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獲選黨魁
- 撒切爾夫人
- (英)喬納森·艾特肯
- 15752字
- 2019-12-23 17:08:19
決定參與競選
在媒體對基思·約瑟夫大肆攻擊、發表負面報道的一個月里,瑪格麗特·撒切爾靜靜等待著自己時機到來。約瑟夫的尷尬處境給特德·希思十足的信心,讓他可以放心準備改組影子內閣。但是議會對希思新任命的內閣成員的態度反倒削弱了這位黨魁對自己領導地位的堅定信心。
如果希思能夠從保守黨右派分子中挑選一些新議員進入影子內閣,或者直接提拔瑪格麗特·撒切爾,也許他至少可以在一段時間內平息大家對他的不滿議論。愛德華·杜卡恩時任1922年委員會主席,影響力越來越大,卻拒絕加入影子內閣。影子內閣僅有的兩名新成員尼克·斯科特和提姆·雷森都被認為是左傾分子。這兩名左傾分子當選內閣大臣立即引起右派分子的強烈不滿。
內閣改組前,媒體一直猜測瑪格麗特·撒切爾會出任影子內閣財政大臣。但希思根本不想對瑪格麗特委以如此重任。為了挫挫她的銳氣,希思沒有任命瑪格麗特為內閣大臣,而是讓她做了羅伯特·卡爾的副手。羅伯特·卡爾是個平淡無奇的人物,任內政大臣期間表現不錯,但沒有什么建樹。卡爾與他的新任副手不同,在辯論方面絕對不是工黨大臣丹尼士·希利的對手。這無疑給瑪格麗特·撒切爾大放異彩提供了絕佳機會。
和八年前她擔任伊恩·麥克勞德的副手后第一次演講一模一樣,瑪格麗特第一次出席議會,代表反對黨發表演講,就是參與財政預算案辯論。她在發言中不斷拿工黨財政部官員開玩笑,贏得了保守黨后座議員的陣陣歡呼支持。工黨財政部首席大臣、出身富裕之家的百萬富翁哈羅德·利弗恭賀瑪格麗特新官上任后,瑪格麗特即刻回答說,她的財政知識永遠不可能比得上卡爾,因為“獲取金錢的四種方法:造錢、掙錢、與有錢人聯姻和借錢,他似乎在這四個方面都經驗豐富”。[1]
發言的后半部,瑪格麗特又當場和丹尼士·希利產生了爭執。她引用報紙上一則關于希利在蘇塞克斯新購房子的報道奚落希利。新聞里報道希利的話說,“我從來不存錢。一有錢我就出去給家里買些東西”。[2]希利不僅出于謹慎,嚴正抗議新聞報道失實,損毀自己的聲譽,而且還故意避而不提自己在鄉間買別墅的事。對此,瑪格麗特反駁道:“我很高興我們能了解這樣一個事實,財政大臣是位樂于存錢的好手。我知道他主張在保守黨員集中居住的好地方購置房產”。[3]
在唇槍舌劍中戰勝希利這個工黨政府最炙手可熱的辯手,對參與財政預算案關鍵辯論的瑪格麗特·撒切爾來說,是個不錯的開始。同時,在保守黨議員士氣低下之際,她那富有攻擊性的發言一下振奮了黨內后座議員的士氣。一些后座議員議論紛紛,認為應該更認真地考慮把瑪格麗特當成保守黨黨魁的候選人。就這樣,瑪格麗特再一次利用議會辯論的機會表現自己,抓住了機遇。同時,瑪格麗特還在議會委員會討論“財政法案”的初期會議上表現出色,鞏固了自己黨魁候選人的地位。
幾天以后,瑪格麗特再次抓住一次更加重要的時機。11月21日,瑪格麗特正在下院辦公室埋頭研究“財政法案”,突然飽受困擾的基思·約瑟夫來辦公室找她。“很抱歉,我真的不能參加競選了,”他說,“自從那次演講后,媒體就一直圍在我家房子外面。他們一點兒也不講情面。海倫(他的太太)受不了了,所以我真的不能做候選人了。”[4]
瑪格麗特·撒切爾回答說,“如果你不參與競選,那就我來吧,總得要有一個代表我們觀點的人出來競選”。[5]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她回到福拉德街的家里,對丈夫說自己打算競選黨魁。“你一定是瘋了”,她回憶丈夫當時說的話,“你根本沒戲的。”[6]丹尼斯卻回憶說自己當時的反應是,“希思會殺了你的”。[7]
各種版本的故事都值得懷疑。撒切爾夫婦當時對瑪格麗特在保守黨內獲得越來越多的支持都信心滿滿,根本不像兩人后來回憶的那樣。保守黨議員早在好幾個星期前就懷疑瑪格麗特可能成為黨魁候選人。自從基思·約瑟夫發表演講導致他在同事心中的地位下降后,大家突然開始關注瑪格麗特。而在財政預算案講話后,她的呼聲就更高了。瑪格麗特·撒切爾自然很清楚大家對她越來越看好。她還知道,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方面自己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支持。
