說，“不知道辛博士有沒有看過費爾南多?佩索阿的《惶然錄》，里面有一句話：在一種維度中我們生存如肉·體，在另一種維度里我們生存如靈魂。”

辛歸辰點點頭，“看過。”幾個月前，他花三天時間把各國哲學家、文學家的著作存儲在了大腦里。他從記憶庫中打撈出這個名字，費爾南多?佩索阿，葡萄牙作家兼詩人。

羅意說，“我一直認為，從鏡島消失，未必是真的消失了，從鏡島歸來，也未必是真的歸來。”

她的眼神再次朝他聚焦。他知道她的潛臺詞：或許你也不是真的歸來。他開始對她刮目相看。“羅記者，你比一般記者更敏銳、更聰明。的確，除了他們本人和上帝之眼，旁人并不了解真相。所以你認為父母的失蹤并非真的失蹤，他們只是以某種方式在另外的地方存在著。”

“是這樣的。那么辛博士，你還是原來的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