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術生命與生命學術:張立文學術自述
- 張立文
- 1822字
- 2020-06-05 19:28:14
五、工、軍宣隊
面對這種狀況和形勢,我作為研究中國哲學史的人,往往會做歷史比較的思考:中國歷史上在每次大動亂后,新王朝往往會采取道家思想,與民休養生息,清靜無為,以恢復生產,發展經濟,所以出現了漢的文景之治和唐的貞觀之治。中國剛經過八年抗戰、五年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和三年餓死人的困難時期,新中國成立后為什么不采取與民休養生息、使民安居樂業的措施和政策?政治運動一個接著一個,朝令夕改,叫人捉摸不定。我也想到“得天下”與“治天下”的關系。《史記·酈生陸賈列傳》記載:“陸生時時前說稱《詩》《書》。高帝(劉邦)罵之曰:‘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 ’陸生曰:‘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鄉使秦已并天下,行仁義,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奉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打天下是“逆取”,是推翻一個政權,必須采取斗爭的、發動群眾運動的辦法,否則難以“得天下”。“馬上得之”就是說馬上打出來的,也就是現代所說的槍桿子里出政權;那么,能不能馬上治天下呢?陸賈認為,如果秦并天下(即統一六國,取得政權)以后,行儒家仁義之治,法先王,高帝能得天下而有之嗎?秦不行仁義,不法先王,是秦所以失天下的原因所在,這就是“得天下”與“治天下”的不同。如果采取“得天下”的辦法“治天下”,就只能搞亂自己,禍害人民。大凡一個政權在“得天下”以后,即掌握了政權以后,都采取鞏固政權的措施,穩定社會秩序,使人民安居樂業,以能長治久安,而沒有采取唯恐天下不亂的發動群眾自己斗自己、自己推翻自己政府的做法。這樣做的結果只能苦了人民,苦了功臣,而使“小人”篡權當政,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人民大學兩派沒有聯合起來,北京各高校的兩派也沒有聯合起來,于是,1968年8月中央便向各教育單位(大學、中學、小學)和黨政機關派遣“工宣隊”和“軍宣隊”。這是根據毛澤東說的:“凡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都應有工人、解放軍開進去,打破知識分子獨霸的一統天下,占領那些大大小小的獨立王國。”把學校看成知識分子獨霸的獨立王國,于是“工宣隊”和“軍宣隊”便到全國所有學校,占領上層建筑,占領“知識分子獨霸的獨立王國”。兩隊進駐我校后,天天召集我們訓話,說是要打掉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囂張氣焰,打掉知識分子輕視工農兵的思想,改造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就成了“臭老九”。所謂“臭老九”,是指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之后的第九位——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即第九等人。“工宣隊”和“軍宣隊”都說自己是工農兵,是領導階級,但“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他們訓道: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共產黨、社會主義養你們,你們還說共產黨、社會主義不好,不是資產階級是什么?你們要老老實實接受工農兵的領導,接受思想改造,使自己來一個脫胎換骨的改造等。“工宣隊”“軍宣隊”進校,說是工農兵占領上層建筑陣地,于是便組織學生、教師天天學習毛主席著作及馬列著作,主要是學《語錄》和檢查自己各種錯誤的、修正主義的思想及學術觀點,同時召開各種斗爭會,斗爭“當權派”“反動學術權威”和有政治歷史問題者。知識分子經過幾年七斗八斗后,還要被批斗,知識分子的厄運接踵而來,不知何時了!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大會后,又有人自殺了。這個時期,知識分子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更不用談學術研究了!
1968年7月,毛澤東批示:“大學還是要辦的,我這里主要說的是理工科大學還要辦,但學制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要無產階級政治掛帥,走上海機床廠從工人中培養技術人員的道路。”傳達、學習這個“最高指示”后,我們教師都為人民大學的命運擔憂。毛澤東說理工科大學要辦,沒有說哲學社會科學的大學要辦,人民大學作為哲學社會科學的大學,今后還要不要辦就成問題了,同時從1966年“文化大革命”以來,人大就沒有招新的大學生,而1965年招的學生,當年提前畢業分配了,這就是說學校只剩下教職工了。教職工為學校命運擔憂,也是為自己的前途和今后的工作擔憂。這年10月,毛澤東發出“廣大干部下放勞動”的號召。各黨政機關、大學、科研、醫院等單位都辦起勞動基地,即“五七”干校。要我們知識分子走一輩子“五七”道路,即走勞動改造的道路,也要知識青年(即初、高中學生)到農村去,參加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上山下鄉運動。城鎮居民也搬到農村去,參加勞動,實行改造。人民大學便派出人員到各省農村去找“五七”干校的校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