權貴對撒切爾的支持以及其他驚喜
最早對瑪格麗特·撒切爾競選黨魁表示支持的,并非像當時誤傳的那樣,是黨內“農民起義”[8]的普通議員。瑪格麗特的第一批支持者反而是黨內的有錢人、鄉紳和財政部專家。
我第一次聽到瑪格麗特·撒切爾的名字被當作黨魁候選人提起,是在1974年6月。當時我在下院的球場剛剛和切斯特選區的議員、29歲的彼得·莫里森打完壁球(我倆是好朋友)。
那是個與眾不同的早晨,他表現得很自大。“我剛剛見過瑪格麗特·撒切爾,”他透露,“我跟她說她應該出來競選,我可以幫她拉到不少選票。”我聽到這里表示很吃驚,并問他瑪格麗特當時什么反應。
“她說,我是1974年新進的保守黨議員里第一個跟她說這話的人,”彼得·莫里森回答,“然后她說自己沒多少希望。但是緊接著她問我覺得有多少人支持她。我回答說,‘嗯,放山居肯定能幫你拉到票的。我父親一直說他相信你就是我們下一任領袖。’”[9]這則消息很誘人。彼得的父親約翰·莫里森瑪加岱爾勛爵是個傳奇人物,在保守黨內很有影響力。約翰·莫里森少校是議會議員,連續多年擔任1922年委員會主席。他是行將消失的后座議員重要組成部分“郡騎士”成員之一。同時大家普遍認為是他扶持亞力克·道格拉斯-霍姆于1963年當選保守黨黨魁并幫助特德·希思在1965年大選獲勝。他也因此得了個“精明少校”的綽號。他的兩個兒子都是現任議員,小兒子就是彼得,大兒子名叫查利,是迪韋齊斯選區的議員。
瑪加岱爾勛爵巨大的影響力還得益于他在自己位于威爾特郡的鄉間別墅“放山居”舉辦的聚會,這個聚會定期在周末舉行,吸引了很多政要參加。如果“放山居拉票”真的能夠幫到瑪格麗特·撒切爾,的確是很不錯。不過我當時對彼得·莫里森說,他可能完全搞錯了情況。
“那行,咱們就拭目以待吧!”他激動地回答道,“當然,現在還為時尚早,但是已經有權貴準備支持撒切爾了。”
這次交談過后三個月,在經歷了夏季的休整和10月大選后,我們果然拭目等到了結果。但是回溯到新一屆議會會期開始時的壁球場,我們雖然談到了瑪格麗特·撒切爾,仔細討論了她,但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希望渺茫的黨魁競選人。
“我已經加入了懷特俱樂部,現在我就類似她的議會督導”,彼得透露說。懷特俱樂部的大名在保守黨高層圈子里有著重要含義。20世紀70年代,仍有一批大約40名守舊派議員參加了圣詹姆斯街的各種紳士俱樂部,包括懷特俱樂部、布德爾俱樂部、布魯克斯俱樂部、普拉特俱樂部和卡爾頓俱樂部。保守黨議會督導里交際比較廣泛的一位督導(那時是斯賓塞·勒馬錢特)一般都會被要求晚上去這些俱樂部執行任務,即和那里的會員一同吃飯,趁機拉選票。所以我很能理解彼得·莫里森所說的他的角色的重要性,但我還是認為在這樣的俱樂部圈子想幫瑪格麗特·撒切爾拉到選票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事兒可不好辦吧”,我說。
“哎呀,你這家伙可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回答說,“我的好多朋友都跟我說想加入瑪格麗特的陣營呢。”
“比如?”我問。
“比如羅賓·庫克、艾倫·克拉克、比爾·貝尼昂、邁克爾·安克拉姆、馬庫斯·金博爾、朱利安·埃默里、莫里斯·麥克米倫,還有斯蒂芬·黑斯廷斯。我父親也在幫她跟這些人說好話呢。”[10]
聽到這兒我就更加吃驚了。這些人沒有一個來自瑪格麗特·撒切爾自己的選區。瑪格麗特是市鎮選區的女議員,不是集中于郊區的郡選區議員。前面提到的所謂支持者都是些家財萬貫、喜歡住在郊區大宅、和老校友交往的守舊派。
“肯定有問題”,我引用了《私眼》雜志里一個著名的句子。
“絕對不可能!”彼得堅持己見。他非常了解這些和他相交匪淺的顯貴和俱樂部會員。趁著我倆在壁球場的更衣室擦干身子換衣服的間隙,他成功地使我相信,一些居住在著名府邸的社會名流,比如亞森漢普頓大宅的羅賓·庫克、海格洛夫莊園的莫里斯·麥克米倫、恩格爾費爾德莊園的比爾·貝農、邵特伍德古堡的艾倫·克拉克、洛錫安大宅的邁克爾·安克拉姆、彌爾頓大宅的斯蒂芬·黑斯廷斯和放山居的莫里森家族都打算支持撒切爾。
“但是為什么要支持她呢?”
