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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需要的人的本性”與交往

在學習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時,我們往往只注意到與社會需要相關聯的精神交往;在運用這些原理時,則簡單地據此要求各種精神交往的形式(文學、戲劇、新聞等等)只能為社會需要服務,忽視了人的需要與精神交往的關系。實際上,馬克思和恩格斯創立歷史唯物主義時,并沒有將“需要的體系”的認識停留在社會需要這一層次上,他們在考察人的本性、人對自身的全面占有時,又進一步研究了“需要的人的本性”(42卷120頁)與精神交往的問題,使“需要的體系”的基本觀點得到了深化和豐富。

人的生產是全面的,在肉體需要支配下的生產過程中,人也創造著不受肉體需要支配的生產,這種生產及其帶來的精神交往,是人遠遠高過動物的標志。從人的本性的角度看人的精神交往的需要,那么它就不是一次性的常數,這種需要的多樣化、開放性和因此具有的自我超越性,使它不同于動物式的欲望要求,而表現為一個橫向無限開拓、縱向不斷創新的有機系列。人的需要與社會需要的不同點在于,它是個體需要,并且是“從自己出發”產生的,每個人的社會聯系亦是直接由這種需要而建立,盡管個體需要有具體的社會作為背景。因此,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系,所以人在積極實現自己本質的過程中創造、生產人的社會聯系、社會本質,而社會本質不是一種同單個人相對立的抽象的一般的力量,而是每一個單個人的本質,是他自己的活動,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的享受,他自己的財富。因此,上面提到的真正的社會聯系并不是由反思產生的,它是由于有了個人的需要利己主義才出現的,也就是個人在積極實現其存在時的直接產物。”(42卷24頁)利己主義在這里不含貶義,是個中性概念。

在研究人的需要時,馬克思和恩格斯還進一步指出:“需要即他們的本性,以及他們求得滿足的方式,把他們聯系起來(兩性關系、交換、分工),所以他們必然要發生相互關系。……他們作為個人的相互關系,創立了——并且每天都在重新創立著——現存的關系。他們是以他們曾是的樣子而互相交往的,他們是如他們曾是的樣子而‘從自己’出發的,至于他們曾有什么樣子的‘人生觀’,則是無所謂的。”(3卷514~515頁)馬克思多次談到人是“喜愛交往的存在物”(42卷19頁),“有和同類交往的需要”(42卷134頁)。恩格斯也指出:“人們從一開始,從他們存在的時候起,就是彼此需要的,只是由于這一點,他們才能發展自己的需要和能力等等,他們發生了交往”(42卷360頁)。也許交往的當事人意識不到,但人們的交往絕不是為了點綴,而是一種生命的要求,它使人類產生永遠追求的力量。

在馬克思關于人的精神交往的論述中,實際上談到三個層次的不同需要的表現。較低層次的精神交往要求是一種自然的心理表層的滿足,馬克思曾引證英國17世紀經濟學家巴爾本的話說明這種情形:“欲望包含著需要;這是精神的食欲,就像肉體的饑餓那樣自然”(23卷47頁)。而較高層次的精神交往需要就如馬克思所說,是人“以全部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42卷125頁),把自己的生命活動變成自己的意志和意識對象。這里涉及人的精神交往需要的實質問題:人是有自我意識的,人們把自身存在與發展的需要,在對象世界中轉化為肯定自身的需要。

較高層次的人的精神交往,相當程度上是為了不斷獲得肯定自身的信息,以維持主體的心理平衡,并感到滿足和愉悅。一幅精彩的畫面、一首美妙的樂曲、一條好消息,往往會使人得到一種滿足,便是這個道理。這種人對信息的需要,雖然表現為受動,它的性質就如馬克思所說:“按人的含義來理解的受動,是人的一種自我享受。”(42卷124頁)它表現為人內心的、心理的、精神的需要,不能靠外部世界來滋養,并且超越肉體的直接需要,有時也超越人心理表層的直接滿足,而上升到對人的整體實現的痛苦追求。因為人除了自然的心理表層的滿足外,在精神交往方面還需要進行生命搏擊的勇氣、安寧、慰藉、信心、友誼、對生活價值的感受、對事業成功的把握等等。當然,各種不同類型的信息帶來的效益是不同的,它或是一種知識、認識及思考,或是一時的興奮,而綜合性的藝術信息,則如恩格斯所說:“構成生活享受的最內在核心”(41卷305頁)。

