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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傳統學研究

1986年6月22日,我出席《中國哲學史研究》編輯部召開的第七屆夏季會議。(第一屆夏季會議于1980年6月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密云招待所召開,主題是“為哲學史的哲學化而奮斗”;第二屆夏季會議于1981年7月在國務院招待所召開,主題是“哲學史上的思維與存在關系問題”;第三屆夏季會議于1982年7月在哲學所密云招待所召開,主題是“漢唐哲學史”;第四屆夏季會議于1983年6月在承德避暑山莊召開,主題是“中國哲學思潮研究”;第五屆夏季會議于1984年7月19日—23日在薊縣招待所召開,主題是“中國哲學史上的唯物主義傳統”;第六屆夏季會議于1985年6月在秦皇島李憲如經營的培訓基地召開,主題是“中國古代歷史觀的特點”。)每屆夏季會議張岱年教授均參加并發言,辛冠潔研究員時任《中國哲學史研究》主編,做總結講話。第七屆夏季會議的主題是“中國哲學史上人的價值”,在西山賓館召開。我講了人的生命價值、社會價值、理想價值等。道家重人的生命價值,儒家重人的社會價值,釋家重人的理想價值,這是就大體而言,三者亦相互交叉,互滲互補。

1986年7月8日,我出席北京社科院召開的“北京文化史討論會”,講了北京文化的特點:一是創新性,即具有包容性、綜合性;二是交融性,即具有北方文化的純樸性和南方文化的靈活性;三是多樣性,即具有宗法性和反宗法性。我的觀點得到與會學者的認同。當時,哲學界思想比較活躍,關于如何解構“文化大革命”以來的思維模式,大家都有一些思考。特別是傳統與現代(即古與今)的聯系、轉化、批判、繼承問題,成為了學者爭論的熱點。于是,我們希望以學術沙龍的形式自由、平等地交流思想。我們的要求很簡單,提供一個會議場所,免費供應一頓盒飯午餐,即使這樣,也很難找到,后來《團結報》愿意提供。于是,1986年12月5日,由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主辦的《團結報》召開第一次文化座談會,與會者40多人,會議主題是“傳統文化的現代化問題”。大家各抒己見,氣氛熱烈,李澤厚發言講“西體中用”,贊成者有之,修正者有之,特別是關于“西體”究竟指什么,大家意見不一。李氏做了各種解釋,亦沒有明確固定的所指。我發言認為,“西體中用”雖顛倒了孫家鼐、張之洞等的“中體西用”,但思維模式卻沒有變,都以體用關系范疇來規范、詮釋中西文化。這種思維模式首先預定中學是傳統的或落后過時的,西學是現代的或先進的,在傳統文化向現代文化的轉變中、在體用的選擇上有第一位的不同和輕重之分,在實踐上往往陷入不可操作的困境。

改革開放以來,人們把目光投向西方,西學像潮水般涌進。中國人放眼世界時,深深地感覺中國落后了,特別是“亞洲四小龍”(韓國、新加坡、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的經濟騰飛,深深地震撼和刺激了國人。人們出于憂患,追問:中國為什么落后?中國大陸為什么不如中國香港、中國臺灣?中國為什么沒有現代化?怎樣由傳統走向現代?怎樣才能實現現代化?在追問中,中國現代的一些知識分子陷入了傳統思維的怪圈。明清之際,一些思想家曾把明亡的原因歸咎于文化思想,批判空談心性,認為其誤國誤民,而不著重從政治、經濟、制度層面去尋找原因。五四運動前后,知識分子認為與傳統文化思想的徹底決裂是實現現代化的前提,于是空前激烈地批判傳統,“打倒孔家店”,實行道德革命、文學革命。“文化大革命”中,傳統文化被作為破“四舊”的對象之一,被徹底掃除,出現了打倒傳統文化、砸爛“孔老二”狗頭等空前激烈的言辭和行為,乃五四運動所望塵莫及。在20世紀80年代初的文化論爭中,一些學者開始反思五四運動和“文化大革命”這兩次反傳統運動:抹黑中華傳統文化究竟有什么好處?這能否推進中華民族的現代化進程?中華傳統文化是否像兩次運動中所批判的那樣糟糕?是否像批判所指的那樣永世不得翻身?不可改造?不能轉生?對此,《河殤》視中國文化為黃色文化,是封閉的、保守的;與西方藍色文化的開放性、先進性相比,它是落后的。《河殤》認為,中國文化決定了中國的落后,中國若要現代化,就必須徹底地拋棄傳統文化,放下五千年沉重的傳統文化包袱;否則,中國的落后就是不可改變的。另一些學者則認為應復興中華傳統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中國的落后要靠儒學來拯救,他們或主張儒學的第三期發展,或主張儒學是中國現代化的出路之一,等等。也有學者主張批判地繼承,綜合地創造,認為中華傳統文化既有糟粕,亦有精華,應分別對待,剔除其糟粕,吸收其精華。還有一些學者主張創造性地轉化、綜合創新等。可謂是各說齊陳,莫衷一是。我試圖從這個傳統思維怪圈中和傳統與現代的種種爭論中度越出來,在與傳統文化平等的、理性的對話中,理解和體認中華傳統文化的本真,探索中華傳統文化的特點、規律、價值和意義。在這個思想指導下,在中國人民大學科研處的組織下,我與王俊義、許啟賢、黃晉凱共同主編了《傳統文化與現代化》,此書吸收了各方面的意見,為傳統文化與現代化的討論提供了方便。我又受華夏出版社之約主編了《中國傳統文化多維反思叢書》(上冊《傳統·西化·后現代化》、中冊《人生·價值·儒釋道法》、下冊《反思·展望·走向未來》)。由于華夏出版社因故不予出版,我們就與臺灣龔鵬程教授聯系,將全部書稿郵寄給龔教授,請他幫助在臺灣出版,后由于龔教授工作單位的調動,三冊書稿在搬運中丟失。這是20多人精心寫作的成果,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失,我很痛心,也很愧疚。

