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時，姑媽已經在保安室等著了。自從父母失蹤后，姑媽每個周六來一趟，帶兩個保鮮盒的飯菜，在等侄女的空當里跟保安和其他住戶閑聊。

羅書臻最喜歡在保安室等羅意。她和每個保安都聊得熟透，她以中年婦人特有的機敏，向保安們打聽附近的單身男青年。就像在其他所有場合跟不同的人聊天一樣，她總是迅速篩選并記住有用的信息，好有朝一日為羅意張羅一場靠譜的相親。

羅意看到姑媽的時候，姑媽正和五十歲保安聊到這棟樓里住的一個外科醫生。十分鐘的閑聊已經很熱火朝天了，羅書臻也把關鍵信息摸了個透：梁醫生今年三十一歲，單身，博士畢業，就職于第一人民醫院，待人謙和，年輕有為，是好女婿的不二人選。

羅意走到門口叫了一聲“姑媽”，羅書臻才轉過頭，“喲，小意回來了。”

“姐?！苯锹淅镆粋€瘦高少年把眼睛從手機屏幕上挪開半秒，跟羅意打了聲招呼。

“真難得弘宇也來了。有個把月沒見你了！”

羅書臻推了推手指在屏幕上瘋狂舞動的兒子，“弘宇，上樓了！別一天到晚玩手機游戲?！?

池弘宇慢悠悠收起手機，懶踏踏地拎起背包，扯了一下唇角，勉強組織了一個笑容，“媽，你每天叫我別盯著手機電腦玩游戲，那我參加電競得獎的時候是誰在朋友圈炫耀？”

二十歲的年輕人帶頭鉆進了電梯。羅書臻在后面笑了，“我兒子就是棒，這我一直都是知道的。不過你們有些潮流我就看不懂了。”她指指池弘宇頭頂上剛染上的一縷新鮮灰白，“你叫你姐姐看看，染頭發染個白色，年紀輕輕的，還在上學，你說像話嗎？”

羅意踮起腳才看清一米八的表弟頭上新添的那抹灰白。池弘宇從十六歲起就喜歡對傳統事物造反，這點做母親的似乎永遠都無法適應。羅意笑了笑，“姑媽，弘宇喜歡就好，又不是干壞事?！?

池弘宇再次扯了一下唇角，表示欣賞羅意的審美。他表達情緒都是扯一下唇角，但你總能在他扯起的唇角上看出他是高興、生氣、尷尬或是難過。

羅書臻進屋后，駕輕就熟地從廚房取來各式餐具，再把保鮮飯盒里的食物一樣一樣擺出來。每周的菜式里總有一個是羅意喜歡的海鮮。

“小意，這生蠔是弘宇趕早去市場買回來的，你嘗嘗看新鮮不新鮮？還是熱的。”

“今天早市沒什么好東西，好點的蟹都賣完了?！背睾胗钶p描淡寫地說。他不想告訴表姐，自己早上七點鐘起床跑了三個水產市場才買到滿意的生蠔。

“謝謝你，弘宇。”羅意說，“今天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下周開始要去聯圖上班了。”

“聯圖？真的嗎？”池弘宇興奮到連正咬著的生蠔都掉回碗里，“你是說聯圖科技嗎？辛歸辰可是我偶像！”

羅意點點頭，“嗯?！?

“太好了！要知道那可是我們好多同學做夢都想進的大公司！”池弘宇看了一眼表情凝滯的母親，“媽，你不為姐高興嗎？”

羅書臻微張的嘴唇松懈下來，半晌，她忍回即將漫出眼眶的淚花，“小意，你爸爸如果知道，會更開心的。以前，你爸希望你學物理，你學了新聞。他離開了，你倒是又去學了物理。當年……”

“媽，這生蠔下次加點姜片炒更好吃?！背睾胗罱o了母親一個眼色，提醒她打住接下來的傷感追念。

羅書臻趕緊轉換話題，“找到工作這么大的好事，當然要慶祝一下，下個月你姑父從馬來西亞回來，我們一起去那個什么旋轉餐廳怎么樣？”

池弘宇馬上贊成，“好啊，據說那兒有很地道的意大利菜?！?

羅書臻沒接兒子的話，她盡量把那個頂重要的話題講得自然而然：“對了小意，聽說你們樓里住著一位梁醫生對嗎？”

羅意抬眼，立刻從姑媽的微笑中看出深意。她也一笑，“姑媽，是不是又想讓我去相親？”

“也不是相親，就是年輕人嘛相互了解了解。”羅書臻皺皺眉，嘆口氣，“你現在呢，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如今你爸媽不能為你操心這個，我再不操心，那還有誰為你操心呢。畢竟，你現在也已經二十七歲了啊?！?

“媽，姐姐二十七歲怎么了？都說二十七八歲就是‘該結婚的年紀’、‘過去二十七八歲孩子都滿地跑了’，那中國人平均壽命76歲，到了76歲，我們應該去死嗎？”池弘宇一臉有理有據。

羅書臻一愣，“你這孩子，什么死不死的，晦不晦氣??！況且這能相提并論嗎？”

羅意笑了，“姑媽，弘宇說話就這樣，他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池弘宇這時又朝羅意輕輕扯了一下唇角。姐弟倆的默契總在不知不覺中達成。

餐桌上的兩個鐘頭里，姑媽一共提到了三個相親對象，她精心打好腹稿的人物簡介總是說到一半就被池弘宇打斷，她知道兒子與侄女統一戰線反對相親這回事，于是只好以那句常年不變的“你們還年輕，不懂”來結束閑聊。她走時還不忘叮囑羅意“有合適的一定要抓住機會”。

姑媽走后，屋子空下來。姑媽一直勸羅意搬去和他們同住，但羅意舍不得。因為這里有爸媽的氣息?？蛷d墻上一直掛著那張七年前的全家福，爸媽在照片里平靜地笑著，那時她的新聞理想還沒變，鏡島還沒變，爸媽還在，鐘博林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