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方當代美學的全球化面相(1960年以來)
- 張法
- 3217字
- 2021-03-26 21:44:46
引言 認識西方當代美學的全球化面相及其意義
第一節 西方美學全球化面相的突顯與西方當代美學整體的重新命名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學界對于作為1900年以來的整個西方美學先后有三種命名:當代西方美學、西方現代美學、20世紀西方美學。當21世紀已經過了十余年之后,西方美學已經有了嶄新的發展,這就是全球化面相的突顯。
這里講全球化面相,包含全球化(globalization)和面相(face)兩個關鍵詞。
全球化是20世紀末流行起來的理論話語,這一理論話語因世界各方面呈現前所未有的深入的聯系和互動而產生。不同國家對全球化有多種多樣的言說和不同的價值評判。全球化的話語在政治、經濟、思想、文化、社會的各個方面流行,形成一個具體而又復雜的思想體和話語體。本書的全球化,主要在一個語境和三個基點上使用。一個語境是指:在全球學術與思想的聯系和互動日益緊密的時代,世界美學的整體圖景開始起著質的變化。這一質的變化體現在三個基點上:一是西方美學本身的變化;二是非西方美學的變化;三是在全球化語境中西方美學和非西方美學日益緊密的聯系和互動,使世界美學出現了整體的行進方向的變化。而這一整體方向的變化,主要由西方美學的變化引起。西方美學的質的變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西方美學正在否定其自身得以建立的西方古典型邏輯基礎和理論模式;第二,西方美學否定自身原有的美學原則和美學基礎而形成的新的觀念,與非西方美學原有的基本觀念有一種本質上的相同,從而西方美學新的原則和理論是在一種全球關聯和互動中產生的。因此,本書把西方美學的這一變化,看成在全球化理論影響下或全球化時代語境中出現的新質,從而將之視為一種全球化的結果。
面相,指由內在本質而外顯出來的由某些基本特征構成的基本外貌。本書用“面相”一詞,主要是把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作為一個整體來看,這一整體從1900年以來到20世紀末主要以兩種面相出現,即1900年至1960年的現代面相和1960年至20世紀末的后現代面相。20世紀末以來的全球化面相是1900年以來西方美學出現的第三種面相。通過比較這三種面相,可以更進一步地深入理解這三種面相所由產生的共同本質,以及這一共同本質是如何運行而產生這三種面相的。
20世紀末以來的西方美學的全球化面相,主要體現在生態型美學、日常美學、身體美學的崛起,以及這三種美學對西方古典美學基本原則的根本否定,并在這一否定中與各非西方美學原則趨同。這一原則的趨同,彰顯了全球美學的聯系和互動的深入。同時,西方美學全球化面相的突顯,又使得以前的現代美學和后現代美學中本就內蘊著的全球化的因素(即這兩種美學因全球關聯和互動而得出的新的理論)得到了突顯,還使20世紀以來一直在演進的形式美理論也突顯了全球化的意義。形式美理論演進到當代,明顯地與非西方美學有了趨同的一面。就這一面而言,西方當代的形式美理論也匯入到了西方美學的全球化面相之中。
然而,這一嶄新的潮流與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明顯可以作為一個連續整體,在一定的意義上,只有作為一個整體,其全球化的嶄新性質才可以得到更好的理解。因此,由于全球化面相的出現,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需要被重新定義,這不但關系到對西方美學總體走勢的理解,而且牽涉到對世界美學的重新理解。
中國學界對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的命名是改革開放以后才開始的。在改革開放之前,中國學界與蘇聯學界保持高度一致,在歷史演進的性質上,把帝國主義看成了垂死的、腐朽的資本主義,從而認為在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產生的西方現代美學是腐朽的和反動的。改革開放之后,重新審視20世紀以來的世界歷史,已經現代化了的作為發達社會的西方和正在走向現代化的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中國,成為一種基本的歷史對照,從而對20世紀以來西方現代美學也以一種客觀的學術態度去看待。
在這一新態度中,中國學界是怎樣對之進行命名的呢?