李甦平和湯群英努力活動,與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聯系,征得李淮春社長的同意,與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副總編周文柏教授共同主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叢書》。當時,我正向哲學系碩士生及全校碩士生開“中國傳統文化”課程,大教室坐得滿滿的,約有150人,有北京大學的學生來聽課,包括在北大留學的留學生,如日本留學生永富青地等。我梳理并分析了西方各個文化學派思想的異同和發展,中國文化的內涵、特點、性質、作用、影響,以及中國文化未來發展的出路等。通過系統的教授,我體認到西方文化學的著作是在堅實的人類學調查研究的基礎上做出的,然而我國人類學學科在1949年以后基本上停止了,要著文化學方面的著作,很難度越西方同類著作。于是,我就著力于傳統與傳統學的研究,在這方面中國既有豐富的資料和現實的事例,亦可回應傳統與現代的爭論,以便開拓一個新的領域。這種研究已不是“我注六經”式的對某位哲學家思想的描述,而是“六經注我”式的闡釋自己的思想觀點,它需要學術的個性和獨創性,是一種生命學術的進路。于是,我撰寫了《傳統學引論——中國傳統文化的多維反思》一書,并打印成講義,發給選修這門課的哲學系、歷史系、語文系、法律系、農經系的86級與87級研究生,我講重點問題,請同學們討論和提意見。這本書在1989年1月出版。在撰寫基本完成后,于1986年11月3日,《光明日報》發表了我《論傳統與傳統學》的文章。在講傳統文化或文化傳統時,人們往往把傳統與文化這兩個既異又同的概念混淆一起,不加區別。我在區分傳統與文化的基礎上,把傳統學從文化學中分離出來,把傳統學作為一個獨立的學科來建構,正如文化學在1871年(更確切地說是1909年)從心理學和社會學中分離出來一樣。這是我原創性的建構。此文對傳統學做了規定:傳統學是關于研究傳統現象發生、發展及其各要素之間相互關系的學科。若從認知功能的角度來規定,可以被看作處理信息的系統、或者被看作具有吸引力量和排斥力量的場,或者是一種方式,系統、場、方式是由不同傳統的諸要素構成的具有眾多層次和結構的組合框架。這種框架既能制約影響這個傳統場中人們的運思、認識、創造以及行為模式,亦能夠制約影響他們對外來思想、知識、行為模式、價值觀念等的吸收、排斥及解釋。我在文中提出,從傳統系統、傳統模式和認知功能來看傳統學的對象與范圍,可包括這樣幾個主要方面:價值觀念系統、精神心氣系統、知識系統和語言符號系統。這四個方面相依不雜,相分不離。傳統價值系統是由自然的價值觀念、社會的價值觀念、人自身的價值觀念、歷史的價值觀念等組成的多層次復雜系統,它是傳統系統、傳統場的核心,并以傳統主體的價值指向及其差異區別與評價不同的傳統結構和模式;精神心氣系統是指傳統的性格、格調、旨趣、心態、情感結構、理想境界等,它是傳統內在的活力;知識系統是指參與傳統活動的精神要素、思維模式以及傳統再創造的工具等,它包括經驗型和理論型的知識;語言符號系統是指傳統的傳播、交流、延續所必需的條件和工具,是傳統價值系統和精神心氣系統的外在表現。傳統學的提出和體系結構的建立,為研究傳統問題開拓了廣闊的生存活動空間,使傳統成為獨立的學科。

傳統學的建構,不僅是對傳統與現代長期論爭的化解,而且為傳統的研究開拓了無限的前景。傅鏗等在1991年翻譯出版了愛德華·希爾斯的《論傳統》一書。希爾斯從社會學的角度探究了傳統的含義、形成、變遷以及傳統與現代化等,但沒有提出構建傳統學以及傳統學理論體系。我的《傳統學引論》著重在這方面做了探索。因為在現代生態氛圍中,要體認、評價、化解傳統與現代的緊張,就必須對傳統做出符合本真的解釋。夏甄陶教授以《〈傳統學引論〉告訴我們什么——繼承傳統、超越傳統、創造傳統》為題,高度評價了該書。參見夏甄陶:《〈傳統學引論〉告訴我們什么——繼承傳統、超越傳統、創造傳統》,載《人民日報》,1989-03-10。長春出版社張中良編輯與我聯系,準備再版《傳統學引論》,我做了一些修改,以《傳統學七講》為題于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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