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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遼寧省本溪市區太子河南岸明山附近,有一處遺址,舊稱東墳,現為東芬。這里曾埋葬著一位清朝開國名臣,只是世事變遷、戰爭破壞及新時期的造城運動,造成名寢不在,只留下一方高大的墓碑,碑頭雕刻四龍,碑周浮雕云龍圖案,滿漢文字刊刻著康熙帝對墓主評價:“自古帝王創業垂統,必懋建本枝以作藩屏,故生隆顯爵,歿錫豐碑,典甚重也。爾薩哈廉貝勒負姿忠亮,中外所推,膚功屢建,甲冑躬擐,努力行間,職司邦禮,盡心典則,益著寅清,洵百代所當瞻仰者也。擬封多羅郡王,忽焉長逝。太宗文皇帝眷爾勛勞,追封為和碩穎親王,以示隆眷。于康熙二年特賜恤典,敕建豐碑。膚今追念前徽,另謚曰‘毅’,重勒貞珉,用傳不朽,以示敦睦懿親之意云爾?!?
按制度擬封郡王不成,卻被越級追封為和碩親王,足見太宗對其重任及早逝的痛惜。墓碑建于康熙二年,被紀功歌頌者為太祖次子代善的第三子薩哈廉。按輩分,康熙帝得尊稱薩哈廉一聲皇堂伯。
薩哈廉,又名薩哈璘。他出生于明萬歷三十二年,至太祖建國時,年方十歲。他出生后,很得父親代善喜愛,所分得的財產要比兩個異母哥哥岳托、碩托多得多。然而,薩哈廉并未因含著金鑰匙出生和成長而驕縱,慢慢成為代善諸子中最杰出的一個。只可惜天妒英才,崇德元年(1636年)正月,薩哈廉患病臥床,死于五月二十三日,享年三十三歲。
為何說薩哈廉為英才?這個根據,可由太宗對他的追封分析得出。太宗對兄弟子侄敘功行賞,準備給薩哈廉多羅郡王,他的死,讓太宗決定直接追為和碩穎親王。
對于薩哈廉的死,太宗是悲痛的,除了輟朝三日、親奠痛哭外,還在回宮后“于中庭設幄坐,不御飲食”(《清史稿·薩哈璘傳》)。如此舉止,無疑太宗要做另一種守靈人。論關系,他們是君臣,是叔侄,于公于私太宗都不在守靈之列。然而太宗仍堅持數日,足見對薩哈廉的情感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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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詔褒薩哈璘明達敏贍,通滿、漢、蒙古文義,多有贊助,追授穎親王”(《清史稿·薩哈璘傳》),讓其兄代善世系,有了三個和碩親王的爵位,即禮親王代善、成親王岳托和穎親王薩哈廉。即便薩哈廉英年早逝,也算是以功績創造了僅次于太宗世系(一個皇帝和一個親王)的尊榮。
太宗如此尊崇代善父子,并非因為二哥是曾經的大貝勒,而是因為岳托和薩哈廉兩個侄兒對自己忠心耿耿,建功不少。
單論薩哈廉,除了天命十年蒙古察哈爾部林丹汗攻打科爾沁部,薩哈廉領精騎五千前往救援為科爾沁部解圍外,此后并沒有統率大軍獨自出征的殊勛奇功。
薩哈廉雖沒有參與滿洲開國的系列戰爭,但他在后金擴展的戰事中,都有英勇的表現。太祖天命十一年,他跟從代善征討喀爾喀巴林部、扎魯特部,以戰功受封貝勒。太宗天聰元年(1627年),太宗率軍攻襲錦州、寧遠時,薩哈廉同十叔德格類等率護軍精騎為前鋒,又同五叔莽古爾泰等率偏師護衛塔山糧運,大敗明軍兩萬人。在攻打寧遠明總兵滿桂時,薩哈廉力戰受傷。天聰五年十一月,太宗親征林丹汗,薩哈廉與皇長子豪格為前鋒,將林丹汗逼至青海打草灘,薩哈廉等率右翼兵兩萬,攻占歸化城。雖然每戰不是薩哈廉掛帥,但他都在前驅主將的位置上,足見太宗對這個侄兒很是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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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宗諸多侄兒中,薩哈廉是極其受寵的一個。這是有原因的。
天命十一年八月,太祖病逝。如實行汗位繼承由八和碩貝勒共同推舉制,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以及掌握太祖親率的兩黃旗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兄弟,都手握重兵,都懷有奪取汗位的打算。論整體實力和個人威望,代善是元妃次子、原定儲君,雖曾被汗父嚴責革除儲位,但仍位列四大貝勒之首,轄正紅、鑲紅二旗,實力強大,且長期輔佐太祖治國理政有成績,諸子都是能征慣戰、軍功累累。另外,其胞兄褚英長子杜度,掌鑲白旗,屢建軍功,卻對二叔馬首是瞻。
八旗之中,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各占其一,多爾袞兄弟占其二,而代善獨占其三,有著最強的實力爭奪汗位。然而,薩哈廉主導,岳托協同,力勸其父代善全力支持實力一般而能力超群的皇太極:“國不可一日無君,宜早定大計。四貝勒才德冠世,深契先帝圣心,眾皆悅服,當速繼大位。”代善自知硬搶或能勝出,但從諸兄弟的性格、抱負、才干、勢力及當時明軍緊逼、蒙古挑釁和朝鮮敵視的復雜環境來看,唯推出有胸懷韜略的皇太極,才能解決內憂外患的國情,于是說:“此吾素志也。天人允協,其誰不從?”(王先謙《東華錄·太宗》)
