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文海文集
- 李文海
- 35054字
- 2021-03-26 22:54:43
學海探航
鑒古知今,繼往開來
中國是一個有五千年文明歷史的國家。中國共產黨歷來有重視歷史、尊重歷史的優良傳統。以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為核心的黨的三代領導集體,曾經反復強調過學習和研究歷史對于加強黨的建設、提高干部素質,以及提高全民族素質的極端重要性。最近,江澤民同志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金融研究班結業式上發表的重要講話中,又把學習歷史同學習理論、學習現代經濟知識、學習科技知識一起作為各級干部乃至全黨、全社會應該特別要注重學習的四個方面提了出來,強調指出:“一名領導干部不善于從歷史中吸取營養,不可能成為高明的領導者;一個政黨不善于從總結歷史中認識和把握社會發展的規律,不可能成為順應歷史潮流的自覺的政黨;一個民族不善于從歷史中繼承和發展本民族與世界其他民族創造的優秀文明成果,就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深刻領會江澤民同志的講話精神,在全黨和全社會造成學習歷史的濃厚空氣,必將為在新形勢下掀起的新的學習熱潮,增添更加生動豐富的內容,取得更加積極堅實的成效。
了解歷史,才能深刻地了解現在和正確地走向未來
歷史是已經逝去的既往歲月。當我們正在集中全副精力進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時候,當我們正在迎接充滿機遇和挑戰的新世紀的來臨、努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候,為什么還要把目光投向過去,去理會那些塵封的歲月呢?
學習歷史,研究歷史,當然不是為了發思古之幽情,而是為了認識現實世界、推進現實實踐的需要。
江澤民同志在《努力建設高素質的干部隊伍》的重要講話中指出:“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發展,作為當代中國的領導干部,如果不了解中國的歷史,特別是中國的近代史、現代史和我們黨的歷史,就不可能認識和把握中國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繼承和發揚我們黨在長期斗爭中形成的光榮傳統,也就不能勝任領導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職責。”他還說:“一個民族如果忘記了自己的歷史,就不可能深刻地了解現在和正確地走向未來。”
在這里,江澤民同志指出了歷史、現在、未來之間的歷史聯系,這種歷史聯系的根本內容就是社會發展規律。
中國共產黨從誕生之日起,就努力去探索和掌握社會發展規律,并按照這個客觀規律確定自己的奮斗目標和斗爭的戰略策略。當革命者對于社會發展規律的認識從朦朧走向清晰、從感性走向理性時,黨也就逐漸從幼稚走向成熟,并領導全國人民取得了民主革命與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偉大勝利。在這過程中,由于某些歷史時期對國情和形勢的分析以及路線、政策的制定背離了社會發展的規律,我們的事業遭受了或大或小的挫折和損失。目前我們正在做的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宏偉大業,為什么我國的社會主義必須是中國特色的而不是別種模式的?因為只有符合我國歷史特點的東西才能生根發芽,茁壯成長。為什么我們今天只能實施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而不是別種樣式的綱領與政策?因為這是一個社會發展無法逾越的歷史階段。為什么我們的目標一定能夠實現?因為這是由人類社會發展規律所決定的。正如鄧小平同志在視察南方的講話中所說:“封建社會代替奴隸社會,資本主義代替封建主義,社會主義經歷一個長過程發展后必然代替資本主義。這是社會歷史發展不可逆轉的總趨勢,但道路是曲折的。”
以上事實說明,如果不能認識和掌握社會發展規律,既不能正確指導和投身于當前的社會實踐,也難以看清未來的發展方向。對于黨來說,就不能說是一個成熟的黨;對于個人來說,就不能說是一個自覺的清醒的革命者。而離開了對于歷史的了解,認識社會發展規律也就根本無從談起。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毛澤東同志早在1938年就如此鮮明而深刻地指出:“指導一個偉大的革命運動的政黨,如果沒有革命理論,沒有歷史知識,沒有對于實際運動的深刻的了解,要取得勝利是不可能的。”今天我們面臨的形勢更加復雜,任務也更加艱巨、更加宏偉,自然就要求我們的黨員和干部具有更高的理論素養、更豐富的歷史知識、更堅實的實踐基礎,才能適應新時期的需要。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要重視歷史經驗的借鑒和運用
晚清著名思想家龔自珍曾經講過:“欲知大道,必先為史。”這里所說的“大道”,既包含社會的進退得失之道、政治的興衰治亂之道,也包含個人品德的善惡美丑之道。在漫長的歲月中,一幕幕悲壯慷慨或哀怨凄戚的歷史活劇,一個個叱咤風云或默默無聞的歷史人物,為我們提供了如此豐富深刻的歷史警示。如果我們能夠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去分析總結歷史上的重大的經驗教訓,我們就可以從歷史這面鏡子里看出許多是非曲直,增長許多聰明才智。
我們的先人充分認識到歷史借鑒作用的重要性。一部偉大的經典式的史學巨著,從編撰目的到社會影響,都鮮明地貫穿著為后人提供歷史借鑒和歷史啟迪這樣一個根本之點。司馬遷自己講,他撰《史記》,是“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述往事,思來者”。司馬光編撰《資治通鑒》,不僅書名就表明了此書的目的和功用,而且在《進〈資治通鑒〉表》中更明確說明,此書的編寫原則是“專取關國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他希望最高統治者讀后能“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嘉善矜惡,取是舍非,足以懋稽古之盛德,躋無前之至治”。這些偉大的史學家之所以期望自己的作品能發揮這樣的作用,是因為歷史活動本身便具有這樣的功能,史學著作不過是把歷史本身的功能加以集中提煉而已。
時代的更易,社會的變遷,使今天的現實同歷史的情況相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在借鑒和運用歷史經驗的時候,自然不能簡單地以歷史的是非為是非,而需要下一番分辨剖析的功夫。過去之是也許恰恰成了今日之非,往昔視之為罪惡的也可能如今正應目之為輝煌。這并不意味著歷史鑒戒作用的喪失,而只是說明在汲取歷史營養的時候,確立正確歷史觀的重要性。更何況由于人類歷史發展的繼承性和延續性,許多問題仍有其一貫和相通的地方。歷史是不可能重演的,但社會歷史現象在特定條件下卻常常會以驚人相似的形式和面貌反復出現,這正好說明借鑒歷史經驗教訓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所以,江澤民同志指出:“我們黨在領導革命、建設和改革的過程中,一貫重視歷史經驗的借鑒和運用。”
這里,我們可以舉一個人們并不十分陌生的例子。延安整風時期,黨中央特地把郭沫若所著的《甲申三百年祭》作為整風文件,印發全黨學習。此書是專門總結明末李自成領導的農民起義由勝利轉向失敗的經驗教訓的。毛澤東同志在談及此事時,說:“近日我們印了郭沫若論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們引為鑒戒,不要重犯勝利時驕傲的錯誤。”他并親自致函郭沫若:“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們把它當作整風文件看待。小勝即驕傲,大勝更驕傲,一次又一次吃虧,如何避免此種毛病,實在值得注意。”
在抗日戰爭即將取得偉大勝利的前夕,黨中央和毛澤東用李自成因驕傲而失敗的歷史事實教育全黨,提供了一個借鑒和運用歷史經驗的范例。
善于從歷史中繼承和發展人類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
黨的十五大確定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綱領中,提出了“建設立足中國現實、繼承歷史文化優秀傳統、汲取外國文化有益成果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重要任務。說它重要,因為這是關系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全局的大事。只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搞好,才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而要建設好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就有一個正確對待中外歷史文化遺產的問題。
毛澤東同志曾經多次論述過繼承歷史遺產同指導當前運動的辯證關系。他說:“我們這個民族有數千年的歷史,有它的特點,有它的許多珍貴品。對于這些,我們還是小學生。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一個發展;我們是馬克思主義的歷史主義者,我們不應當割斷歷史。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應當給以總結,承繼這一份珍貴的遺產。這對于指導當前的偉大的運動,是有重要的幫助的。”
稍后,毛澤東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又著重闡明了歷史文化同新文化之間的辯證關系,指出:“中國現時的新政治新經濟是從古代的舊政治舊經濟發展而來的,中國現時的新文化也是從古代的舊文化發展而來,因此,我們必須尊重自己的歷史,決不能割斷歷史。”“中國的長期封建社會中,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清理古代文化的發展過程,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是發展民族新文化提高民族自信心的必要條件。”
新民主主義的新文化的建立與發展,必須從燦爛的古代文化中通過批判、繼承而汲取其營養,同樣,今天我們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文化,也需要把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作為自己文化食糧的原料。離開了當前波瀾壯闊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文化的發展固然會成為無本之木;割斷了與長期積累而成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歷史聯系,社會主義新文化的發展也會成為無源之水。
中國的傳統文化,是我們擁有的最可寶貴的資源和財富,正是在這一點上,世界上很少有哪個國家可以與之相比。對于這一份珍貴的歷史遺產,頌古非今、言必稱三代固然不行,妄自菲薄、數典忘祖也并不可取,還是應該尊重歷史的辯證法的發展,給歷史以一定的科學的地位。
我國文化的發展,不能離開人類文明的共同成果。所以我們講尊重歷史文化,理所當然地要包括尊重世界各國歷史文化的內容在內。學習世界歷史知識,博采各國文化之長,在今天的世界形勢下愈來愈顯得必要和緊迫了。正如江澤民同志所說:“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為了適應擴大國際交往的需要,更好地學習借鑒世界各國的長處,還要了解世界的歷史。”
從歷史中獲取繼往開來的強大精神動力
鄧小平同志在1990年4月的一次談話中說:“要懂得些中國歷史,這是中國發展的一個精神動力。”
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自己的精神支柱,就等于沒有靈魂,就會失去凝聚力和生命力。目前,我們正在聚精會神地致力于實現祖國的現代化,實現中華民族的全面振興。促使我們萬眾一心地去面對各種挑戰、戰勝各種困難的精神動力,就是一種偉大的民族精神。
這種民族精神,是在中華民族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產生和發展起來的。
