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禮記》的道德功能
《祭義》以為天下之禮的目標是“致反始也,致鬼神也,致和用也,致義也,致讓也”。達到不忘本始,則能增厚為人的根本;達到敬事鬼神,則能尊崇天地君親;達到財用豐足,則能牢立民眾綱常;達到人倫正義,則能避免上下悖逆;達到謙恭禮讓,則能消除爭端。倘若合起這五種致用功能來治理天下之禮,可以說是“雖有奇邪,而不治者則微矣”(《祭義》)。
1.致反始,以厚其本也
何為“反始”?《禮器》以為就是“反本修古,不忘其初”,即返乎本性、遵循古制。舉例來說,“兇事不詔,朝事以樂”(《禮器》),家遇兇喪悲痛啼哭而不用詔告,朝廷盛宴群情歡悅而奏樂助興,這就是返乎本性、順乎本心。“醴酒之用,玄酒之尚;割刀之用,鸞刀之貴;莞簟之安,而稾鞂之設”(《禮器》),祭祀之中唯用醴酒,卻同時設玄酒 (即清水),醴酒樽與玄酒樽并設,且玄酒樽位在上,設玄酒則是為了不忘古昔;割刀鋒利,割牲肉唯用割刀,而禮中割刀和鸞刀并備,且鸞刀尊于割刀,設鸞刀 (即古刀),就是為了不忘其初;蒲席、竹席雖然較為安適,而祭天禮中卻鋪用谷物桿編的粗席,這也是為了遵循古制、不忘其初。
由此可知,所謂“反始”乃返禮之根本、禮之初始,亦即古代先王所制之禮。據《禮器》,“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無本不立,無文不行”,“本”,即禮之基本精神,“文”即儀式規矩,沒有基本精神“禮”就不能成立,沒有儀式規矩,“禮”就不能實行。追懷往古、回念本始可以不忘其本。《祭義》明確指出:“君子反古復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是以致其敬,發其情,竭力從事以報其親”,反思遠古、追悔本始是為了不忘自己生命的由來,以此來表達敬意、抒發摯情,通過盡心盡力做事來報答生育自己的雙親。這正是做人的根本。天子、諸侯為了表達這種至誠至敬的心意,特意辟出藉田,躬耕勞作,用自己的勞動收獲來敬奉天地、山川、社稷等神祗和先祖,即“天子為藉千畝,冕而朱纮,躬秉耒;諸侯為藉百畝,冕而青纮,躬秉耒。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以為醴酪齊盛,于是乎取之”(《祭義》)。
不忘根本、葉落歸根的情結深深地影響著后人。太公呂尚受封于營丘,直到五世,死后都返回周地埋葬;就連狐貍死時,也要“正丘首”(《檀弓上》)。這些都被視為愛本連根的表現。
2.致鬼神,以尊上也
《祭義》對“鬼”和“神”作了明確的解析:“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焄蒿凄愴,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蕓蕓眾生死后入土,其身魄即為鬼;其魂氣、精氣即為“神”。圣王依循生物的精氣,命名鬼神,并作為庶民崇拜的規范,使百姓畏懼、令萬民敬服。
氣與魄分別被尊立為“神”與“鬼”兩個名稱,因此在宗廟的祭祀中分別通過不同的禮節來報祭氣與魄。朝事之禮,用來報氣;饋食之禮,用以報魄。此二禮殷勤周備可謂是禮之極致,意味深遠可謂是心思縝密。朝事之禮的具體做法是“燔燎膻薌,見以蕭光,以報氣也”(《祭義》),即薦獻帶著腥氣的牲血和剛宰殺的牲肉,將犧牲的腸間脂肪放在爐炭上燔燒,發出膻味、香味,火上同時夾雜著艾蒿的光焰,這多種氣味是用來報祀祖先的氣,即神的,這是教導眾人反思本始的。饋食之禮的具體做法是“薦黍稷,羞肝肺首心,見間以俠甒,加以郁鬯,以報魄也”(《祭義》),即薦上黍米飯、穈子米飯,進上煮熟的肝、肺、首、心,夾雜兩罐醴酒,另加用郁金香草汁釀制的黍米酒,這多種飲食是用來報祀祖先的魄,即鬼的,這是教導本族人們彼此相愛,上下用情相親。
3.致物用,以立民紀也
禮是統治者手里的權柄,是其用來“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禮運》)。從這個意義上講,禮是用來治理國政、保安君位的。然而作為上層建筑的禮是一個和諧的統一體,“合于天時,設于地財,順于鬼神,合于人心”(《禮器》),因此,自然離不開物質的基礎和鋪墊。