代善出手支持皇太極,諸執政貝勒只能“皆稱善”?;侍珮O坐上汗位,薩哈廉立了首功。
薩哈廉是一個懂得太宗鴻志、具有遠見卓識的青年貴胄。天聰三年,太宗親征明朝,代善與莽古爾泰秘密準備回師,薩哈廉、岳托等少壯派貝勒“力贊進取”,支持太宗繼續進軍,“遂由洪山口,克遵化,進逼明北京”(《清史列傳·薩哈璘傳》)。薩哈廉駐守永平期間,秉承太宗恩養漢人的旨意,錄用明朝歸降道員、革職漢官等共管地方軍政事務,并將造謠后金意欲屠城的明降臣李春旺斬首示眾,保得永平一方安定不說,還迅速招撫了周邊地區,顯示出了卓越的管理才干。
天聰五年三月,太宗命諸貝勒評議時政,薩哈廉說:“圖治在人。人主灼知邪正,則臣下爭尚名節,惟皇上慎簡庶僚,任以政事。遇大征伐,上親在行間,諸臣皆秉方略。若遣軍,宜選賢能者為帥,給符節,畀事權,仍限某官以下干軍令,許軍法從事?!保ā肚迨犯濉に_哈璘傳》)他直言不諱地指出人事和軍事有問題,滿洲親貴中有許多無能之輩身居高位,且八旗旗主分權,與君權矛盾,主張改變所用大臣“未必盡得其人”和八旗各行其政的局面。
薩哈廉特別強調,遇到大規模作戰,大汗坐鎮指揮,諸貝勒大臣都聽從調遣。如若調兵遣將,最好選擇賢明能干的人為帥,賜給兵符,讓他全權辦理。這在軍事管理上,唯有兵權平時歸上承汗意、總理各旗之兵部,凡出征則重新授予主帥以軍銜印綬。此舉一改太祖以來八旗貝勒各主山頭的舊俗,有利于鞏固最高領導者的核心權力與持久威權,對于八旗旗主貝勒奉行山頭主義、各自為政,有著很好的制約和規定,使軍權從根本上掌握于大汗一人而無他人掣肘之虞。
他的建議得到了太宗的首肯,并延續至清末,對清朝軍政長期穩固具有無法替代的歷史意義。單憑此點,薩哈廉功在太宗,利在清朝,影響了清朝后來推行大將軍制,有暫時性實權而非常態化實職。即便不時地出現大將軍王,也不能威脅到皇帝對軍權的絕對掌控。
此言一出,對于結束四大貝勒同理軍政、開啟大權集中太宗一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久,阿敏事發,代善主動提出同莽古爾泰位居次位,分坐左右。
天聰九年,諸貝勒大臣屢請太宗改汗稱帝,太宗暫時不允或做客套性假辭,薩哈廉命內院大臣希福等再奏太宗:“不受尊號,咎在諸貝勒不能殫竭忠信,展布嘉猷,為久之大計。今諸貝勒誓改行竭忠,輔開太平之基。”(《清史稿·薩哈璘傳》)薩哈廉重提軍政大權要收歸太宗一人,實行皇帝集權,為太宗“受尊號”準備了最好的理由。果然,太宗說:“善。薩哈璘為朕謀,開陳及此,實獲我心?!?
早在天聰五年,太宗初設六部,以薩哈廉掌管禮部,負責典章制度與外交事宜。他前往蒙古諸部宣示后金國之諸項法律禮儀。天聰六年,后金大軍擊敗林丹汗,薩哈廉貫徹執行太宗的部署,整頓歸附后金的蒙古諸部,重建蒙古秩序,從而達到了削弱蒙古勢力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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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哈廉的才干,不僅在于對外征戰、對內制禮,他還擁有敏銳的戰略眼光。天聰七年六月,太宗詔問諸貝勒對外戰略思想,薩哈廉提出“當寬朝鮮,拒察哈爾,而專征明”(《清史稿·薩哈璘傳》),并提出具體的對明作戰指導方針。這一條,也是集中優勢財力和兵力,對抗最強大的明朝,威懾另外二敵。
正因薩哈廉有著他人不能企及的擁戴、集權、勸進之功及經常性獻計獻策,故而太宗將他引為良輔。崇德元年薩哈廉患病時,太宗經常去探望,并告訴希福等人:“群子弟中,整理治道,啟我所不及,助我所不能,惟爾之賴。爾其靜心調攝,以副朕望!”
太宗對薩哈廉寄予厚望,但天不假年,讓他過早辭世?!懊髡芟任肽苤逓槔砗酢保_哈廉的死,對于太宗打擊很大,甚至以夢境開啟了“親王薨,初祭以牛”的清朝慣例。夢由心生,太宗白日夢見有人請奏“穎親王乞賜牛一”,其實在太宗心里,薩哈廉就是一個勤懇忠誠的拓荒牛,而且這頭牛近乎完美,政治履歷中未有過錯受罰的記載。這是罕見的,即便是他那同樣被太宗引為左膀右臂的大哥岳托,也曾被論罪受罰降爵。可惜的是,崇德八年八月,太宗駕崩,順治新立,薩哈廉的長子阿達禮“坐與碩托謀立睿親王,譴死”,至于阿達禮是否真在謀立多爾袞,還是成為平抑多爾袞意欲另立陰謀的犧牲品,不得而知。按理,薩哈廉的忠誠,應該會影響其子。
對于太宗和清朝,薩哈廉居功闕偉,但他沒有等到真正封王的那一天就病逝了。其次子勒克德渾于受阿達禮案牽連,被罷黜宗室,但不久即恢復宗籍,封貝勒,順治二年被任命為平南大將軍,順治五年封順承郡王。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清高宗借為睿親王多爾袞平反之機會,恢復諸王最初封號,并將爵位世襲罔替的制度明確頒行,將薩哈廉世系納入清開國史上八大鐵帽子王體系,傳十世十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