在更高的層次上,人還有一種從對象世界的相反方面獲取自我肯定信息的功能。在談到人對社會異化現象的認識時,馬克思曾指出了這種情況,他說:“一個認識到自己在法、政治等等中過著外化生活的人,就是在這種外化生活本身中過著自己的真正的、人的生活。因此,與自身相矛盾的,既與知識又與對象的本質相矛盾的自我肯定、自我確證,是真正的知識和真正的生活。”(42卷172頁)這種高級的內在的精神交往活動,與人的文明程度和知識水平同步發展。關于這個道理,馬克思引證過17世紀英國作家孟德維爾的話:“知識會使我們產生更大和更多的愿望,而人的愿望越少,他的需要也就越容易滿足。”(23卷675頁)

當然,即使在原始時代,人的物質需要以外亦需要精神交往,尋求心理平衡,這種交往的典型表現是神話的傳播。神話的性質就如馬克思所說:“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46卷上冊48~49頁)神話及與神話相聯系的巫術、原始宗教等等,深切地流露了人的精神本質:強烈的情欲沖動,對生與死的疑惑和恐懼,渴望對世界的支配等等。原始人懷著極大的熱情,一代一代地口傳著關于自己部落的神話,只是因為神話使他們發展自己、征服自然的意愿得到一種象征性的滿足。對這種精神交往的需要,馬克思在《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中,曾詳細地進行了探討。

無論以思維的方式,還是以感覺的方式來肯定自身,都會給人帶來滿足和愉快。在這個意義上,對精神交往的滿足也是一種“消費”,并且顯然高于物質消費的層次。從這個角度,馬克思對精神交往需要進行過較深入的分析。他以音樂為例,指出:“音樂家給我一種美的享受,我購買他的演奏”(47卷152頁)。“如果音樂很好,聽者也懂音樂,那末消費音樂就比消費香檳酒高尚。”(26卷Ⅰ冊312頁)人們在欣賞文藝作品時,如果他真正進入境界,也會有如聽音樂那樣的精神交往感受,他的心靈越超越實用的領域,越得到心理補償和情緒升華。讀報紙聽新聞時,人們急于想知道要了解的事情,也有相似的情形,只是表現層次低一些。

以上的情形說明,在滿足精神交往需要的同時,消費并不是消極的,它也在創造精神交往的新的參與者。仍以音樂為例,馬克思說:“鋼琴演奏者生產了音樂,滿足了我們的音樂感,不是也在某種意義上生產了音樂感嗎?事實上他是這樣做了:他的勞動是生產了某種東西”(46卷上冊264頁)。音樂感是不能離開人而存在的,因而鋼琴演奏者實際上也創造著再欣賞的人。對于其他信息的交往,情形也是一樣。如果沒有欣賞或接受信息的人,精神交往便無法擴大和發展。“只有音樂才能激起人的音樂感;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說來,最美的音樂也毫無意義”(42卷125~126頁)。

從消費和再生產的角度看問題,人的精神交往的進化和擴大,也可以說是消費和再生產不斷相互作用的結果。精神產品(一部分與行為不可分割)的精致化和欣賞者或接受者水平的提高與擴大,在這種相互作用中不斷呈上升的趨勢。以消費為視角,情形就如馬克思所說:“消費在觀念上提出生產的對象,把它作為內心的圖像、作為需要、作為動力和目的提出來。”(46卷上冊29頁)“消費本身作為動力是靠對象作媒介的。消費對于對象所感到的需要,是對于對象的知覺所創造的。藝術對象創造出懂得藝術和具有審美能力的大眾,——任何其他產品也都是這樣。”(46卷上冊29頁)理解了這一點,我們也就容易理解為什么具有特色的大眾傳播媒介,會有從少到多的穩定受眾這樣一種現象。

人的精神交往的需要比物質交往的需要微妙、復雜得多,馬克思充分意識到這一點,曾經深入分析了人們在滿足自己精神交往需要方面的主動性。從這個角度看,有些精神產品雖然有一定的社會的、階級的或黨派的背景,卻能夠成為人類精神生活和心靈的象征,成為接受者生活經驗和情感振動的誘發劑、暗示力,或叫表現媒介。這是由于“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理智地復現自己,而且能動地、現實地復現自己,從而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42卷97頁)。這里的再現自身和直觀自身,是一種自我認識,有些像用鏡子反射自身,接受者在精神產品中看到了與自己的固有觀念和欲望順行的一些東西,就會接受這種產品(包括與行為不可分割的產品,如表演、播音等),并通過它們激起自己的情感表現和經驗聯想。例如馬克思講的具有“永久的魅力”的古希臘神話,即是由于現代人對它仍有感應,在其中可以看到、認識和再現自身而經久不衰。這是一種異質同構性質的肯定性情感反應,它不求生活經驗和情感內容的完全契合,只求結構特征的相似。正是由于這個原因,不少精神產品便有可能與不同時代、不同背景的接受者建立聯系。海涅曾說過:“每一個時代,在其獲得新的思想時,也獲得了新的眼光,這時它就在舊的文學藝術中看到了許多新精神。”[英]柏拉威爾:《馬克思和世界文學》,310頁,北京,三聯書店,1980。馬克思也同意這種看法,并且補充說,決不應該把這種新的解釋看作“曲解”,看作對一種理論創建時或一部作品產生時建立的不變準則的背叛(參見30卷608頁)。