江澤民同志曾經對這個問題講過一段極富激情的話:“中華民族有著自己的偉大民族精神。這個民族精神,積千年之精華,博大精深,根深蒂固,是中華民族生命機體中不可分割的重要成分。中華民族在五千年的發展中,歷經磨難而信念愈堅,飽嘗艱辛而斗志更強,開發建設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創造了燦爛的中華文明,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在歷史發展進程中涵養而成的民族精神,也必定會在對歷史的更深刻的認知中得到進一步的弘揚。當人們更加具體地了解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百折不撓的發展歷程,了解了我國各族人民對人類文明的卓越貢獻,特別是了解了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反抗外來的侵略和壓迫,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和國家繁榮富強的可歌可泣的斗爭業績后,必定會對今天更加熱愛,對明天更加充滿信心。
鄧小平同志在論證為什么“中國除了走社會主義道路沒有別的道路可走”這個問題時,專門敘述了一段自鴉片戰爭以來的中國近代史,并且說:“所以了解自己的歷史很重要。青年人不了解這些歷史,我們要用歷史教育青年,教育人民。”這也許正可以看作對本章開頭所引那一句話的具體說明。
不要拒絕歷史,因為歷史給我們以智慧;不要忘記歷史,因為忘記歷史意味著對事業的背叛;不要漠視歷史,否則將受到歷史的懲罰;不要割斷歷史,因為否定昨天也就將失去明天。
學風正則學術興
延安整風時期,毛澤東同志特別強調了反對不正派學風、堅持馬克思列寧主義學風的極端重要性,認為“學風問題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就是第一個重要的問題”。江澤民同志在黨的十五大報告中也談及在學風上要發揚理論和實際相統一的優良傳統問題,并明確提出,要“在全黨造成認真學習的風氣,民主討論的風氣,積極探索的風氣,求真務實的風氣”。最近,江總書記又熱情贊揚了那種“不斷鉆研、求實、創新、向上的優良學風”,認為它“生動地體現了中國人民自強不息、開拓進取的民族精神”。
確實,只有在全社會倡導和發揚優良學風,才能夠營造一種有利于學術發展的良好環境,才能夠鼓勵和支持科學創新的精神,才能使有價值的科研成果不斷涌現出來。
回顧新時期的歷史學,誰都不能否認,在研究視野和研究領域的擴展上,在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上,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出現了一大批具有較高學術價值的史學論著。在充分估計史學走向初步繁榮的同時,還應該清醒地看到,學風不正的問題也相當嚴重地存在著,并日益成為史學發展的一個重要制約因素。
在史學研究領域,學風不正有哪些表現呢?具體表現可以說是五花八門,但歸納起來不外乎三個方面:一是如何對待歷史唯物主義,二是如何對待歷史實際,三是治學態度和如何對待學術規范的問題。
史學研究應該堅持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的指導,這一點,似乎沒有什么爭議。但實際上,卻并不是不存在不同的態度和認識。不久以前,在某高校的學報上,發表了一篇分析“中國當代史家的心理障礙”的文章。文章認為,頭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心理障礙”,就是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幾乎所有史家”都或者屈服于“政治威脅和行政壓力”,或者“出于對自身生存利益的考慮”,形成了對唯物史觀的“盲目崇拜與狂熱迷信”,以致“不知不覺地放棄了對歷史過程積極的理性探索精神,習慣成自然地喪失了歷史批判的科學能力”。也是在不久以前,一位青年教授在課堂上公開向學生宣稱:“在過去一個漫長的時間里,統治我們的是客觀的思維方式,認為世界是物質的,是可以認識的,我們可以把握規律,并以此改造世界。這種思維方式是陳舊的、阻礙人類發展的思維方式。”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還要唯物史觀干什么用呢?當然,像這樣對唯物史觀的公然討伐,畢竟還只是一些極端的例子,并不多見,但把唯物史觀的指導同對歷史現象的科學探究對立起來的想法,卻有著一定的影響。在這個問題上的另一個極端,是對馬克思主義的本本主義、教條主義態度,不是把唯物史觀的立場、觀點、方法,作為分析豐富復雜的歷史現象的銳利武器,而是當作一種簡單的公式和刻板的框框,以致損害甚至扼殺了科學的創新精神。鄧小平同志說,真正的理論工作,“決不是改頭換面地抄襲舊書本所能完成的工作,而是要費盡革命思想家心血的崇高的創造性的科學工作”。本本主義曾經在我們黨的歷史上造成過很大的危害,我們黨也曾同這種壞學風做過長期的斗爭,但絕不能說本本主義的影響已經在史學研究中不存在了。繼續清除這種錯誤學風,堅持解放思想,提倡創新精神,還需要做很大的努力。還需要提到另外一方面的問題,那就是對待馬克思主義的實用主義態度。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是一個完整的科學的理論體系,但有些人卻往往任意加以割裂,或斷章取義,或顧此失彼,或取其一點、不及其余,或隨意發揮、全失原意。這樣的學風,自然也不是對待科學的老老實實的態度。
實事求是是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的精髓。毛澤東同志在論述馬克思主義的革命學風時。對“實事求是”做了極為精辟的論述:“‘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系,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去研究。”在這里,“實事”是研究的客體和依據,“求”必須依靠科學的觀點和方法,“是”則是研究的目的和結果。只有對客觀事物有了深入的了解,憑借科學的觀點和方法進行分析,才能發現事物的規律,得出合乎實際的結論。就史學研究而言,只有掌握大量的歷史資料,深入了解客觀存在的歷史實際,才能如鄧小平同志所說:“公正地、科學地、也就是馬克思主義地對待歷史,對待歷史人物。”
歷史研究結論是否正確,唯一的評判標準是是否合乎歷史實際。但是,有些史學論著,往往不提出任何歷史事實的依據,就對歷史人物任意褒貶,對歷史事件隨意評說。愛之,可以把某些并無突出歷史貢獻的封建官僚譽之為“推翻舊世界的先行者”;惡之,也可以把真正民主革命的先行者斥之為制造軍閥混戰的罪魁禍首。鄧小平同志曾經尖銳批評過的有些人熱衷于寫一些“胡編亂造、歪曲革命的歷史和現實的東西”
的現象,應該說現在并未絕跡,還是可以常常看到的,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憂慮。
學術研究是一個艱苦的,需要嘔心瀝血、全力以赴才能有所收獲的事業。歷史學由于研究的是既往的社會存在,歷史資料又汗牛充棟,其難度就更不待言。但是,也許因為社會環境的影響,浮躁心理,急于求成的思想,卻在一部分人中間頗為流行。甘坐冷板凳被目之為太“迂”太“傻”,下筆萬言而離題千里似乎就是“才思敏捷”。東拼西湊便可以出一本“專著”,東拉西扯便可以創建個新“體系”。還有一種極壞的風氣,那就是“捧”風頗盛。有青年吹捧老者的,也有老者吹捧青年的,當然還有同輩之間的相互吹捧和自我吹捧的。捧來捧去,結果是“學者”遍地,“權威”泛濫,“大師”貶值,“名家”成災。真正的權威和大師愈多,愈意味著學術的繁榮興旺,但這些帶引號的“名家”多了,對于真正意義的學術繁榮,卻非徒無益,抑且有害。在治學問題上不正之風登峰造極地發展,便會必然出現一些人無視學術規范,侵犯知識產權,抄襲剽竊,不以為恥。這方面的情況,報上已多次披露,法院亦時有受理,這應該說是學風不正的惡性表現了。
這里談及史學研究中學風不正的某些表現,這自然不是問題的主流方面,但卻是絕對不容忽視的方面。只有不斷提倡和培育優良的學風,歷史學才能在以往的基礎上進一步健康地發展。
從“揚袁抑孫”想到學術創新
在清末民初這段歷史中,孫中山和袁世凱是兩個極為關鍵的人物。他們站在政治的兩極,各自對當時的社會歷史發揮著巨大而深刻的影響。歷史人物,蓋棺未必論定。對他們兩位的具體評價,過去學術界也并不完全一致,但在某些最基本的方面,人們還是有共識的。每年國慶節在天安門廣場矗立的巨幅孫中山畫像,大概可以看作這種基本共識的象征。
最近讀到一些論著,揚袁抑孫的看法似乎流行了起來。有一篇文章說,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是搞糟了”,清朝雖然“的確是已經腐朽的王朝”,但可以逼著它邁上現代化的道路,現在一下子把它推翻,“反而糟了,必然軍閥混亂”。另一篇文章說得更加具體,指出孫中山制定的《中華民國臨時約法》和確定的責任內閣制,“是造成民初社會動亂、閣潮迭起、府院之爭連綿不斷的一個重要原因”。而袁世凱從清末到民初的一系列政治、經濟、外交措施,“正反映了當時社會歷史發展的總趨勢”,尤其是他的教育思想和實踐,更是“前無古人”的。文章的結尾處有如下一段妙文:“正是由于袁氏北洋政府政治上的寬松政策,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魯迅等一代新文化大師脫穎而出;蔡元培成功地改造了北京大學……毛澤東、周恩來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在北洋時代成長起來。這一切,同袁氏北洋政府的文化政策、社會改革……不無關系。”總之,在這些文章看來,孫中山是民國初年軍閥混戰、社會動亂的罪魁禍首,而袁世凱則是順應歷史發展總趨勢并造就了一代革命家或文化大師的功臣元勛。
這些看法當然可以討論。就我來說,我是不贊成的。因為,它不符合歷史的真實,別的暫且不論,就拿前面引的最后一段話來說,的確,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魯迅、蔡元培、毛澤東、周恩來等人,都曾在袁氏北洋政府的統治下生活過。但是,他們之所以成為歷史名人或歷史偉人,并不是袁氏北洋政府培育或恩賜的結果,恰恰相反,而是他們在各條戰線上同包括袁氏北洋政府在內的反動統治進行斗爭,從而推動了社會前進的緣故。說到這里,不由使人想起了馬克思說過的一個笑話:當有人稱贊18世紀中葉德國的書報檢查制度,認為在這個制度下德意志精神得到了發展時,馬克思說:“德意志的精神發展并不是由于書報檢查制度,而是由于違背了這種制度。”他不無幽默地問:“法國革命時最偉大的演說家”米拉波“是在監獄里受到教育的”,難道能說監獄是“培養口才的高等學校”嗎?
不過,這篇短文并不想也不可能討論上面提到的那個孫、袁歷史功過問題,只想說說由此引起的有關學術創新的一點感想。
上面的這些意見,都是在“學術創新”的名義下發表的。不錯,創新是學術研究的生命,科學事業本質上是個創新的事業。如果一味陳陳相因,只是重復前人說過的話,了無新意,那也就不可能在科學上有任何前進。最近,江澤民同志在全國科技大會上指出:“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是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這雖然主要是指科學技術的創新而言,但對社會科學的發展,無疑同樣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當然,需要正確理解創新的含義,一般說來,在社會科學、人文科學領域,判斷學術上的是非對錯,并不以“新”或“老”作為標準,不是凡新的說法便都是對的,老的說法便都是錯的,當然更不能反過來。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家常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就歷史學來說,看某個史學觀點是否正確,只能以是否符合歷史實際來判斷,也就是說,要看它是否把握到了歷史的真實。
事實上,由于人們常常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出發點,以不同的觀點和方法去觀察和認識歷史人物與歷史事件,對同一事件和人物的看法和評論往往分歧較大,錯綜復雜。在這種情況下,哪種觀點是新,哪種觀點是舊,有時就很難分辨。譬如,有一篇文章,是批評1949年以來近代史研究中“認為西方殖民主義侵略造成了東方普遍落后”的“傳統觀念”的,作者認為這種老觀念使“歷史批判的天平傾斜了”,因此要以新的觀念去代替它,應該肯定近代資本主義的征服,“從根本上改變了東方歷史的發展過程,成為東方民族趕上現代文明的惟一的現實良機”。如果我們把眼光不僅限于1949年以后而且擴展到1949年以前的歷史學,那就很容易發現,這里自稱為是新觀念的那些說法,其實倒是很早以前就頗為流行過的。而文中主張應予摒棄的所謂“傳統觀念”,又恰恰是作為“新史學”對“舊史學”的否定而提出來的。這樣,上面兩種觀點,何者為新,何者為舊,就不大好辦了,是以時間先后分呢,還是以內容來分呢?
