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境界形而上學:中國哲學的一種解讀
- 寧新昌
- 2993字
- 2020-06-05 19:29:34
(二)實事求是與人的主體性
在哲學基本問題中已經有了主體性的問題,其中的“思維”和“思”就包含主體性。笛卡爾的著名哲學命題“我思故我在”突出了人的主體性,“思”就是“我”,就是主體。在理性主義哲學中,“思”就是理性,通過理性去實現知識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康德賦予主體以先驗理性的意義。在他看來,只有是理性的才是客觀的、普遍的,即只有通過先驗理性對于感性材料的整理,方可獲得知識的普遍必然性和客觀有效性。可以這樣說,這里的主體是理性主體,或認知主體,因為它更關注理性的認知,雖然在實踐理性中也提出了善良意志。
與之不同,中國哲學關注的主體性側重于人的德性,中國哲學中有“德性之知”(張載),這“德性之知”就是人的主體性,就是人的德性的知識表現,它重視人性、人的品德以及人的修養。
中國哲學對于基本問題的表達不同于西方,它的哲學基本問題是天人關系問題,是“性”與“天道”的關系問題。這里的“性”主要是人性,盡管它為之賦予了超越的意義。
如果說中國哲學中的“天道”指的是“實事求是”中的“是”的話,人們所要探求的“是”就是“天道”,那么,“性”則指的是“實事求是”的主體,即人。正是主體在“實事”中去求“是”,而不是求其他。為了能實現實事求是,就必須要求這個主體具有一定的品德、一定的修養、一定的水平,否則,就很難做到實事求是。因為擔當“天道”責任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必須具有“鐵肩”才能擔起“道義”。
中國哲學對于主體的研究也主要表現在“性”這一范疇上,人具有什么樣的“性”,或應該具有什么樣的“性”, “性”是什么,這些便是哲學家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在《論語》中,有“性相近,習相遠”的問題,有“性”和“天道”的問題,也有“仁者,愛人”以及“朝聞道,夕死可矣”的論述。這些說的都是人“性”、人的品行、人的責任以及做人的境界。也就是說,人只有具備了“愛人”的情懷,具有了“殉道”的精神,才能擔當起“天道”的責任。
孟子則以先驗的“性善論”去說明人的意義,“仁”“義”“禮”“智”是人的本性,你如果沒有“惻隱之心”,沒有“羞惡之心”,沒有“辭讓之心”,沒有“是非之心”,那你就不是人。他還舉例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這些都說明“善性”是無待的和自由的,人有“怵惕惻隱之心”不是出于功利,也不是出于榮譽,而是發自內心。所以,既然人具有這樣的品格,那么,在道德行為上,他就自覺地會“由仁義行,非行仁義也”
。“由仁義行”是絕對命令,而“行仁義”則是相對命令。“由仁義行”注重了對“仁義”價值的挖掘,強調的是“仁義”的內在性;而“行仁義”則把“仁義”看成人謀取私利、謀取功名的工具。前者體現的是人的自由,而后者則恰恰反映的是人的不自由。
作為主體,人應該充分展現自己的“仁義”本性,顯示自己的人性,顯示自己的尊嚴,體現做人的境界。人是有境界的,人的“仁義”境界的意義就在于它的超越性,它甚至超越于人的存在,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仁義”是人性,也是“天道”, “性”和“天道”本質上是相通的,所以“性即天道也”
。由于“性”和“天道”是內在貫通的,孟子便提出了一條獨特的修養認知路線,即盡心、知性、知天。“心”能自覺“性”的價值,更能知道“天”的意義。人不應該遮蔽自己的“性”,不應該忘記自己的“存在”,而應該時刻明白“耳目之官”的限制,“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
,人不能沉溺于“物”的世界。
不沉溺意味著獨立,意味著自由。作為實事求是的主體,沒有獨立精神,沒有自由品格,就不能去實事求是。“性”的獨立和自由決定了它的積極和主動。只有積極和主動才能稱其為主體。所以,在張載哲學中有“無意為善,性之也,由之也”的道德無待命令,“性”是主體,也是本體,它是積極的、主動的,它是沒有“私意”的,所以,它決定著“善”的意義。
對于人的主體性,人們講得比較多的是能動性,實際上,這還不夠,在講主體能動性的同時,還必須講能定的屬性,也即我們平時所說的“定力”,在這一點上,程顥的《定性書》能給我們不少啟發。程顥說:“所謂定者,動亦定,靜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茍以外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己性為有內外也。”這里說的“定者”,就是“性”,指的是人,指的是具有堅強意志、良好品德的人,這樣的人“志不求易,事不避難”
。而“定性”之“定”是堅定,是鎮定,是若無其事,是“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所謂的“無將迎,無內外”,就是沒有迎來送往,也無內外之別。不累于事,無困于心,體現的是“性”之主體意義的高揚。
“定性”的具體表現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如果說天地有心,那就是它普遍地存在于萬物之中,由物的自在之性而體現出來。古之圣賢則能尊重事物的規律,因順萬物的存在,不為私情困累。所以,人們應該學習的是他們的胸懷寬闊、大公無私、物來順應的品格。“物來而順應”是莊子所說的“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
。心如明鏡,無迎無送,應對而不收藏,能克制于物而不為其所傷,這就是人格意義上的獨立和自在。
沒有定力就不能“適道”, “適道”就是“求是”,在日常的生活中,“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看來,人之情蔽,在于自私,在于用智,用智就是耍“小聰明”。自私者不能“應跡”,不能做到應于物而不累于物;用智者則不能覺悟,有些人一輩子都耍小聰明,唯利是圖、見利忘義、執迷不悟,這樣的人,不能認識世界的真理,不能獲得自己的自由。
所以,“定性”、定力對于人來說非常重要。要達到“定”就應該是:“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尚何應物之為累哉!”需要解釋的是:“兩忘”不是否認外物的存在,也不是否定自己的存在,而是超越,超越于物,超越于我;“無事”不是沒有事情可做,而是不為事情所拖累。這樣一來,就會有意志力的“定”,就會有理智上的“明”。真正聰明的人是不會拘泥于物的限制的。
作為主體的人,應該有情有義。雖然上面也提到人要學圣賢,應該“情順萬物而無情”,類似的也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這只是要求人們明白:人畢竟是人,他不同于動物,不是一種“刺激—反應”式的存在。他是超越的,也是自由的,但這種自由只是消極自由。除了消極自由之外,還有積極自由,這積極自由就是做應該做的事情,所以“圣人之喜,以物之當喜;圣人之怒,以物之當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圣人也有喜怒,只是這喜怒合乎于“當”(應當),合乎于“理”,是“系于物”的。“物”指的是現實,對于現實中的合理與不合理的事情,圣人也有自己情感、情緒的表達,他敢恨敢愛,疾惡如仇,從善如流,當喜則喜,當怒則怒。
中國哲學重視人的主體性體現在對“性”的修養上,因為這“性”既是主體,又是本體,也是做人的境界。人的存在不能沒有根,這根就是本體;做人不能沒有修養,這修養就體現在他對“性”的理解上。在探討“實事求是”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忽視人的主體性。今天的社會追求自由、平等、公平、正義、民主、法治等價值,實際就是求“是”。沒有人的素質的提升,沒有主體修養的改善,“實事求是”將是一句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