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窮追不舍的問題，讓辛歸辰有了一絲微量的緊張。緊張，是來這里之后的頭一回。腎上腺素細密地增加，心率加快。并不舒適的體驗。

“原來羅記者的想象力也比一般記者豐富。你是不是覺得，我應(yīng)該跟回來的其他人一樣，必須在某些方面出現(xiàn)一些變異，才符合常理？”他把問題拋回給她。

她意識到自己有點失禮，“不好意思，辛博士，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說完端起茶杯，吹著里邊的茶葉，又用余光看一看辛歸辰。

他的眼睛依然看向她，“大眾的思維習(xí)慣是，一個人如果擁有過于天才的大腦、過于出眾的外貌，那他必定在某些方面是不正常的。”

“當然不會。天才、帥哥也都是正常人。”羅意趕緊附和對方那當仁不讓的自信。

辛歸辰抬眼給了個微笑，表示對這個回答滿意。他轉(zhuǎn)頭看向落地玻璃外的半空，結(jié)束了這場針鋒相對的眼神博弈。他的側(cè)臉線條立體，十分生動，一幅漂亮絕倫的男性皮囊。羅意想，也許鏡島之旅的影響，就是讓他從天才變成了天才中的天才。

羅意沒忘記那個最關(guān)鍵的話題，“辛博士，有人告訴我，云脈沖項目必須停下來。”

“理由？”辛歸辰不以為然。

羅意把密室預(yù)言的經(jīng)過簡單描述了一遍，她看到辛歸辰的眼睛里漸漸漫起一層疑慮，繼而又飛快消退，他的坐姿始終是一派閑適。羅意說，“半年前我們聊過一次。沒想到那些提示又發(fā)生了。”

“跟半年前一樣，要知道這些理由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分量。”辛歸辰刻意強調(diào)“跟半年前一樣”。外來者這個身份他得藏好，除了秦秘書以外，不能有任何人起疑。他低頭看一眼腕表，提醒她，“采訪還剩八分鐘。”

羅意放棄了聊云脈沖，畢竟她也講不出更多合格的理由，后面兩次撲朔迷離的留言根本沒人知道是什么用意。她只好抓緊時間回到采訪中來，“辛博士，接下來我們從網(wǎng)友留言中選取了兩個問題。”

“請說。”

“第一個問題，聯(lián)圖科技能夠有現(xiàn)在的規(guī)模和成績，辛博士您覺得主要是靠什么？或者說公司現(xiàn)在最珍貴最重要的動力是什么？”

“我。”

一個字平靜又干脆，簡直是天經(jīng)地義的一個精準答案。

羅意不禁失笑，但這個笑剛剛發(fā)生，立馬就被她收住了。她把笑到一半的唇角抿回去，順便贊贊他：“確實，沒有辛博士就沒有聯(lián)圖，這是不爭的事實。那么網(wǎng)友的第二個問題，這也是很多女網(wǎng)友關(guān)心的問題，辛博士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

“沒有。如果一定要有理想型的話，那就是我自己。”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答。

完美主義的自戀型人格，實屬罕見。羅意想，今天真是大長見識。她嘴上卻繼續(xù)贊同他：“像辛博士這樣高顏值、高智商的男性，的確是不可多得的。”

“哦？”辛歸辰略略偏過頭看住她，不知什么時候生出的笑意此刻深了幾分，“我不是身嬌體弱、遇事膽小、縮頭縮腦的那種男人嗎？”

一陣尷尬涌上來，結(jié)結(jié)實實地噎著羅意的胸腔。她自暴自棄地笑了笑，順勢把剛才憋著的笑也都釋放了。在這個記性絕佳、記仇記得精細的男人面前，她覺得眼下的自己一定特別傻。

“辛博士記性……記性真好。”羅意支支吾吾，笑也僵在了臉上。

“一向很好。”辛歸辰再次賞識了自己。

采訪時間到了，羅意頭一次在采訪完之后感到如釋重負。“辛博士，今天的采訪真謝謝你。”

“不客氣。”

這時羅意的手機屏幕上一條消息閃了出來，是主編發(fā)來的：重大熱點，聯(lián)圖停了細胞更替機器人項目，抓緊時間！羅意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打開了錄音筆。

“不好意思辛博士，還有最有一個問題，聯(lián)圖的細胞更替微型機器人項目暫停了是嗎？”

“是。”

“能講一下原因嗎？”

“公司戰(zhàn)略。”辛歸辰答得潦草。

“可這不符合常理邏輯。”

“是不合常理。這是我個人的選擇。”辛歸辰說完給了羅意一個禮節(jié)性的淺笑，從沙發(fā)里站起來，等于下逐客令。

羅意知道接下來是問不出什么其他信息了，她拿出那塊“DP”手帕遞過去，“辛博士，上次謝謝你的手帕了，現(xiàn)在還給你。”

“不客氣。”辛歸辰接過手帕，以食指和中指將它塞進自己的衣袋。

羅意收了設(shè)備，再次對辛歸辰道謝告辭。她推開那扇厚重的大門，立刻有涼風灌入，讓人突然驚清醒，她幾乎打了個冷顫。兩秒鐘后，她轉(zhuǎn)過來看向辛歸辰，鄭重地說，“辛博士，這個項目我也許能理解你為什么要停下來。”

“你能理解？”他投過來幽深的一瞥。

“基因編輯、細胞更替，這些技術(shù)現(xiàn)在看來的確很有意義，在短期內(nèi)能優(yōu)化人類基因、防止衰老，人們會變得越來越完美，再也沒有丑陋、疾病、衰老和死亡，人在出生前就可以被編輯成想要的樣子，外貌完美、個性完美、無比智慧，總之要多完美有多完美。”羅意深吸一口氣，“但是，接下來一定是各種消亡。因為很多東西將不被需要。”

辛歸辰有些震動，他想說點什么，欲言又止。他望著她，等她繼續(xù)說下去。

“辛博士，相信你比我更能理解：一個只剩下真善美的時空，首先消亡的將是文學(xué)和藝術(shù)，還有法律、醫(yī)療、教育等等眾多行業(yè)，然后連科技發(fā)展都將停滯……如果某種事物不被需要，就沒有存在價值，等待它的，只會是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