看起來,學術的創新,似乎有兩種途徑。一種,是通過對前人某些錯誤認識的批判和糾正,以達到新的更加科學的認識;另一種,是在前人取得的科學成果基礎上,繼續探索,繼續前進,以解開更多的未知之謎。這兩種情況,有時又會互相交叉,互相滲透。就認識的本性來說,人們對于世界萬事萬物的認識,總是相對的,只能逐步趨于完善,而不可能一下子達到終極的最后真理。恩格斯甚至說,對于“人類歷史”的認識,由于歷史材料的不足,甚至永遠總是不完整的、沒有完成的。因此,史學研究總是要有所發現,有所創新。但是,這同任何對于前人的科學成果的主觀武斷和不尊重,完全是兩碼事,更不意味著只要對所謂“傳統觀念”簡單地做個顛倒,就算達到了學術的創新。錯誤的觀念應該糾正,正確的認識應該堅持,而糾正錯誤的觀念,堅持正確的認識,都需要在實事求是的原則下進行,都需要足夠的理論勇氣,也都需要對已有的科學成果采取極認真、極審慎、極細致的態度,用歷史實際去一一做出分辨和檢驗。所謂科學的碩果只有站在歷史巨人的肩上才能摘取,大概也包含了這一層意思在內。
歷史學,請走出史學界
我國進入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已經整整20年了。20年來,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指引下,歷史學取得了重大的發展,其表現是:摒棄了“左”的思想對史學研究的影響,糾正了對唯物史觀的某些簡單化和教條化的理解,擴大了研究視野,拓展了研究領域,對許多歷史現象進行了創造性的分析,發掘和整理了一批有重大價值的歷史資料,發表和出版了許多學術成果。但是,也應該承認,歷史學雖然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卻還不能適應時代的發展與社會的要求。換言之,歷史學的社會功能和學術功能還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史學在一些方面還局限于史學界內部,還不能走向更為廣闊的領域。
因此,應該發出這樣的呼吁:歷史學,請走出史學界!
從大一點的方面來說,我們可以從世界科學發展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
當今不同學科之間的交叉與滲透,已經成為世界范圍內一個明顯的趨向。自然科學如此,社會科學也同樣如此。歷史學是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基礎性學科,具有很強的綜合性特點。然而,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處于相對封閉的狀態。應當承認,在以往的歷史研究中,我們不大關注諸如哲學、文學、經濟學、政治學、民族學、民俗學、宗教學、社會學、法學等相關學科的研究動態,也不大注意利用這些學科的最新成果來豐富歷史學的內涵,并把這些學科以及自然科學的某些學科的研究方法引進到史學研究中來。同時,歷史學為這些學科的發展提供知識支持的作用也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這種相對封閉的狀況,不僅存在于歷史學與相關學科之間,就是在歷史學界內部,自我封閉的現象也是存在的。搞中國史的,不關心世界史的研究狀況;搞中國近代史的,不關心古代史,甚至同樣是搞中國近代史的、專攻太平天國史的,也不大關心辛亥革命史;研究近代經濟史的,對近代文化史就不甚了了。這樣,圈子就越來越小,范圍就越來越窄,同行之間的切磋討論也就越來越困難。這種狀況不能不制約著歷史學的整體發展。
除了要打破學科之間的封閉狀態以外,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就是要拆除歷史學與廣大群眾之間的藩籬。
廣大群眾有著了解祖國歷史的濃厚興趣,有接受和汲取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極大的積極性。這一點,只要到群眾中去感受一下歷史文化在他們日常生活中的深深的印痕,只要看一看近年來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在群眾中受歡迎的程度,就可以明白了。但是,史學家似乎并沒有以很大的熱情來回報廣大群眾的積極要求,史學工作者的作品中,很少有以史學界以外的廣大群眾為讀者對象的。史學研究的成果通常只是作為史學界一部分同人交換研究心得的手段。當然,從學科建設和發展來說,這完全是必要的、有益的,史學研究畢竟應當首先立足于史學界。然而,僅著眼于這一點顯然遠遠不夠。史學家還要善于跨越史學界,關注社會,關注群眾,重視對全社會提供對于當前社會生活有借鑒意義的直接或間接的歷史認知。從中國史學史的發展來看,歷史上大凡史學方面的名篇巨著,幾乎都是超出歷史學的范圍而作用于社會的。
前一段時期,一些有責任心的史學工作者,對流行于影視領域的所謂“戲說”一類的“歷史題材”作品表示深深的憂慮甚至憤慨,擔心廣大群眾誤以為歷史真是這個樣子。當然,對這類作品可以評論,對觀眾也可以引導,但憂慮無濟于事,憤慨也大可不必。不是有位“劇作家”在報上公開撰文,聲稱他編的“歷史劇”,就是要“氣死歷史學家”嗎?我想,歷史學家大概不致如此脆弱,胸懷和肚量也未必如此狹小。不過,認真說來,作為史學工作者,倒是應該更多地來考慮一下如何組織力量,向廣大群眾提供盡可能多的既生動活潑、喜聞樂見,又觀點正確、符合歷史真實的科學作品。至于文藝作品,它同科學作品是不一樣的。沒有虛構,沒有藝術的概括和提煉,是不可能成為文藝作品的。因此,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只能要求它的主要人物和事實基本符合歷史的真實,要求它不違背歷史的環境和氛圍,卻不能要求它成為歷史事實的原樣復制品,更不能要求其無任何虛構。在這個問題上,歷史學界倒似乎應該更加開明一些,只是不要忘記了用科學的歷史觀去宣傳群眾的責任。
我國有一個值得引以為豪的資源優勢,這就是無比豐富和歷史悠久的傳統文化。正因為中國傳統文化極其豐富,數量巨大,要充分發揮它的作用并為廣大群眾所接受和掌握,就離不開一個中介,也就是說要有一個專業隊伍對如此數量巨大而又內容紛繁的傳統文化進行分析、研究、梳理、辨識,對其精華部分,用今天人們可以了解和接受的形式加以弘揚。應當說,當好這個中介,是史學界義不容辭的責任。同時,它也為史學界提供了一個可以縱橫馳騁的廣闊天地。
一般說來,任何一門科學,哪怕是最深奧的學問,如果不同豐富鮮活的社會生活發生緊密的聯系,不同廣大群眾發生密切的關聯,就不可能有生命力。現在我們面臨著世紀的交替,歷史學也同其他學科和其他工作一樣,需要回顧、總結20世紀走過的途程,展望下世紀的發展前景。這種總結和展望,可以是比較概括、宏觀的,也可以從某個具體方面入手。本文提到的問題,只是史學發展的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但我認為,它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中國有句老話,叫作“退一步海闊天空”,那是講處世哲學的。我套用這句話,改一個字,叫“進一步海闊天空”,這不是講處世哲學,而是講史學的發展。“進一步”,就是跨出一步,跨出史學界這個圈子,更好地面向社會,面向社會大眾,面向時代。
生動一些,形象一些
有一位同志說,歷史科學本來是形象的科學,可我們許多史學論著卻往往缺少形象的內容。我以為這個話頗切中時弊。我們總是希望讀到不僅思想深刻、觀點鮮明,而且內容生動形象、文字活潑有趣的史學著作,可惜這樣的作品并不多見。不少史作雖然有很精辟的見解,卻嚴肅有余、活潑不足,板起面孔講道理;有的甚至枯燥、干癟、呆板,令人望而生畏。我不敢以偏概全,說這是史學界的通病,但承認這是我們經常會犯的一個毛病,大概不算過分。
于是常常可以聽到要求歷史著作寫得更生動一些、更形象一些的呼吁。
這個要求自然是正當的。它不但可以做到,而且應該做到。因為:第一,社會歷史本來就是多彩多姿、豐富生動的,而歷史科學不過是客觀歷史的正確的、如實的概括和反映。第二,我國一直有著“文史一家”的優良史學傳統,像《史記》《資治通鑒》這樣一些歷史巨著,同時也是膾炙人口的文學杰作。我們應該繼承和發揚這個好傳統。第三,歷史科學在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中擔負著十分重要的任務,要很好地實現這個任務,我們的史學著作首先要為社會所歡迎,為群眾所接受。“言之不文,行而不遠。”道理雖好,講得枯燥乏味,人家也不聽你的。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為什么史學論著容易犯死板、干癟的毛病?細想一想,原因恐怕是多方面的,如:長期以來“左”的思想在史學領域的影響,教條主義文風的束縛,還有像我這樣的歷史工作者所具有的知識面不廣、文學素養不足的弱點等。要克服上述毛病,需要從多方面努力。
有一點我想特別說一說。過去,我們只強調歷史的必然性,完全忽略或根本不談歷史的偶然性,可能也是產生上述毛病的一個重要原因。不錯,歷史唯物主義者認為歷史不是一堆偶然事件的堆積,而是有規律可循的,歷史科學的根本任務就在于發現和闡明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和規律性。但歷史必然性的思想并不排斥和否定歷史偶然性的一定作用,恰恰相反,正如恩格斯所說,在社會歷史領域,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補充和表現形式”。馬克思甚至說:“如果 ‘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話,那么世界歷史就會帶有非常神秘的性質。”“發展的加速和延緩在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這些 ‘偶然性’的,其中也包括一開始就站在運動最前面的那些人物的性格這樣一種 ‘偶然情況’。”
因此,歷史人物的品德、性格、動機、意向,歷史事件的來龍去脈、因果關系及某些偶發因素,等等,都不應該排除在歷史研究的視野之外。只有把這些內容包括到史學研究中去,歷史才是有血有肉的,歷史規律才是有根有據的。否則,所謂“歷史規律”也就只能是一些抽象的概念,歷史著作中也就自然沒有形象可言了。
史學的大眾化
我曾經接觸過一些渴望更多地了解祖國和世界歷史的年輕人。他們中間,有工人、農民、戰士、機關干部,也有當時正在待業的青年。有的走一二百里路,為的是聽一次歷史知識的講座;有的拿著少量艱難積攢的錢,去購買心愛的歷史書籍;也有的鼓足了勇氣,寫信或者登門向歷史學家求教自學的門徑。每當看到或者聽到這樣一些事實,心里就不免熱乎乎的,從中感到了作為一名史學工作者的責任和榮耀。
但是,我還經常聽到青年中提出的若干帶有懷疑態度的問題,如:“學習已經過去的事情,和今天的現實生活究竟有什么關系呢?”“現在需要學習的東西那么多,花力氣去學習歷史知識,值得嗎?”“學習歷史,能夠學出一個 ‘四化’來嗎?”
對于末一點,我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很遺憾,僅僅靠學習歷史,是確實不可能學出一個“四化”來的。不過,問題應該倒過來提:不要歷史,不重視歷史知識,我們的國家能夠建設成高度文明、高度民主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強國嗎?
對于這樣的問題可以理直氣壯地回答:不能!
