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術(shù)生命與生命學術(shù):張立文學術(shù)自述
- 張立文
- 2199字
- 2020-06-05 19:28:20
三、日本教授的友情
1985年8月27日—30日,日本筑波大學召開“第八屆退溪學國際學術(shù)會議”,會議主題是“退溪學的歷史地位”。國際退溪學會和退溪學研究院理事長李東俊先生要我推薦大陸學者,原因是參加“第七屆退溪學國際學術(shù)會議”的中國大陸學者僅我1人,當時我曾向他建議應(yīng)多邀請中國大陸學者。由于當時中韓沒有建交,他們對中國大陸學界很不了解,我推薦了張岱年、任繼愈、辛冠潔、馬振鐸、徐運和、丁寶蘭、李錦金、賈順先、高令印、李甦平、楊憲邦、陳來、潘富恩、丁冠之、李洪淳、朱洪星、孔令仁、謝寶森等中國大陸各地學者21人,張岱年教授和任繼愈教授因故未出席此次會議。教育部國際交流處處長王復孫指定由我?guī)ш牻逃到y(tǒng)的學者參加此次會議,但名義上各學者是以個人身份參加會議的。筑波大學主辦人是副校長高橋進教授,他曾通過他的學生佐藤貢悅與我聯(lián)系,亦要我推薦中國學者。我在大會上宣讀的論文是《李退溪認識范疇系統(tǒng)論》。
中國臺灣參加這次大會的學者是師范大學周何教授、戴璉璋教授,以及其學生輩的董金裕、傅偉光等七八人。我向周、戴兩位教授提議,兩岸學者聚一聚,由我們做東(因為出國時教育部曾給我們小量經(jīng)費,我請陳來管理),周何教授說先年在漢堡時我請他吃過飯,這次他回請,這樣兩岸學者及美、加、澳籍華人學者傅偉勛、成中英、秦家懿、柳存仁等教授歡聚一堂,談得很高興,周何教授和柳存仁教授唱京戲,傅偉勛教授說笑話,李洪淳(延邊大學)教授表演朝鮮舞蹈,親切融洽,隔閡云消。
會議期間,我們參觀了在筑波大學附近舉辦的世界科技博覽會,會上展現(xiàn)了世界科技的發(fā)展。為舉辦世界科技博覽會,筑波大學周圍建了一些簡易旅店,會議快結(jié)束時,我在旅店不慎左手被開水燙傷,手背腫得很厲害。
會后,應(yīng)東京大學文學部中國哲學研究室主任山井湧教授之邀,出席了由他和安居香山教授主持的“中國出土文書研究會”,我宣讀的論文是《帛書〈周易〉淺說》(即我《帛書周易注譯》一書的“代前言”)。我在文中提出,緊接六十四卦的佚書,可名之為《二三子》,并對豪亮等把緊接《系辭》之后、篇首有墨丁、首句為“子曰:易之義”的佚書作為《系辭》下篇,提出不同意見,認為這是獨立的一篇,可名之為《易之義》。我的發(fā)言引起了與會學者的興趣和討論,我的論文由吾妻重二先生翻譯成日語,論文由其復印并分發(fā)給與會學者。感謝東京大學戶川芳郎教授(后任文學部部長)帶我到東京大學醫(yī)院檢查和換燙傷的藥,東京大學醫(yī)院是日本最有名的醫(yī)院之一。之后由日本天理教主辦的天理大學接待,參觀天理大學、天理博物館、天理圖書館等。天理博物館是一個藏品非常珍貴和豐富的博物館,它分階段展出世界各國各地的文物,其中的中國館除了展覽青銅器、瓷器,有一室是中國民俗博物館,專門展出各地民俗實物,如剃頭擔、面塑擔、賣糖葫蘆擔、彈棉花店標志、大車店的標志物等,看后我很吃驚,我們以為沒有用的東西竟成為其民俗收藏品。天理圖書館中有很多中國古籍孤本,并且圖書館還開始整理出版中國佚失的筆記、文集等,使我感興趣的是首次看到珍貴的《陽明教言》,有文徵明畫的陽明像及信函真跡,即《與道通書(五通)》,還有朱舜水的日記等文物。我還參觀了奈良的各大寺院,如東大寺等,之后從大阪乘機回北京。
會議期間,大會主席高橋進教授提出成立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的倡議,并起草了一份倡議書,征求各國代表的意見。中國臺灣代表周何教授提出,成立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應(yīng)由孔子的故鄉(xiāng)中國大陸牽頭;我們表示支持周何教授的意見,并表示積極籌備。是時任韓國精神研究院院長的柳成國與退溪研究院、國際退溪學會都支持由中國大陸牽頭成立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這樣,由時任孔子基金會副會長的辛冠潔回國向中國孔子基金會(以中國孔子基金會作為牽頭籌備單位)做了匯報,并起草章程,然后征求各國儒學、儒教單位的意見,這便是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的由來。
我在日本手燙傷以后,雖能到著名東京大學醫(yī)院、天理醫(yī)院每兩天換一次藥,但在夜深人靜時,勾起了很多聯(lián)想。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生在世,挫折與順利、歡樂與悲傷、幸福與災(zāi)禍、正常與反常,總是緊密相依,難解難分。我的命運總是游走于這兩者之間,循環(huán)往復。如何在有限的生命中度越這沒完沒了的循環(huán),這是我所祈求的,也是我所致思的。追求生命學術(shù),就是追求生命的度越,就是追求生命的創(chuàng)造。《論語》講“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對于天命,古人都主張順受之。命運被看作一種異己力量和某種必然趨勢。所以,莊子認為命運是一種“不知其所以然而然”的東西,這樣命運便被賦予了神秘性和先驗性,人生的禍福、貧富、貴賤、壽夭都被認為是命定的,命該如此;換言之,人生的一切都是與生俱來的。這剝奪了人掌握自己命運的權(quán)利。既然人的命運已經(jīng)被決定,人自己無法改變,那么就只有消極等待,這樣就無法激發(fā)人去爭取好命運。只有改變這種命定論,把人之命運的好壞、貴賤、福禍、壽夭的主動權(quán)還給人自己,把改變?nèi)酥\的權(quán)利交還給人,人才會噴發(fā)出做好事、謀幸福、求富貴的激情,才會積極自律,努力改變自己的現(xiàn)狀,爭取好命運。王夫之提出“造命說”,試圖打破舊命運,創(chuàng)造新命運。我把自己命運的每次循環(huán)都看作生存環(huán)境與生命樣態(tài)的沖突、融合中的轉(zhuǎn)生,這個轉(zhuǎn)生就是追求生命的度越和創(chuàng)造,從而獲得一次新的命運,或稱之為轉(zhuǎn)生命運。古羅馬斯多葛學派哲學家塞涅卡說:“幸運固然令人羨慕,但戰(zhàn)勝逆境則令人敬佩。”度越逆境就意蘊著命運的轉(zhuǎn)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