中國學人出版的第一本系統講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的專著,取名為《當代西方美學》(朱狄,1984),“當代”一詞突出了一直被認為腐朽的和反動的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其實是具有當代性的。朱狄著作之后,從1985年到1990年,以“當代西方美學”為題的文章有13篇(根據中國知網)。然而,雖然在改革開放之初才大量涌入中國的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對當時的中國具有當代性,但對于西方美學本身來說,說“當代”卻并不太恰當,加之西方學人、蘇聯學人和改革開放前的新中國學人,基本都將之稱為“現代”(如現代派文藝、現代物理學、西方現代哲學等),而且改革開放初的中國正掀起走向現代化的熱潮,也許因為這些原因,“當代西方美學”的命名用得不多。在爾后的30年里,只有一本專著即《當代西方美學思潮述評》(李興武,1989)和一本辭典即《當代西方美學新范疇辭典》(司有倫主編,1996),沿用“當代”名稱。而一般的著述,都按照西方、蘇聯和以前中文譯詞,用“現代”。國內學人以“西方現代美學”為題的文章在1986-1990年間有12篇(根據中國知網),自1987年第一本以“西方美學”為題的譯著(《西方學者眼中的西方現代美學》,王魯湘等編譯)和1988年第一本以“西方美學”為題的專著(《西方現代美學流派述評》,朱立元、張德興)出版以來,至今共有著作8種(朱立元合著1種,1988;獨著2種,1993、2006。曾繁仁主編1種,1990。劉綱紀主編1種,1993。司有倫、程孟輝主編1種,1993。程孟輝主編1種,2001。牛宏寶獨著1種,2003)。然而,80年代后期,自詹姆遜到北京大學大講后現代之后,用“現代美學”一詞來命名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卻與后現代美學有齟齬。后現代美學是與現代美學不同乃至完全對立的美學,用現代美學一詞去統整個美學,意味著“現代”一詞要有廣狹之分,廣義的現代包括后現代,狹義的現代不同于后現代。但這樣總是易引歧義。于是出現了“20世紀西方美學”這一命名。用時間命名本是西方學人的方式之一,吉爾伯特、庫恩、W.C.比卡茲列、哈羅德·奧斯本等都有過以“20世紀美學”為題的文章,這些文章都未涉及后現代美學的問題。大概是借鑒西人的研究,中國學人于1987年編過《20世紀西方美學名著選》(上下冊,蔣孔陽主編,復旦大學出版社),1989年出現了第一篇以“20世紀西方美學”為題的文章
。這兩種編和論,與上述西方學人的一樣,并未涉及后現代,其性質與“當代西方美學”和“西方現代美學”的內涵完全一樣。而1990年出版的第一部以“20世紀西方美學”為名的專著(我的《20世紀西方美學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則明確地把現代美學與后現代美學區別開來。書中的第三編即“從現代到后現代:1960- ”,這樣使“20世紀西方美學”這一時間概念有了新的含義,即把現代美學和后現代美學都包括在其中。在后現代大量涌入之后,這一方式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也得到較為廣泛的采用,共有7種專著采用這一名稱(牛宏寶1種,1996;周憲1種3版,1997、1999、2004;張賢根1種,2009;蔣孔陽、朱立元主編7卷本《西方美學通史》的第5、6卷為“20世紀美學”,1999;汝信主編4卷本的《西方美學史》第4卷為“20世紀美學”,2009)。“20世紀西方美學”這一名稱雖然可以把現代與后現代都包括進來,但卻把內容限定在了20世紀,那么21世紀頭十年的美學進展又怎么辦呢?更為重要的是,在20世紀之內,用現代美學和后現代美學兩大概念去統,基本尚可;然而,20世紀后期被包蘊在后現代之中的全球化美學在21世紀不僅得到了極大地彰顯,而且這一全球化美學的潮流在生態型美學、日常美學、身體美學的高揚中,整個地改變了西方美學的整體性質,如果不把這一新性質納入進來,西方美學就是不完整的。
綜上所述,中國學界在對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的命名上,先后用過三個名稱:當代西方美學、西方現代美學、20世紀西方美學。在這三個名稱中,“西方現代美學”因為有西方后現代美學的存在而顯得不很合適,“20世紀西方美學”因為不能包括新世紀的美學也顯得不很合適,只有“當代西方美學”可以把以上兩個名稱所遺漏的內容包括進去。因此,如果要對1900年以來的西方美學作一整體的把握,“當代西方美學”是一個還可以用的名稱,但在內容上要進行補充,特別是要把新世紀的美學內容增加進去。對于這一名稱也可以改一下詞序,變為“西方當代美學”,以詞序之變暗示內容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