從總體來說,一個不要歷史的民族將是愚蠢的民族,一個忘掉歷史的國家將是沒有前途的國家。
這并不是危言聳聽。在十年動亂時期,我們不是吃夠了否定歷史的苦頭嗎?在建立了社會主義制度和無產階級專政的條件下,還要進行“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所謂“繼續革命”,這顯然是無視并否定了百年來的民主主義革命歷史,特別是五四以來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歷史;對所有老干部作為“民主派—走資派”一概打倒,這顯然是否定了我們黨幾十年艱苦卓絕的斗爭歷史;把一切歷史遺產統統作為“四舊”加以破除和掃蕩,結果是戕害了文化,增添了愚昧。殷鑒不遠,歷史的教訓是不應輕易忘記的。
日本有一位19世紀的偉大思想家名叫中江兆民,曾經就哲學的社會作用講過這樣一段話:“哲學不一定有顯著的功效可以讓人看見或聽見,對于工商業的發展與否等等,好像沒有什么關系;然而國家沒有哲學,恰像客廳沒有字畫一樣,不免降低了這個國家的品格和地位。沒有哲學的人民,不論做什么事情,都沒有深沉和遠大的抱負,而不免流于淺薄。”如果我們不介意所作比喻是否確切(事實上,哲學也好,歷史學也好,它們對于國家的關系,遠遠要比僅僅起裝飾作用的字畫對于客廳的關系重要得多),應該承認,中江兆民的這段話是很有道理的。而且,我以為,歷史學的社會作用,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著類似的情況。
表面看起來,歷史對于社會經濟的發展與否,好像也確實并沒有什么直接的關系。其實不然。生活在今天的人們,建設祖國,改造客觀世界,都要從中國的國情出發。所謂國情,無非是兩個方面,一是現實狀況,一是歷史傳統。現實狀況也總是經由一個歷史發展過程而形成的。因此,離開了對于歷史的了解,拒絕對于歷史經驗的總結和借鑒,勢必陷入盲目的狀態,一切思想、計劃、方案、辦法、決策乃至種種行動,都會因為不符合中國的國情而出現這樣那樣的失誤和差錯。
當然,這是就整個社會而言。對于每一個人來說,如果不知道歷史,如果不從燦爛的歷史文化中汲取知識的營養,那么,也就會如前面所說的,往往“沒有深沉和遠大的抱負,而不免流于淺薄”。做一個沒有遠大抱負的淺薄青年是誰都不愿意的,于是出現了不少渴望學習歷史知識的人們,也給我們歷史工作者提出了更好地普及歷史知識的任務。
可惜的是,總的看,我們的歷史知識普及工作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沒有做出應有的努力,人們——尤其是青年——對社會歷史的了解還很不夠。
這里可以舉兩個也許不一定十分典型的例子。
不久前,中央電視臺曾在天安門廣場做過一次隨機采訪,向廣場的游客主要是青少年詢問一些極普通的歷史知識。結果似乎很不令人樂觀。不但有人對五四運動、南昌起義等不甚了了,甚至有人連中國共產黨何時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任國家主席是誰也說不清楚。為此,頗引起了社會上一些人士的感慨。
另一個例子發生的時間比這要早一些。《人民日報》登過一篇雜文,雖然因為時隔已久,題目和作者都已記不清了,但文章內容卻至今不忘。雜文的作者講到他在國慶前后,乘公共汽車行經首都天安門廣場時,親耳聽到兩個青年的對話。一位青年指著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的孫中山畫像問:“這個老頭是誰?每年國慶就擺出來了,過了國慶又收走,他是什么人?”另一位青年回答說:“誰知道他是誰!說他是外國人,可又穿的中國服裝;說他是中國人,又沒聽說過。”看了這篇雜文,我并不覺得可笑,卻多少產生了一點失職、失責的負疚之感。當然,這兩位青年并不能代表一般青年的歷史知識水平,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但像我們這樣以從事歷史教育為職業的人,難道對這種現象不應負一定的責任嗎?史學工作者沒有付出更多的努力來做歷史知識的普及工作,這畢竟是一個難以否認的事實。
有人做過這樣一個對比:現在世界各國出版的關于拿破侖的著作,有數千種之多,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拿破侖的歷史傳記。而1949年以來,我們出版的孫中山傳記,包括年譜和翻譯作品在內,一共不過十余種。拿破侖是法國的杰出人物,孫中山是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驅和民族英雄,他們在各自國家的歷史上的地位,應該是不相上下的。但對于這兩位歷史偉人的研究和宣傳,竟有如此之大的差別。魯迅在形容一個人連起碼的常識都不知道的情況時,曾說過“簡直像法國人不知道拿破侖一樣”的話。而我們有的青年卻當真看著孫中山的畫像竟不認得這位歷史偉人。這不能不說同上面提到的拿破侖和孫中山傳記出版的數字對比有一定的關系。
60年前,魯迅在談及文藝的大眾化問題時,曾經講過:“應該多有為大眾設想的作家,竭力來作淺顯易解的作品,使大家能懂,愛看。”這個問題,對于今天,對于史學工作者,也仍然是適用的。我們竭誠期望有更多的“為大眾設想”的史學家,寫出更多的“淺顯易解”而為廣大群眾“能懂,愛看”的作品。充分發揮歷史科學的社會功能,密切史學和現實生活的聯系,對史學的大眾化給予更多的關注,更好地通過歷史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和國情教育,應該是時代和社會賦予我們史學工作者的光榮而神圣的職責。
加強史學評論
隨著歷史科學的日趨繁榮,加強史學評論的要求愈見其迫切了。
有的同志帶著欣喜的心情慨嘆說:近年來史學論著如此之多,即使是專業史學工作者,要想在一定時期里對史學新作大體瀏覽一遍,也是難以做到的。確實,只要翻一翻有關的新書目錄和論文索引,在我們面前就會呈現出一個繁花似錦的史學百花園來,使人感到目不暇接,美不勝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能及時地對其中的優秀之作加以熱情的推薦,對于新的學術見解加以認真的評介,對于某些著作的不足之處或帶傾向性的問題進行友善的批評和論爭,無疑會大大地促進史學研究的發展。
廣大群眾有著學習和了解歷史的很高的積極性,這只要看一看有關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包括小說和影視作品,有那樣廣大的讀者和觀眾,就十分清楚了。文學藝術不是歷史科學,它并不承擔向群眾普及科學的歷史知識的任務。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群眾的某些歷史知識又往往是通過歷史題材的文藝作品這個渠道獲得的。這種矛盾的現象,加重了史學工作者對群眾做正確引導的任務。同時,近些年也出版了不少以普通群眾為讀者對象的歷史通俗讀物,這些書,篇幅有長有短,內容有簡有繁,形式和體裁也各種各樣。如果能對這些書各自的特點和優點、弱點和不足加以實事求是的分析,那對廣大的歷史愛好者肯定是大有裨益的。
加強史學評論,對建設史學隊伍,特別是促進青年史學工作者的成長,也具有重要的意義。在史學界,加速新生力量的培養,是一項帶有戰略意義的大事。這幾年,有一批青年史學工作者迅速成長起來,做出了令人鼓舞的成績。由于剛剛起步,他們的作品也許不那么成熟和完善,但他們思想活躍,目光敏銳,勇于提出問題,為史學研究帶來了一股生氣,這是很可貴的。通過史學評論,青年同志得到整個史學界,特別是老一輩史學家的關心和鼓勵,這必定會幫助他們在崎嶇的科學道路上更好地前進。
魯迅反對對作品的評論“不是舉之上天,就是按之入地”的亂捧與亂罵的做法,認為“批評必須壞處說壞,好處說好”,才于作者和讀者有益。魯迅講的是文藝批評,但這個原則也完全適用于史學評論。有的同志不大愿意寫史學評論的文章,覺得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弄不好還不免得罪人。其實,只要堅持分析的態度,有實事求是之心,無吹捧打棍之意,這樣的評論,無論作者或讀者都是會歡迎的。良好的互相討論、互相切磋、互相學習的學術風氣,也定會伴隨著史學評論的活躍而逐漸養成。
歷史學有很多分支,如歷史編纂學、史料學、考古學、方志學、譜牒學、歷史地理學等,史學評論似乎也應該在眾多的史學分支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應該成為重要的一個分支。要有很多人來關心和參加史學評論工作,專業史學工作者、廣大的歷史愛好者,都可以從事這一項工作,但同時也應該逐步組織起一支史學評論的骨干隊伍。甚至可以設想,在史學工作者中間,出現一部分以主要精力從事這一項工作的同志,并且為他們創造一個新的稱號:史學評論家。
基礎文科建設小議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一批批學術論著不斷涌現,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為社會主義的經濟建設提供精神動力、智力支持和思想保證,為黨和國家進行經濟與社會發展的重大決策提供科學依據的作用,得到愈來愈清楚的體現。
但是,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在迅速發展的過程中,也存在著一些不容忽視的問題和困難。文科的地位和功能,還遠遠沒有被人們充分認識。在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各個學科中,尤以哲學、歷史、中文等文科基礎學科遇到的困難最為突出。
近年來,每年大學招生,報考文、史、哲各專業的考生日益減少,生源枯竭,常常難以完成招生計劃;錄取分數線也遠較一些熱門專業為低;以第一志愿錄取的考生,更是鳳毛麟角。這種情況的出現,同這些學科畢業分配特別困難分不開。文、史、哲各系的畢業生,不論是本科生、碩士生還是博士生,都很難找到合適的用人單位,不少畢業生為了就業,不得不拋棄原學的專業,改行做其他工作。由于這些專業沒有其他經費來源,教師的科研條件極為困難,生活待遇也較其他專業清苦。現在普遍存在著學術著作出版難的問題,而文、史、哲研究成果發表之難,更是首當其沖。在這種情況下,學術隊伍的穩定也就成了問題,一方面是新鮮血液得不到應有的補充,另一方面是有些頗有才能的教師和研究工作者,也常常抱著萬般無奈的復雜心情去另覓出路。類似的問題在基礎文科研究機構也同樣存在。
如果不對這些困難和問題給以足夠的重視,并采取切實的措施加以解決,積以時日,不僅這些文科基礎學科將日益萎縮,而且會極大地影響和制約整個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發展和提高,極大地損害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
造成這種狀況的原因,既有認識問題,又有實際問題。我以為,首先要解決認識問題。
有一種看法,認為文、史、哲這些學科,離現實比較遠,與現實生活的關系比較間接,因此,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今天,自然不像經濟管理、行政管理、法學、新聞學、社會學等應用學科那樣“有搞頭”,甚至不時可以聽到這些學科“究竟有什么用”之類的疑問。這其實是一種極大的誤解。事實上,當今世界所有重大問題和復雜問題,幾乎都與以文、史、哲為基礎的社會科學有著直接或間接的聯系。就文、史、哲這些文科基礎學科來說,一方面固然有與社會生活聯系比較間接的一面,對它們的要求不能急功近利;同時也要看到,這些學科也有強烈影響和參與社會生活的功能,不能把它們看作脫離人間煙火的象牙塔中的精巧古董。
遠的不說,剛剛粉碎“四人幫”之后社會上開展的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大討論,曾經起了怎樣巨大的解放思想的作用,為改革開放做了何等重要的思想準備和輿論準備,是大家記憶猶新的。反面的例子也有,我們可以指出,每當我們工作中發生全局性的嚴重失誤,政治生活出現不正常局面的時候,也總是形而上學猖獗、唯心主義橫行的時候。所以,鄧小平同志在組織起草《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時候,特別轉達陳云同志的意見,“建議中央提倡學習,主要是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并強調指出,“現在我們的干部中很多人不懂哲學,很需要從思想方法、工作方法上提高一步”。