從人的精神交往需要的角度看問題,人們讀報紙,除了直接的經濟、政治利益的需要外,還有一種內在的人的精神交往需要和心理需要的動因。在分析人的精神交往需要的時候,馬克思和恩格斯都注意到人們追求較高級精神交往需要的頑強性。人一旦成為人,就很少直接用肉體需要來解釋行為了。所以恩格斯說:“人們已經習慣于以他們的思維而不是以他們的需要來解釋他們的行為(當然,這些需要是反映在頭腦中,是被意識到的)。”(20卷516~517頁)于是,形成了人的種種追求,而主體精神的生命存在與發展,就處在種種追求的張力之中,較低層次的精神交往需要一旦實現,馬上就會出現較高層次的精神交往的需要。馬克思把它看作一種規律性現象,指出:“由于人類自然發展的規律,一旦滿足了某一范圍的需要,又會游離出、創造出新的需要。”(47卷260頁)恩格斯十分贊同的俄國作家拉甫羅夫所說的一句話,也說明了這個意思:“人不僅為生存而斗爭,而且為享受,為增加自己的享受而斗爭”(轉引自34卷163頁)。

最低層次的精神交往需要是物質需要的附屬品。例如,饑腸轆轆的人吃了一頓飽飯后,就會感到一種很少有的心理滿足,這種精神的感覺就如馬克思分析的:“囿于粗陋的實際需要的感覺只具有有限的意義。對于一個忍饑挨餓的人說來并不存在人的食物形式,而只有作為食物的抽象存在”(42卷126頁)。當人走出這種境況時,交往立即成為一種追求的目的。馬克思曾談到他1844年對在法國的德國工人的觀察,他們那時便處于這個階段。他寫道:“當共產主義的手工業者聯合起來的時候,他們的目的首先是學說、宣傳等等。但是同時,他們也因此產生一種新的需要,即交往的需要,而作為手段出現的東西則成了目的。……吸煙、飲酒、吃飯等等在那里已經不再是聯合的手段,或聯絡的手段。交往、聯合以及仍然以交往為目的的敘談,對他們說來已經足夠了”(42卷140頁)。

在以后的社會發展中,工業生產的高漲使工人的精神交往逐步帶有“享受”的性質。馬克思1857年指出:“工人參與更高一些的享受,以及參與精神享受——為自身利益進行宣傳鼓動,訂閱報紙,聽講演,教育子女,發展愛好等等——這種使工人和奴隸區別開來的分享文明的唯一情況,在經濟上所以可能,只是因為工人在營業興旺時期,即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進行積蓄的時期,擴大自己的享受范圍。”(46卷上冊246頁)五年后,馬克思又指出:“這里可能存在一些變化,例如,報紙就包括在英國城市工人的必要生活資料之內。”(48卷12頁)可以看出,人們的精神交往需要發生變化是有規律可循的:當一種精神交往從偶然的“享受”變成必要生活資料時,新的更高的精神交往需要又會走到面前。

一旦較高級的交往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必需品,而由于外力的壓迫又暫時喪失,人們就會用較低層次的交往頑強地表現自身,并追求喪失了的較高級的交往。1848年的法國二月革命,使法國工人獲得了公開的俱樂部、報刊等較高級的交往手段,當這些交往被取消時,情形就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說:“公開的俱樂部越來越不可能存在,秘密團體就隨之愈益普遍增多和加強起來了。被視為純粹商業團體而容許存在并且沒有任何經濟意義的工人生產協會,在政治方面對無產階級起了紐帶的作用。”(7卷84頁)“至于城市工人,要完全堵塞他們讀報的渠道是不可能的,即使禁止發行廉價期刊,他們也會通過增加秘密團體、秘密辯論俱樂部等的活動來填補這塊空白。”(44卷24頁)這種情形說明,已經形成的較高層次的精神交往本身是一種需要的追求,人們是不會只滿足于較低層次的精神交往的。長久地得不到較高層次的精神交往需要的滿足,社會和個人的心理就會失衡。

當人們把自己投入到外部世界去生活時,需要延伸他們的生命。除了物質生產以外,精神生產和精神交往使人認識到自身并發展自身,超越現實。于是,精神交往的需要便隨著物質生產的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供人研究的領域。為了更高的精神交往的享受,人們不斷地用完善的心靈包籠著世界,艱難而又頑強地表現著人要求全面發展自身的意向。精神交往需要的層次遞進和這些需要的交錯網絡等等,應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題中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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