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境界形而上學:中國哲學的一種解讀
- 寧新昌
- 2318字
- 2020-06-05 19:29:38
(四)“道不遠人”
在《論語》中,孔子有對“天”“命”“天命”的論說,也有對“道”的解釋,但沒有對“天道”的具體說明。所以,他就不會像后來的《中庸》和《孟子》一樣對“天道”和“人道”做出區別,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說子貢所說的孔子的“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是有道理的。盡管如此,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對孔子“天道”思想的理解,應該說,“天道”范疇和“天”、“命”、“天命”以及“道”的內容是不完全一樣的。“天道”的基本含義包括“天”和“道”兩方面的內容。“天”的基本特征是神圣超越性,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以及客觀必然性,如“天何言哉?四時行焉”
。“道”的意義中包含“本立而道生”及“率性之謂道”所體現出來的人的主體性。
正因為這樣,在“天道”中就有了“人道”的內容。“天道”可以通過“人道”而實現,歷史上就曾有所謂的“替天行道”者,說的就是人對于“天道”的履行。對于儒家來說,最能體現“天道”也最有資格體現“天道”的是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他們是圣人,是“天”的代表,也是真理的化身。
按照馮友蘭先生的境界理論,圣人應該是居于“天地境界”中的人,比“天地境界”低一個層次的是“道德境界”,居于“道德境界”中的人是君子。君子所能做的就是“謀道”和“憂道”, “君子謀道不謀食”, “君子憂道不憂貧”。“謀道”是君子的職責。如果說,君子在社會中所扮演的是政治家的角色,那其所謀的就是國家的大政方針、治國要略;如果說君子是知識分子,那他就是社會的“良知”,所謀的就是普適的真理、人類的終極關切。孔子所謀無疑是“道”,其中不乏大政方針、治國要略、普適真理以及終極關切,他不僅是君子,更是圣人。但是,當人們認為孔子就是在世的圣人時,他則很謙虛地說:“若圣與仁,則吾豈敢?”
他從不把自己看作圣人,也從不認為自己就是“天道”的化身,但他所做的的確是“替天行道”的事情,是圣人的事情。那些自認為是圣人的人,一般連君子的水平都達不到,而且往往是小人。
君子能“謀道”,也能“憂道”,說明“道”不遠人。《中庸》說:“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離開人而為道,那就不可能為道了。孔子也說過:“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這句話也可以這樣詮釋:我欲行道,道就在腳下。因為在孔子那里“仁”就是“道”。電視劇《西游記》的片尾曲中一句歌詞是:“敢問路在何方,路在腳下。”說得非常有道理。任何人都可以去行道,關鍵是你行不行,如果你不行,那是你“不為也”,而非“不能也”。
前面說過只有圣人才能代表“天”,才能表達真理,才能把“天道”的意義表現出來,一般的人做不到這一點。對此,也不能簡單地就給扣上“英雄史觀”的帽子。我們所認為的圣人,不是一生出來就是圣人,而是經過后天鍛煉、學習才成為圣人的,圣人也是從普通百姓中來的,孔子就是如此。再說,我們認為只有圣人能代表“天”是在現在完成時的意義上說的,如果立足于未來,立足于發展,立足于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代表“天”,都有可能把“天道”的意義表達出來,因為“人皆可以為堯舜”。當然,要成為堯舜這樣的圣人,必須要做好、做足工夫。這工夫簡單地說就是“道”。《中庸》說:“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道”不僅是本體,而且是工夫。走道、行道就是工夫,但這并不容易,因為人在行道的途中,會遇到艱難險阻,會碰到大風大浪,甚至會遭遇流血犧牲,所以,圣人是磨出來的,偉大是熬出來的。
“道不遠人”說的是人和“道”的關系,其中含有“性”和“道”的關系。《中庸》開篇就有“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如果說,天之所命是人的本然之性,是人成為人的內在根據,那么,依循自己的本性行事,就是行在“道”上,就是走在“道”上。這“道”不僅是名詞,也是動詞。名詞指的是本體,動詞指的是工夫。這就是“性”和“道”的內在關系。
在《中庸》和《孟子》里,皆有“天道”和“人道”的區分,這種區分在于更多地強調“人道”的工夫意義。“天道”和“人道”本是同一的,就是一個“誠”字,只是有了人,有了“我”之后,才有了兩者的區分。《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是“天道”,實現“誠”是“人道”。《孟子·離婁上》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誠”是“天道”, “思誠”是“人道”。“誠之者”和“思誠”強調的都是工夫。通過工夫實現“誠”的本體,達到“誠”的境界。為什么能“誠之者”,能“思誠”,根據何在?按照儒家的思想,在于主體的我,在于人的“性”(人的本然之性)。這就是“性”和“天道”的統一。
孟子對“性”和“天”也有論述,所謂“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心”和“性”是統一的,“心”所表現乃是“性”,如“惻隱之心,仁之端也”
。“仁”就是“性”,不同的是“心”的作用在于能“思”,故而乃是工夫的入手處。“性”和“天”也是統一的,知道了“性”,就知道了“天”。孟子還講:“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由于其“心”不僅是認知的,也是道德的,故“存心”就是存其“良知良能”, “養性”就是修養其本然之性,事天乃是對“天”的承奉和敬畏。人是要有敬畏意識的,否則就無法無天了。
在天人關系上,《周易·乾卦·彖》中的“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也是對“性”與“天道”的說明。“乾道”可理解為“天道”。在“天道”變化的語境下,“各正性命”就是事物各正其性命,事事物物各處其位、各得其性,把自己的本性充分體現出來。而《易傳》所說的“窮理盡性以至于命”,意即在窮究萬事萬物之理中,充分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充分展示人的本然之性,達到對于“命”的認識。當然,對于這句話也有不同的理解,如程顥認為“窮理”“盡性”“至命”本來就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