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一個宏偉壯麗的事業,每前進一步,都會遇到許多新情況、新問題。不論是在經濟方面、政治方面還是在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都有大量的理論問題需要我們去探究,去討論,做出有重大指導意義的答案。按照鄧小平同志的說法,“這將是我們思想理論工作者對馬克思主義的重大貢獻,對毛澤東思想旗幟的真正高舉”。對待馬克思主義,科學的態度應當是一要堅持,二要發展。如果缺乏哲學、歷史方面的基礎知識,就既談不上堅持馬克思主義,更談不上發展馬克思主義。鄧小平理論是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同時也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實踐相結合的產物。如果基礎文科不斷削弱甚至萎縮,不但影響到一代人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掌握,也影響到他們認識和解決現實問題的能力,堅持鄧小平理論、堅持黨的基本路線也會成為一句空話。
我們今天的一切都是昨天的繼續,不了解中國的昨天和前天,也就不能正確認識今天中國的國情;而沒有對中國國情的正確認識,一切方針、政策、措施的制定也就失去了科學的依據。現在,一部分人特別是青少年,對我們國家和民族在近代社會曾經受到的凌辱和苦難的歷史不甚了解,對無數革命先烈和志士仁人為爭取民族獨立、社會進步而從事過的百折不撓的英勇斗爭也知之不多,民族自尊心和民族自信心有所淡漠,拜金主義和唯我主義有所抬頭,再加上社會上某些丑惡現象的存在甚至蔓延滋長,對人們特別是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起著很大的毒害作用。因此,鄧小平同志特別強調要用中國的歷史教育青年,指出“了解自己的歷史很重要。青年人不了解這些歷史,我們要用歷史教育青年,教育人民”。
社會主義的精神文明并不是也不可能在一片文化廢墟上建立起來。江澤民同志在《為促進祖國統一大業的完成而繼續奮斗》的重要講話中指出:“中華各族兒女共同創造的五千年燦爛文化,始終是維系全體中國人的精神紐帶,也是實現和平統一的一個重要基礎。”只有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認真地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優良的思想文化傳統,大膽地吸收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切優秀成果,包括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中一切對我們有用的東西,才能在生動豐富的社會實踐中,創造出人類先進的精神文明。在這中間,不論是對于我國古代的傳統文化,還是對于現代的西方文化,都有一個分辨、鑒別、消化、吸收的過程。文科基礎學科研究工作者的任務之一,正是要通過自己的艱苦努力,從理論上指導人們既大膽地吸收傳統和外來文化的一切有益的成果,又摒棄和抵御這些文化中落后、腐朽、消極成分的不利影響,真正做到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以上主要是從文科基礎學科對經濟和社會發展較為直接的作用方面,列舉了一些例證。如果從較為間接也更加長遠一點來看,加強基礎文科的學科建設和隊伍建設,就顯得更加重要、更加迫切。既然把這些學科稱作基礎學科,它自然對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其他各個領域,起著一種基礎性的作用。基礎不牢固,或者受到削弱,必定要影響整個社會科學、人文科學的發展和提高。就每一個具體學科而言,如果研究者缺乏哲學的思維,缺乏歷史感和必要的歷史知識,缺乏應有的文化素養,要在任何一個科學領域中取得超出前人的突破性的進展和成就,都將是十分困難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鄧小平同志強調指出:“哲學、社會科學同自然科學一樣,決不能忽視基礎理論的研究,這些研究是理論工作的任何巨大前進所不可缺少的。”擴大一點說,我們整個民族素質的提高,也決然離不開文、史、哲這些學科的更好地普及。就總體而言,一個缺乏哲學思維的民族,只能是愚蠢的民族;否定了自己的歷史傳統,也就失去了未來;而文化素養,則是民族素質的最基本的內容。
除了認識問題之外,加強基礎文科的學科建設和隊伍建設,還需要采取一些切實的措施,解決一些具體問題。令人欣慰的是,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做這方面的工作。原國家教委在一些基礎較好的學校,設立了50余個基礎文科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基地,國家和學校共同為這些基地投入專項資金,用于基礎文科學科建設。這些基地在招生辦法、課程設置、師資配備、教學方法、教育管理等各個方面,積極進行各種改革和探索,以有利于基礎文科專門人才的成長。有些學校為了鼓勵和吸引一些有志于從事基礎文科專業的人才,專門設立了“基礎學科獎學金”,凡是報考這些專業的,入學后每人都可以得到一份獎學金,如果品行和學習優秀,還可以再得優秀學生獎學金。有的正在試行這些學科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的連續制和淘汰制。所有這些舉措,都將極大地推動全國高校文科基礎學科教學和科研的全面發展與提高,使基礎文科的學科建設和隊伍建設上一個新的臺階。
重視18世紀歷史的研究
社會歷史猶如一條奔騰不息的長河,一浪接著一浪,發展著,前進著。那些相互更迭和相互交替著的時代,又都有各自特定的時代特征和豐富的內涵,使自己與其他時代區別開來。18世紀的歷史,由于其特殊重要的歷史內容,引起了人們的特別關注。這個世紀的歷史、社會、哲學、文化的研究,早已引起各國學者的重視,形成了國際性的“18世紀學”,相應成立了“國際18世紀研究會”,并每隔一年舉行一次國際學術討論會。我以為,這樣一種學術現象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著充足的理由的。
為什么要把18世紀這一百年從延綿不斷的歷史歲月中特別提出來,作為一個專門的歷史范疇加以深入研究呢?
18世紀在世界歷史上具有的特殊重要地位是眾所周知的。從整個人類文明史著眼,18世紀是迄今為止人類所經歷的第三次偉大的革命性變革——現代化進程中最關鍵的一個世紀。在這一百年間,從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或者正在發生,或者正在醞釀著空前急劇的變革。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講,19世紀至20世紀世界各國歷史發展的基本趨向,甚至今天世界格局中的某些特征,在18世紀就已經大體確定下來,或至少播下了種子。
對中國而言,18世紀同樣具有特殊的重要性。在這一百年間,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鼎盛,國家統一,經濟繁榮,政治穩定,文化發達;在這一百年間,中國在世界占有重要地位,她的文化、思想、藝術等對世界產生了重大而深刻的影響;在這一百年間,經過漫長歲月積淀而成的中國國情,諸如政治權力高度集中,地區經濟、政治、文化發展的不平衡,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最后奠定等都與18世紀以前或以后的中國既有著顯著區別,又有著緊密聯系,從而使18世紀在中國幾千年文明發展史上呈現出鮮明的階段性,成為整個歷史鏈條中的一個特殊環節。
還應看到,18世紀也是中國在世界格局發生巨大變化的背景下開始走向衰弱與落后的關鍵的一百年。18世紀的西歐經歷了思想啟蒙、產業革命和政治革命,北美和俄國也發生著深刻變革。正是從這一時期起,中國與歐美等國在社會結構、經濟水平、政治制度、價值觀念、民族心理等方面,呈現出迥然不同的面貌。
我們看到,近年來對于18世紀的研究,已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與重視,而且,對這一歷史階段的研究,越來越注意把中國與世界聯系起來,從而得出了許多新的認識。
首先,深入探討、揭示近代乃至當代中國社會的特征和形成過程,追本溯源,都需要回到18世紀。而把18世紀中國歷史納入世界歷史背景下進行比較研究,更有助于了解當代中國諸多現實問題的來龍去脈,加深對當代中國國情的認識和理解,并為探索中國走向現代化的道路提供堅實的歷史和理論依據。
其次,對18世紀中國歷史特征如何評價:是停滯,還是變動?國內外史學界存在著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的看法。從黑格爾所謂“中國的歷史從本質上看是沒有歷史的,它只是君主覆滅的一再重復而已”,到20世紀50、60年代哈佛學派“西方沖擊,中國回應”理論模式的推出,都表述了相當長的一個時期內曾在歐美史學界占主流地位的中國歷史停滯論的觀點。這種滲透著“歐洲中心論”成見的學術主張,盡管已遭到中外學者的有力挑戰,但不能不說,目前還缺少足以從根本上取代這種歷史觀的理論上的長篇巨著,以及扎扎實實的學術力作。顯而易見,把18世紀的中國作為一個歷史范疇進行比較研究,將有助于更客觀、更準確地把握18世紀中國歷史以至于整個中國古代歷史進程的總趨勢。
大約從20世紀中期開始,一種新的、更加合理的歷史觀逐漸為人們所接受。這種歷史觀認為,世界上不同民族和不同文明都處于平等的地位,都有權利要求對自己進行同等的思考和評價,不允許對任何民族或任何文明加以貶低或摒棄。與此相適應,西方漢學家進一步意識到“歐洲中心論”歷史觀的局限性,并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偏見在學術領域的反映進行了嚴肅的反省和批判。對“歐洲中心論”的全面清算,似乎在美國青年漢學家那里做得更徹底。以重新評定哈佛學派“西方沖擊,中國回應”模式為契機,他們針鋒相對地提出“正是中國社會本身才是一切根本變化的源泉”,由此而產生了包括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在內的引人注目的變化。這種新的歷史研究取向,被美國學者言簡意賅地表述為“在中國發現歷史”。
從20世紀中期開始的世界歷史研究的另一個顯著趨向,是歷史學與其他學科的相互結合,彼此滲透和交叉,以及由此而來的歷史學新的分支、新的研究方法和技術的出現。它表明歷史學家越來越不滿足于印象式地描述歷史,而追求更科學、更嚴格地再現歷史真實。因而,在這一過程中,社會史和經濟史自然受到了學者的格外青睞。
以上這些歷史研究領域中的新的趨向,使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不論是對于18世紀的中國歷史還是對世界歷史的研究,都將在以往研究的基礎上取得新的、更大的突破。
如果不要求那么精確而只是反映一個歷史趨勢的話,那么,對于中國社會和中國歷史來說,是否可以說,18世紀是中國開始從先進走向衰落的世紀,19世紀是中國沉淪和屈辱的世紀,20世紀是中國覺醒和振興的世紀。再過幾年,20世紀就要結束了,即將到來的21世紀會是什么樣的世紀呢?我以為,對18世紀進行深入的研究,不僅可以使我們更好地說明和理解已經過去或即將過去的19、20世紀的歷史進程,也可以使我們在譜寫21世紀的歷史時,得到更多的歷史借鑒。
清史研究八十年
自從1911年清王朝被辛亥革命運動推翻以后,有清一代268年的歷史,就成為史學研究的對象,清史開始成為中國歷史學的一個斷代分支。
八十多年的清史研究,經歷了一個艱難而又重大的發展變化過程。開始,研究清史似乎不被人們看成是一門學問,清史研究的隊伍也很小,成果自然也很有限。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清史這個領域,吸引了愈來愈多的國內外史學家的研究興趣,研究隊伍迅速擴大,學術活動十分活躍,科學成果也日新月異。在歷史學的范圍內,雖不敢說清史已經成為一門顯學,但如果說清史研究是中國歷史研究中最有生氣、發展最快的一門斷代史研究,大概是不算過分的了。
這個變化是怎樣產生的呢?