物質財用充足,則能實現各種愿望;愿望完滿實現,則能促使良好的禮教風俗形成;形成了良好的禮教風俗,則能使人民生活歡樂,所謂“財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禮俗刑,禮俗刑然后樂”(《大傳》)。也就是說,物質財用充足方能使人民都安居樂業,努力建功立業,尊崇國君,愛戴官長,然后辦學興教,即“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后興學”(《王制》)。所謂“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管子·牧民》)。有了豐厚的物質基礎,道德倫理、綱紀法度才能牢固確立。反過來,民眾能夠安居樂業,自然又會促使財用充足,所謂“庶民安故財用足”(《大傳》)。
4.致義,則上下不悖逆矣
在“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運》)的時代,禮義成為紀律綱常,并“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禮運》)。
禮義是做人的重大事項,“禮義也者,人之大端也”(《禮運》),是禮之內核,“所以講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膚之會、筋骸之束也;所以養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禮運》)。禮義是人類與禽獸的根本區別,“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冠義》),人如果沒有禮義,即使能說話,也只能算是禽獸之心性,“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曲禮上》)。作為敦厚崇禮、恪守禮義的君子,可以做到“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中庸》),即身居上位而不驕傲,身為臣下而不悖逆,國家有道之時,其言論足以振興社會,國家無道之時,其沉默足以避禍容身。
用禮義來區別親疏長幼,人道倫常才能體現無遺了,即“別之以禮義,人道竭矣”(《大傳》)。禮義得到了貫徹,上下的名分才能確定,所謂“禮達而分定”(《禮運》)。統治者如果不用禮義、忠心、摯誠之心對待人民,即使用種種手段極力地維系人民,籠絡人民,民心也會分崩瓦解的,即“茍無禮義、忠信、誠愨之心以涖之,雖固結之,民其不解乎”(《檀弓下》)。
5.致讓,以去爭也
孔子以為“安上治民,莫善于禮”。圣人以禮來“治人七情,修十義,講信修睦,尚辭讓,去爭奪”(《禮運》),禮實際上就是“敬讓之道”(《經解》)。
有德有位的君子必然恭敬節制、謙遜退讓,以此來彰明禮教,即“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曲禮上》)。不學禮,無以立,因此,孩子從小就要學習謙恭禮讓,“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后長者,始教之讓”(《內則》),男孩到了十歲,不僅要習禮,還要從早到晚實習少年事奉長者的禮儀,“十年……衣不帛襦袴,禮帥初,朝夕學幼儀”(《內則》)。
在倡導禮讓方面,孔子提出了諸多舉措:如貴賤有等級,衣服有差別,朝廷上有定位,這樣人們才能有所謙讓,即“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坊記》)。君子尊重別人而抑制自己,讓別人居先而自己居后,人們就會興起謙讓,即“君子貴人而賤己,先人而后己,則民作讓”(《坊記》)。據有國家的人,尊重人才而不吝惜爵祿,人民便會興起謙讓,即“有國家者貴人而賤祿,則民興讓”(《坊記》)。君上用誠信謙讓的態度來對待百姓,人民也必定厚重地以禮相報,即“君子信讓以蒞百姓,則民之報禮重”(《坊記》)。有了功善就稱道別人的作用,有了過錯就稱說自己的責任,那么人民就會不爭;有了功善就稱道別人的作用,有了過錯就稱說自己的責任,那么怨恨就會日益消失,即“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民不爭。善則稱人,過則稱己,則怨益亡”(《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