首先是由這門學科本身的特點所決定的。清朝是中國封建君主專制統治的最后一個王朝。在這個王朝統治時期,中國經歷了在世界范圍內由先進到落后的歷史轉折,經歷了由一個獨立的封建國家到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的歷史轉折,也經歷了由中世紀到近代社會的歷史轉折。正是在這種巨大而深刻的變化中,蘊含了極為豐富的歷史內容,也同今天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產生了緊密的聯系。不僅今日之版圖疆域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的人口基數奠定于清朝,而且當代中國的經濟、政治、軍事、外交、民族關系等諸多方面的問題,也大都由清朝演化、延伸而來。可以說,要深刻了解中國的國情,離不開對清代歷史的科學認識。清史研究具有極為強烈的現實意義。
正因為如此,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對清史研究給予了極大的關注。1941年5月,毛澤東同志在《改造我們的學習》這篇著名演說中,就提出了“對于近百年的中國史,應聚集人材,分工合作地去做,克服無組織的狀態”的號召,他所說的“近百年的中國史”,其中就包含了七十余年的晚清史在內。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不久,董必武同志提出要修兩部史,一部關于清史,一部關于中國共產黨黨史。1957—1958年,周恩來總理曾專門找到著名歷史學家、當時的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商議建立清史研究機構,以為修清史做準備的事。1963年,三年經濟困難剛剛過去,毛澤東主席就邀集范文瀾等幾位歷史學家討論纂修清史的問題,后來還專門成立了清史編纂委員會,以推進這項工作。只是由于不久以后“文化大革命”發生,才使得這項工作擱置了下來。粉碎“四人幫”之后,有人給鄧小平同志寫信,建議恢復清史編寫工作,鄧小平同志極表贊成。正是在他的直接關懷下,把修清史列入了國家社科研究“六五”規劃。
就清史研究本身而言,今日取得的成就和達到的初步繁榮,是幾代清史研究工作者不懈努力和持續奮斗的結果。
20世紀初,對于清史研究來說,有兩件值得一提的大事,其一是《清史稿》的編纂,再一個就是清內閣大庫檔案價值的發現。
《清史稿》修于1914—1927年。修撰者大多是清朝遺老,由于他們站在清朝封建統治者的立場上寫書,所以從觀點到史事的取舍褒貶,有很多錯誤和不妥之處;編纂體例和史料搜集,也存在著不少問題。但不管怎樣,它畢竟是第一次對有清一代的歷史做了比較系統的梳理和總結,我們固然不能指望依靠它去正確認識清代歷史,但這部書終究為研究清史提供了重要的歷史線索和歷史資料。從某種意義上說,《清史稿》的編纂完成,實際意味著中國古代正史編纂傳統的終結。
如果說《清史稿》結束了過去的話,那么,清內閣大庫檔案價值的發現和歷盡艱辛終于將它大體保存下來,則為清史研究開辟了一個美好的未來。這批檔案,內容之豐富,數量之巨大,反映清代社會生活之全面,是任何其他歷史時期的歷史資料所無法比擬的。這個可貴的文化學術寶藏,不僅屬于20世紀的研究者,而且將遺惠于未來一代又一代的學人;不僅屬于中國,而且堪稱全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羅振玉慧眼識別檔案的價值,并為搶救檔案做過特殊貢獻。就此而言,這位老先生實在功不可沒。
前面說過,在開始的一段時間里,清史研究是一個很少有人問津的領域。但有兩位先生始終堅持在這個冷清的園地里辛勤地耕耘,并且終于取得了拓荒性的成果,這就是蕭一山的《清代通史》和孟森的《明清史講義》。尤其是后者,對清入關前史和清代重大歷史事件的研究和考證,為清史研究的深入做了許多奠基性的工作。在回顧清史研究的發展過程時,這兩部著作是不應該略而不提的。
稍后,也許可以作為清史研究開始出現轉機的一個標志,涌現了一批頗多學術成就的清史專家,如鄭天挺、傅衣凌、商鴻逵、王鍾翰等。他們既有扎實的傳統史學功底,又在不同程度上接受和掌握了唯物史觀,從而把清史研究推進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他們在學術上的貢獻,不論是觀點方法,還是研究視野,都為今天的研究起著先驅者的作用。
清史研究取得初步的繁榮,無疑是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的事。在“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指引下,二十年來,清史研究取得的成就,無論理論方法還是研究領域,無論數量還是質量,無論廣度還是深度,無論文獻的挖掘整理還是綜合研究的成果,無論研究條件的改善還是年輕人才的培養,都超過了以往數十年的總和。清史研究處于更加有組織的狀態,僅全國性的或國際性的清史學術討論會,就連續舉行了八屆。以唯物史觀為指導撰寫的清代通史,如2卷本的《簡明清史》和10卷本的《清代全史》,先后問世。幾乎囊括清代重要歷史人物的《清代人物傳稿》,計劃寫20卷,已出版了18卷。《清史編年》從順治朝到乾隆朝已出版了5卷,其余各朝也已陸續定稿。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大型檔案歷史文獻的整理出版,如《康熙起居注》《康熙朝漢文朱批奏折匯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以及康熙、雍正、乾隆等朝宮中檔朱批奏折等,為清史研究的進一步開展提供了珍貴的史料,意義極大。至于發表的學術專著和論文,就更是難以計數了。
如果說回顧既往是令人鼓舞的話,那么,面臨著即將到來的新的世紀,要使清史研究取得新的成績,達到新的水平,開創新的局面,也還有一些問題,值得我們認真思考。一要進一步加強史學理論的研究。缺乏對理性思辨的興趣和熱情,沒有深厚的理論功底,就會極大地限制對歷史現象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使自己的研究局限于對歷史事實的羅列和排比。二要更多地關注社會,關注現實。如前所述,由于這一歷史時期本身的特殊性,清史研究在這一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應該利用這個優勢,充分發揮史學的社會功能。三要進一步端正學風,努力抵制心浮氣躁、急功近利、嘩眾取寵、墨守成規等不良風氣的侵襲,提倡江澤民同志提出的“不斷鉆研、求實、創新、向上的優良學風”。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強調提出,就是由于鴉片戰爭以后,中國社會發生了性質上的變化,一步步變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所以鴉片戰爭以前的歷史歸入中國古代史的范圍,鴉片戰爭以后的歷史歸入中國近代史的范圍。這完全是正確的和合理的。但是由此形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清史研究者常常把鴉片戰爭以后的晚清史排除在自己的研究視野之外。甚至道光一朝,搞清史的只管道光朝的前二十年,對道光朝的后十年則不予顧及;搞近代史的只管道光朝的后十年,對前二十年的情況則不甚了了。這種機械割裂的方法,顯然極大地阻礙了清史學科的建設。作為清史研究來說,應該全面地、完整地對從清朝開國到王朝覆亡的歷史做出系統認識和說明。事實上,研究近代社會,如果不了解清前期歷史,就會對很多問題弄不清來龍去脈;研究清史,如果不把后期清史包括在內,就猶如魯迅所說的“斷尾巴蜻蜓”,說不清事物的發展變化。所以,使清史從清前期歷史的狹隘領域內走出來,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貫通前后的清代通史,應該是一項刻不容緩的任務。
選擇崇高
時下有些青年,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年青一代以有一個崇高理想為榮的風尚不同,似乎不大愿意談論理想,以為這是一種空談,有的甚至對此采取一種嘲諷和鄙夷的態度。
其實,這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實際上,不管你談論不談論理想,每一個人,無一例外,對自己的人生道路都有一個設計,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標和追求,都有自己的生活信條。這種設計、追求、信條,正是某種人生理想的具體體現。
因此,問題并不在于一個人要不要有人生理想,而在于要有什么樣的理想,或者說,什么樣的理想是崇高的,是值得我們去追求和選擇的。
50年前,毛澤東同志寫了一篇光輝著作,題為《為人民服務》。文中說,革命隊伍的成員,“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人生的意義就在于為人民的利益而奮斗終生,甚至獻出自己寶貴的生命,“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
半個世紀過去了,毛澤東同志說的這些道理,還對不對呢?還是不是科學真理呢?
有人認為這些道理已經不適用于今天了。在他們看來,把“為人民服務”當成人生的全部意義和價值所在,完全抹殺了個性,抹殺了個人利益,既是做不到的,也是要不得的。于是,有人就信奉“何必活得太累”,不如“瀟灑走一回”;有人就宣揚一切不必認真,“何不游戲人間”;還有的人就追求“萬物皆備于我”的極端個人主義,以是否有利于一己的私利作為評判一切事物是非美丑的唯一標準。
確實,各式各樣的人生理想,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把人生的意義和價值,看作對社會做出貢獻,把自己的聰明才智奉獻給祖國,服務于人民;個性和個人利益也正是在這種奉獻和服務中得到適當的體現和滿足。這種理想的升華就成為共產主義的理想。另一類是以個人利益作為核心與準繩,當個人利益和社會的、集體的、國家的利益發生沖突和矛盾時,不惜損害或犧牲后者以保證個人利益的攫取。這類極端個人主義的思潮泛濫起來,全社會的道德水準就必然下降。宋代的理學家鼓吹“存天理,滅人欲”,把人的一切欲望都看作罪惡,這自然是荒唐的、非人性的。但一個社會如果盡是“人欲橫流”,就必然導致社會風氣敗壞,腐敗現象盛行。這樣一種社會環境,將會極大地影響和阻礙我們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正如鄧小平同志指出的:“只有消除消極因素,才能更好地實現發展”,消除消極因素,就是要“同社會不良風氣包括特權思想進行斗爭”。要教育人民成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人民,教育干部成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紀律的干部。
我的工作使我有較多的接觸知識青年的機會。在這些青年中,有極少數人本來思維敏捷、頗具才華,有很好的成才的機會和條件。可惜個人主義嚴重,不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就是患得患失、鼠目寸光。由于極度膨脹的個人貪欲往往難以滿足,于是他們就經常處于怨天尤人、牢騷滿腹的境況。這樣,他們的精力不可能集中在事業上。極端個人主義扼殺了他們才華的發展。
如果把觀察的眼光從個人轉向社會,那么,提倡“為人民服務”的崇高精神,反對極端個人主義,其重要性就顯得更加清楚了。試想,假使我們的大學生,也就是跨世紀的一代知識青年,大都是一些只知攫取個人私利的唯我主義者,沒有強烈的社會責任心,沒有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志向,那么,在新世紀到來的時候,我們的社會將會是什么樣子呢?魯迅曾經說過,我們的歷史所以能綿延不絕,不斷前進,是因為我國自古以來,就有一批埋頭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為民請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他們是真正的“中國的脊梁”。這些人的共同特點,就是為了社會的進步和人民的幸福,具有強烈的獻身精神和犧牲精神。這樣的精神泯滅了,社會豈不成了一個沒有“脊梁”的社會?
好在,客觀現實并沒有如此令人悲觀。據前兩年對大學生的一次思想狀況的調查,在近3萬名大學生中,認為“人的價值在于對社會有所貢獻,不在于索取”的占47.4%;認為“不應把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應把個人利益與集體、國家利益有機地結合起來”的占42.4%;有25%的人認為“當代青年應當積極投身到共產主義運動的實踐中去,為共產主義事業貢獻自己的青春”。
我們年青一代的許多人,正是這樣在人生道路上自覺地選擇崇高,摒棄庸俗。
讓我們更多的年輕人記住愛因斯坦的這樣一句話:“人只有獻身社會,才能找出那實際上是短暫而奉獻的生命的意義。”
不要頌揚腐敗
看到上面的標題,有些不了解情況、心存忠厚的人也許會說:腐敗現象大家都痛恨,幾如過街老鼠,鄙棄抨擊之不暇,哪里還會有人去頌揚它呢?你這不是有點危言聳聽、嘩眾取寵嗎?
確實,腐敗現象害國害民,廣大群眾深惡痛絕。但是,如果再細想一想:為什么中央三令五申要懲治腐敗,群眾對腐敗又如此強烈不滿,而腐敗現象卻久禁不止,某些方面甚至還有蔓延之勢呢?原因當然不止一端,其中至少有這么一條,那就是:腐敗現象的存在,對某些人來說,確有大利存焉。既然有人要靠腐敗來發財,在輿論界冒出一些為腐敗辯解甚至頌揚的聲音,實在也是并非不可理解的。
還是來看事實。且不說諸如論證行賄受賄是第三世界經濟起飛的“潤滑劑”一類的“理論”文章,也不說那些半是艷羨半是欣賞的津津有味描寫“大款”們一個個帶著情婦(所謂“小蜜”)在高級別墅中花天酒地生活的“紀實文學”,眼前我手頭一篇發表在一本頗有點影響的刊物上的“特稿”,就很有一點研究的價值。
這篇“特稿”是專門報道南方特區的色情“女性服務市場”的。文章說:“目前,南方這種市場已發育得比較完善,服務層次很多,也很系統。它大致包括:發廊女、伴舞女、伴酒女、公關女、桑拿女,當然也有職業妓女、野妓和包娼。”文章在繪聲繪色地細致描寫了作者和他的朋友怎樣同伴舞女“一個個都纏綿悱惻,情意綿綿”,怎樣被桑拿女“服務”得“欲仙欲死”之外,還提出了一個十分嚴肅的問題:“南方的各級政府也不是沒下大決心,沒花大力氣,在南方許多城市對賣淫嫖娼的打擊超過了內地”,但“成效不顯著”,究竟原因何在?對這個問題,文章在一些地方做了直接的或間接的回答。
回答之一是作者轉述南方某個市鎮鎮文化館館長小方的一段話:“從伴舞女郎來說,她們年人均收入總在5萬元左右。我們這講究包吃包住,所以每人每年凈收入在5萬元以上。全鎮大約有2000名伴舞女郎,大多來自湘、鄂、川的貧困山區。她們每年都把這些收入寄回家鄉。你算算,那是1億元人民幣呀!這就遠遠超過政府的扶貧款,你說她們對貧困山區的貢獻是不是難以估量?”作者聽了小方的“介紹”,立即“無言以對”,盡管知道“伴舞是產生妓女的淵藪”,但自己問自己說:“是呀,如果這里真的水至清、人至善了,將會怎樣?”
回答之二是作者自己的話,當然說得更加清楚:“南方是改革開放的前沿,那里的投資環境必須最大限度地國際標準化,也就是說第三產業必須發達完善。這樣,就為色情業發展提供了客觀條件。”“每一個海外投資者都關注包括色情業在內的 ‘投資環境’。這既是外商生活消費的保證,又是窺視大陸政策變化的風向標。”
回答之三是從歷史的分析中得出一個十分清晰的現實結論:“不錯,大陸是消滅過賣淫,但那是在一種非常特殊的歷史條件下實現的。而這種歷史條件既不能重演,也不利于我們投資和社會發展。”
把這些答案綜合起來,問題就從對賣淫等色情行業為什么“禁而無效”一變而為該不該禁了。文章作者的看法很明確,賣淫(更不要說色情行業的其他方面了)是萬萬禁不得的。首先,如果加以禁止,我們的投資環境就不夠“國際標準化”,既不能“保證”外商的“生活消費”,又會使外商“窺視”到我國政策有了“風向”上的變化,豈不是要對改革開放造成極大的損害?其次,現在既然已經沒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那種“非常特殊的歷史條件”,因此我們絕不要再去夢想重演消滅賣淫的歷史,以便有利于社會發展。(這一條我有點看不大懂,莫非賣淫是社會發展的一個標志,或者是社會發展的必要條件之一?)最后,還有很實際的經濟效益問題。那些從貧困山區來的“女性集群”,用出賣色相甚至出賣肉體掙來的錢,對家鄉的發展做出了“難以估量”的貢獻。對于如此“神圣”的事業,你難道能夠加以反對嗎?
舊社會有所謂“笑貧不笑娼”的說法,那是按“金錢至上”觀點做出的判斷。你窮,一文不名,就要受到恥笑;娼也是“將本求利”(雖然她的“本”不過是自己的身體),因此雖然值得同情,但不應受到恥笑。這種說法反映了當時社會上何等地勢利和冷酷。但即使如此,也僅止于“不笑”而已,倒也還沒有對從娼者怎樣去歌功頌德。把色情服務這個行業提高到促進改革開放、開發貧困山區等的“高度”,那可是比過去“前進”得多了。
魯迅先生曾經慨嘆過有些人喜歡把癰疽當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 ‘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此風似乎至今尚未斷絕。
忘名·立名·竊名
時常在報刊上看到有些名人或自以為是名人的人,發一些“名人難當”之類的慨嘆。最近一次,讀到一篇“名人專訪”,記者引用被訪者的一句話作為標題,叫作《名人比壞人更難當》。我不是名人,自信也不是壞人,當然無法了解當這兩種人的甘苦,更無從比較當這兩種人的難易。不過以常理而論,名人比壞人難當,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當名人比當壞人還容易,天底下的壞人大概都去做名人了。
感慨歸感慨,名人自然還是照當。而且,自從“人的知名度是一種無形資產”這一道理被發現并被廣泛宣傳之后,熱衷于當名人的人似乎大大增加起來。其實,好名、務名、求名,并非現在才有,至多也只能說是一種“古已有之,于今為烈”的社會現象。所以,我們的先賢才不斷有“重實輕名”的告誡。《顏氏家訓·名實》篇關于這個問題有這樣一段議論:
名之與實,猶形之與影也。德藝周厚,則名必善焉;容色姝麗,則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猶貌甚惡而責妍影于鏡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竊名。忘名者,體道合德,享鬼神之福祐,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懼榮觀之不顯,非所以讓名也;竊名者,厚貌深奸,干浮華之虛稱,非所以得名也。
顏之推把人們對“名”的態度,分成三等或三類。“忘名”的“上士”,需要有極高的精神境界,在社會上也自然是極少數,我們姑且放到最后去討論。“立名”和“竊名”,倒確實反映了兩種不同的甚至是互相對立的名利觀。
當名人不像當壞人那樣,只要想當就能當成,而是需要得到社會的認可。怎樣才能得到社會的認可呢?辦法不外乎兩種:或者“立名”,或者“竊名”。
追求“立名”的人,嚴格要求自己(“修身慎行”),通過自己的頑強拼搏和艱辛勞動,努力去創造榮耀壯觀的事業(“懼榮觀之不顯”)。這實在是一種積極進取的精神狀態,是一種展示自己人生價值的美好追求。這樣的人愈多,我們的社會將愈有生氣、愈有活力。
也有的人,不愿意或不屑于通過自己的艱苦努力和誠實勞動在創造業績中取得社會對自己的承認,而是用各種不正當的手段,去求得“浮華之虛稱”,妄圖以此擠進名人的行列中去,這就是“竊名”,或者就像老百姓常說的“欺世盜名”;人品自然也是等而下之了,所以顏之推把這類人物稱作“下士”。
60多年前,魯迅曾連續寫過幾篇文章,揭露和抨擊當時“文壇”上種種“欺世盜名”的惡行。例如,在《各種捐班》里,就講到有些人怎樣用錢“結識幾個清客”“拉幾個作家,雇一些幫閑”,通過“做名人辭典,造文藝史,出作家論,編自傳”等手法,把自己“捐”成“學者”或“文學家”的事實。在《文人無文》里,更痛快淋漓地指出了這樣一些令人齒冷的怪現象:
拾些瑣事,做本隨筆的是有的;改首古文,算是自作的是有的。講一通昏話,稱為評論;編幾張期刊,暗捧自己的是有的。收羅猥談,寫成下作;聚集舊文,印作評傳的是有的。甚至于翻些外國文壇消息,就成為世界文學史家;湊一本文學家辭典,連自己也塞在里面,就成為世界的文人的也有。
時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魯迅在這里提到的種種手法,似乎仍然為某些想當“學者”和“文學家”甚至已經當定了“學者”和“文學家”的人所襲用。當然,時代畢竟已經前進了許多,有些做法,現在比起過去來,已大大地便捷省事得多了。譬如,現在如果有誰為了想列名于“名人辭典”或“文學家辭典”,竟親自動手或雇人幫助去編一本這樣的辭典,然后把自己的名字也塞在里面,那就不但迂得可笑、迂得可憐,簡直還有點迂得可敬了。因為現在哪里要這么費事?中國的、世界的、專業的、部門的,各式各樣的“名人”辭典、辭海、名錄、名典等是如此之多,只要你肯花幾百元人民幣或者美元,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的名字登在上面。怪不得有人開玩笑說,這樣的“名人錄”還不如改叫“人名錄”來得貼切。
魯迅在《大小騙》中還指出,世事是五花八門的,不但有“欺世盜名”者,還有“盜賣名以欺世者”。這也是一種“竊名”,但不是通過欺騙手段把“名”竊到自己頭上,而是竊別人之名以獲利。譬如,出一部書,或請名人題簽,或由名人校閱,或邀名人主編,或在廣告上開出一批“特約撰稿人”的名字,盡管這些名人對作品既不閱,也不編,特約撰稿人也常常不撰一字,但讀者卻并不知道這些,只覺得名人既然認可或者參與,大概書是靠得住的了,于是乖乖地掏自己的腰包。待到發覺上當,已無可奈何,因為一本書而去打官司的人大概絕無僅有。因此,這種“竊名”,在今天的市場經濟條件下似乎特別為某些人所青睞,這也就不是偶然的了。
通過自我吹捧或互相吹捧以“竊名”,現在有了一個極為傳神的專用名詞,叫作“炒作”。炒來炒去,各式各樣的“專家”“學者”便多了起來。一多就容易濫,一濫便不免貶值。報刊上,其他新聞傳媒中,以及日常生活里,冠以“著名××家”頭銜的人已經是隨處可見,說句不大恭敬的話,差不多是“多如過江之鯽”了。毫無疑問,真正意義上的學者、名流愈多,愈是國家和人民之福,因為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文化的發展與學術的繁榮。但炒作出來的“名家”多了,卻未必同文化發展、學術繁榮成正比例,弄不好也許倒是適得其反。至少,它給人們增添了識別真假的麻煩。
最后,我們再簡單地討論一下“忘名”的問題。
有一個時期,我們曾經對“名”采取絕對否定的態度,認為一切對“名”的追求都是卑劣的,甚至是罪惡的。這當然是一種十分簡單化的辦法。后來,撥亂反正了,對“名”恢復了名譽,這當然很好,很必要。但有些人卻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一個極端,認為對“名”以及與之相聯的“利”的追求,是由人的本性所決定的,因此,所謂“忘我”,所謂犧牲、奉獻之類,都是一種矯情,一種虛偽,一種人性的扭曲。按照這種說法,自然“忘名”也是不存在的了。其實,“忘名”無非是淡泊名利的意思。在歷史上,在現實生活中,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社會,為了人民而犧牲個人的名和利的事,真是不勝枚舉。魯迅曾經說過,中國自古以來,就有一批埋頭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為民請命的人,舍身求法的人。我想,這些人在從事他們的事業的時候,是絕不會以追求一己之名利為目標的。我們不愿意也不忍心去嘲弄和褻瀆這些默默奉獻的人們的高尚情操,因為他們才正是“中國的脊梁”。
文憑打假
澳大利亞駐華使館在一個月內兩次發來傳真,要求鑒別兩份中國人民大學畢業文憑的真假。拿來一看,其中一份的校長簽名章,與我的筆跡完全不同,顯然是偽造的;另一份簽名章字體倒同我的一模一樣,但日期為1983年,那時中國人民大學的校長并不是我。
制作和販售假文憑如此猖獗,不僅令人咋舌,而且令人憤慨。據《文匯報》載,販售假文憑的不法之徒,“目前在上海,從四川、湖南、浙江來的 ‘同行’有好幾千。他們分布在上海市各區。每年,從他們的家鄉寄來的空白假文憑有萬余份”,“買賣還相當紅火”。《光明日報》的消息則稱:在賣假文憑的那兒,“什么樣的畢業證都有,北大的、人大的,要什么有什么”。“出售的假文憑有自考、成教、本科、(碩士)研究生、博士生五種,價格按學歷和學校分,一般自考和成教的畢業證200~300元,本科400~600元,研究生和博士生1000元左右”。做這宗生意的,他們自稱每人每月收入“一般三四千、四五千,好的時候能賺到一萬多”。
假文憑的泛濫,造成的社會危害是十分明顯的:一是踐踏了社會主義法制;二是敗壞了道德風尚,污染了社會風氣;三是影響了高等教育和學位工作的正常規范;四是造成了用人單位的困難,干擾了人才市場的秩序。受害最大和最直接的,是高等學校和廣大在校大學生。一些人手持假文憑,以名牌大學的本科畢業生、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的身份,招搖撞騙,極大地損害了這些學校的聲譽,往這些學校臉上抹黑。這種丑惡現象不打擊,極不利于“科教興國”戰略的真正落實。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對偽造和變賣各類公文、文件、印章的不法行為的性質和處罰辦法,是有明確規定的。制售假文憑的情況如此觸目驚心,危害如此嚴重,廣大群眾的反映又是如此強烈,為什么沒有或不能受到應有的嚴厲打擊呢?這不能不說是政府的有關管理部門和執法機關的嚴重失職。制售假文憑是一種違法行為,當然,只能偷偷摸摸,有一定的隱蔽性,但既要出售,就必然要到處兜攬,所以它又是很容易被發現的。打擊這種不法現象之是否有力,不存在其他客觀的困難,主要在于認識明確不明確,態度堅決不堅決。我以為,要像打擊貪污盜竊、投機倒把、走私騙匯那樣,像掃黃打非那樣,打擊制售假文憑的不法之徒。發現賣假文憑的,也不能只罰一點款了事,一定要繩之以法,決不寬容姑息。
用人單位要嚴格審查,辨別真偽,對使用假文憑的,一經發現,要立即清退。前面提到的假文憑是澳大利亞駐華使館因工作認真而發現的,而我們國內的不少用人單位,卻似乎很少有這樣認真的工作態度。據《光明日報》記者和通訊員寫的《假文憑緣何有市場》一文透露,許多“招聘公司的招聘條件”雖然“幾乎都要求有大專以上文憑”,但“有意者只需寄去自己文憑的復印件或個人簡歷即可”, “他們在招聘中從來沒對文憑的真假作過驗證”。該文明確地指出:“用人單位的這種做法,在很大程度上給了持假文憑者以生存空間。”
全國每年的大學生畢業人數,也就百余萬人。每年流入社會的持有假大學文憑的人數究竟有多少,自然無法有精確的統計,但如果按前面提到的材料,上海一地即售出萬余張推算,全國一年有數萬,大概不會太離譜。也就是說,持有假大學文憑的人數,已經占了真正大學畢業學生的一個相當數量的百分比。這種狀況,難道還能容許繼續下去嗎?
師德散論
中國是一個有著尊師重教優良傳統的國家,所謂“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因為老師的地位尊崇,所以社會和為人師者本身,對師德也有著很高的要求。
師德,就是教師的職業道德。各種行業有各自的職業道德,并成為社會道德的重要組成部分。教師這個職業,有個最鮮明的特點,它不是生產和管理“物”,而是教育和培養“人”。育人是一門十分細致、十分艱深的藝術,因此師德也就比其他行業的職業道德要豐富復雜得多。這里提出的是諸多問題中的幾個問題。
做學問與做人
小時候,常在有些人家的堂屋里看到這樣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說的是一個人的文章學問,應該體現在為人處世之中。最近讀到一本書,講到已故國學大家唐文治先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欲成第一等學問、事業、人才,必先砥礪第一等品行。”說的是只有先學好做人,才能夠治學、成才,成就自己的事業。二者從不同的角度,說明了做學問與做人的關系。
老師對于學生,擔負著傳道、授業、解惑的責任。這里所說的“道”,既包含著學問之道,也包含著為人之道。一個老師如果只顧向學生傳授具體的專業知識,而不注意引導學生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應該說是沒有盡到為人師者的責任。
隨著社會的發展,學科之間的分工也愈來愈細、愈來愈嚴密。學問的內容也就五花八門,名目繁多。但抽象地說,所謂“做學問”,無非就是指學習與掌握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見識和能力。從這個意義上說,“做學問”不過是獲取和增長“做人”的本領。如果不能做一個時代需要、社會需要的人,那么,學問再大,也沒有多少用處。一個人活著,總要想著對他人、對社會、對國家、對民族能夠做出一點什么貢獻,而不能一味考慮他人、社會、國家、民族怎樣滿足自己的種種要求。從社會和國家的角度來說,如果人人都只講索取,不講奉獻,那么社會又怎么能發展呢?所以,一個人“利他”之心愈多,“服務”觀念愈強,就愈有利于自己的成長;一個國家,有獻身精神的人愈多,就愈有利于國家的發展和進步。
我曾經遇到過一些青年,聰明伶俐,思維敏捷,本來是很有希望學有所成的,但恰恰因為缺少社會責任感,強烈的利己主義極大地限制甚至扼殺了他們的聰明才智的發揮,終于使他們一事無成。為什么會這樣呢?道理也很簡單,一個活著只是為了自己的人,必然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任何社會都不可能滿足所有成員的一切要求,而個人欲望極端強烈的人,一旦自己的愿望得不到滿足,便不免和集體、和社會、和周圍的同志發生矛盾,乃至牢騷滿腹,孤芳自賞,心中充滿了抑郁不平之氣,哪里還有心思和精力去鉆研學問呢?
“人類靈魂工程師”是對教師的一個很好的提法,它既肯定了教師的崇高地位和作用,又對教師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賦予了他們神圣的職責。塑造高尚的靈魂,才能做純潔正派的人。鄧小平同志認為,教育工作者,思想政治工作者,“都應當是人類靈魂工程師”。“作為靈魂工程師,應當高舉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的旗幟,用自己的文章、作品、教學、講演、表演,教育和引導人民正確地對待歷史,認識現實,堅信社會主義和黨的領導,鼓舞人民奮發努力,積極向上,真正做到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紀律,為偉大壯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事業而英勇奮斗。”
我想,這正是對于師德的一個重要要求。
嚴與愛
熱愛學生,熱切地期望自己的學生能茁壯成長,健康成才,這自然是每位教師的共同心愿,也可以說是師德的一個根本要求。
但是,怎樣愛法才更有利于青年的成長,卻并不是沒有講究的。
我曾經同我的學生講過,高等學校,有一批學識淵博的老師,有豐富的圖書資料和良好的教學設施,有門類齊全的學科結構,有周密合理的教學計劃,而這一切,都不過是為大家的成才提供必要的客觀條件,至于是否能夠成才,成什么樣的才,歸根結底,還要靠各人自身的努力。大學生活,并不是一條筆直的高速公路。它充滿了挑戰。它并不如人們想象的那樣只有瀟灑和浪漫,更多的卻是平凡和艱辛。馬克思把對學術的攀登比之為對崇山峻嶺的攀登,把“科學的入口處”比之為“地獄的入口處”,顯然是為了強調治學之不易。這是一條充滿艱難險阻的道路,沒有頑強拼搏的精神,沒有百折不撓的毅力,是很難到達目的地的。
老師只有通過嚴格的要求才能在學生身上培養出這樣的精神和毅力。
松松垮垮,馬馬虎虎,捧著哄著,放任自流,是決然培養不出優秀人才來的。
其實,這個道理,老百姓是很清楚的,所以有句老話,叫作“嚴是愛,松是害”。
嚴格要求當然不是懲辦主義。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不免會犯這樣那樣的錯誤,這不足為奇,也用不著大驚小怪。但必須嚴肅對待,弄清錯誤的性質,從中吸取經驗教訓。這樣,才能通過清算錯誤使自己變得成熟起來。有的老師對學生的違紀行為,掖著蓋著,采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態度,自以為這是“愛護青年”。殊不知這樣糊弄著,既不能教育犯錯誤者本人,也不能警示大家,結果就有可能起到縱容更大錯誤產生的后果。從根本上說,這豈不是恰恰違背了教師的職業道德?
過去人們常說“名師出高徒”,這自然是不錯的。但是,“名師”畢竟只是少數。對于多數稱不上是“名師”的,是不是也能出“高徒”呢?無數事實已經證明,這是完全可以的。所以,最好把前面那句話改一個字,那就是:“嚴師出高徒”。
授之以魚與授之以漁
送給別人幾條魚,人家做幾盤菜,很快也就吃完了;如果教給別人養殖魚類的方法,或者送給別人捕撈魚類的工具,人家就可以源源不斷地享用魚蝦的美味。
這個道理,對于我們當教師的來說,是極有啟發性的。教師當然要教給學生具體的專業知識,但不論學習時間多長,學習層次是本科生、碩士生還是博士生,能夠傳授給學生的知識畢竟是有限的。哪怕老師學富五車、學貫中西,學生也只能從你那里汲取到一部分知識。教師能夠給予學生更加有用、更加長遠起作用的東西,應該是讓學生掌握治學的方法,獲取開啟學術殿堂的工具。
治學方法,在各個不同學科之間,既有共同的方面,也有不同的方面。例如,搞歷史的同搞新聞或者法律的,就會有許多不同的特點。經驗豐富、學識淵博的教師,在長期的教學與科學研究的實踐中,積累起來的治學方法,是他多年心血的結晶。把這些方法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學生,可以使學生少走許多彎路。學生掌握了這些方法,就可以以教師教給的基礎專業知識為起點,進一步靠自己去獲取新的知識,從事學術的創新。這樣,才有可能出現一代又一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長江后浪推前浪”的局面。
除了治學方法之外,老師對學生進行優良學風的熏陶,也是極為重要的。學風問題,關系到一個人的學術生命。凡是在學術上有所創新、有所成就的人,必定在學風問題上是嚴謹正派的,必定堅持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不嘩眾取寵,不投機取巧,不隨風搖擺,不阿世媚俗,通過刻苦鉆研、認真思索,對錯綜復雜的客觀事物做出科學的概括和分析,從而做出自己的學術貢獻。如果情況正好相反,那也就會在學術上一事無成。因此,一個好的教師,著力培養學生養成一個好的學風,是使學生一輩子受用的事。
言教與身教
人們常常對老師給予學生影響的深刻程度缺乏足夠的估計。這里所說的“人們”,也包括師生雙方當事者在內。因為這種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所以不易為人們所覺察。實際上,學生身上往往若隱若現地閃現著老師思想、性格、作風甚至思維方式、語言習慣等各個方面的影子。有時,教師對學生的某種啟迪,能改變一個人的一生。這并不是過分的夸張。
教師是通過自己的言和行,對學生施加影響、進行教育的,這就是我們常說的“言教”與“身教”。我國的傳統教育觀念中,歷來有“身教重于言教”的思想,認為教育者只用言教,靠抽象的空泛的說教,是很難教育好人的;更重要的是教育者自己必須以身作則,身體力行,率先垂范,言行一致,才能使受教育者心悅誠服地接受教育。孔子說:“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講的就是這個道理。明代的王廷相更直截了當地批評了只講言教不重身教的現象,說:“古人有身教焉,今人惟恃言語而已矣,學者安望其有得?”
強調身教重于言教,并不是說言教就根本不需要了。教師總是要通過語言,傳達思想,講清道理,分析事物的善惡美丑,判斷世象的是非曲直。問題是,教師的言和行,可以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言行一致,自己所贊揚和提倡的,也正是自己所追求和實踐著的;自己所否定和批評的,也正是自己所力戒和擯棄的。在這種情況下,教師的人格魅力,會較之任何語言更有力量地強烈震撼著學生的心靈,陶冶著學生的情操;學生也會從你的活生生的行動中,更加深切地去領會和感受你所宣揚的道理。另外一種是言行不一,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這樣,學生不但會受到教師錯誤行為的誤導,跟著教師養成一些不良的習慣,而且還會感到教師所講的道理是虛偽的,并不要照著做的,從而失去了對教師所講道理的信任。那么,你的“言教”再頭頭是道,也很難起到積極的教育作用了。
前面提到教師是“人類靈魂工程師”,但如果自己的靈魂即精神世界是骯臟的、丑惡的、充滿了低級趣味的,那又怎么可能去為別人塑造出高尚純潔的靈魂來?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一個好的稱職的教師,首先應該是一個大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