“因為我們認為她是唯一還有希望獲勝的人,不過她是個年輕女人,也不算是理想候選人”,他回答說,“而且現在她的呼聲很高,完全有可能獲勝。”
那時候的彼得·莫里森非常干練、富有活力又熱情洋溢,所以在說服人方面很有一套辦法。他在保守黨議會團的上層社會名流里居然拉到了大約30張甚至更多的選票。撒切爾后來的支持者(包括艾瑞·尼夫在內)正在躊躇不決之際,彼得早已經全力以赴地為她奔忙開了。彼得那時的重要作用被大家低估了,但是瑪格麗特·撒切爾并沒有輕視他,甚至她的一些不為人注意的親信,比如戈登·里斯[11]和表面保持中立的保守黨首席黨鞭漢弗萊·阿特金斯也從來沒有輕視過彼得。
彼得·莫里森早年的殷勤奉獻最終贏得了黨魁候選人瑪格麗特對他持久的信任。1979年瑪格麗特當上首相后,立刻任命彼得為就業大臣,后來的11年里又讓他擔任其他職務。彼得擔任的最后一個也是最糟糕的職務是在1990年保守黨決定性的黨魁選舉中出任瑪格麗特的議會私人秘書。彼得在為瑪格麗特任職最后時期的失敗遮蔽了他最初為瑪格麗特奔波拉票的成功。彼得的成功始于16年前“為撒切爾向權貴拉票”。他是瑪格麗特第一個堅定的支持者,瑪格麗特也從來沒有忘記過彼得的支持。
除了權貴的幫助外,瑪格麗特還得到保守黨一批聰明議員更為精明地支持。這些議員大都精通財政事務,這群人以約翰·諾特為首。1974年2月保守黨大選失利后,他在伯麥石油公司的董事會上遇到了丹尼斯·撒切爾。“你太太可能會接替特德·希思”,諾特說。“天啊,我希望你說的是錯的”,丹尼斯答道。[12]
約翰·諾特是“經濟問題聚餐小組”的創辦人之一。這個小組由對財政事務感興趣的保守黨議員組成,他們每個月在彼此倫敦的家中一起邊吃飯邊討論財政問題。小組成員還包括尼古拉斯·里德利、喬克·布魯斯-加戴恩、伊諾克·鮑威爾、彼得·霍登和約翰·比芬。瑪格麗特·撒切爾受邀參加過聚餐小組的幾次晚餐聚會后,就被提名為該小組20世紀70年代的組員候選人。“但最后有人反對她加入因為她講話太啰唆”,諾特回憶說。[13]
1974年3月,終于沒有人再反對瑪格麗特進入小組,所以這位未來的黨魁終于得以定期參加經濟問題聚餐小組聚會。瑪格麗特非常認同小組成員主張的自由市場、浮動匯率和貨幣主義政策。所以瑪格麗特開始著手準備競選時,經濟問題聚餐小組的成員們自然對她全力支持。
隨后,保守黨財政部的經濟專家也在1974年財政法案辯論會上對瑪格麗特表示了支持。這些支持者主要是下院的后座議員。由于瑪格麗特·撒切爾在辯論會上表現出色,既專業地揭露工黨政府的真實面目,又一舉否定了政府修正案,所以這些人紛紛給瑪格麗特提出寶貴建議。這其中就有財政法案辯論中出現的優秀新人,即兩位未來的財政大臣諾曼·拉蒙特和奈杰爾·勞森。
前座議員里,一位新任的克羅伊登議員約翰·摩爾同樣也對瑪格麗特參與黨魁競選表示強烈支持。這位未來的財政大臣自告奮勇地做了撒切爾的第一個競選助選人。另一位支持者彼得·里斯也在財政法案辯論中發揮過重要作用。他來自多佛和迪爾選區,是我的鄰座議員。彼得也是稅收法方面的皇家大律師,后來做了財政部首席秘書。同時他鼓勵我和東肯特選區的議員支持瑪格麗特·撒切爾競選黨魁,因為她“就算是在情況如此復雜、對專業技術要求如此高的修正案辯論中都能有出眾的表現”。[14]
因為財政法案是新一屆下院議會頭幾個星期的重頭戲,所以保守黨內最出色的辯手都對瑪格麗特·撒切爾大加贊賞,這樣一來整個保守黨內就產生了連鎖效應。然而,黨內大多數后座議員包括我在內,對自己在有可能出現的黨魁選舉中到底選誰做黨魁始終沒有確切的答案。盡管如此,黨內權貴、財政部的經濟專家,還有痛恨特德·希思的議員雖然沒能成功地直接將瑪格麗特·撒切爾推舉為黨魁,但至少為她的競選造了勢。
與愛德華·杜坎的協議
瑪格麗特·撒切爾雖然對特德·希思表態,說自己打算競選黨魁,但她那時并沒有多少獲勝的把握。1974年秋,只有很小一部分保守黨議員,比如彼得·莫里森,認為瑪格麗特有望獲勝。大多數保守黨議員則是兩面下注,一面嘴上說支持希思留任黨魁,一面卻暗自等待黨內出現一位強有力的競選人。可這個人會是誰呢?
除了斷然拒絕競選黨魁的威利·懷特洛和中途臨時決定退出競選的基思·約瑟夫外,還有其他一些人迅速被提名為競選人。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些保守過時的顯貴,比如克里斯托弗·塞姆斯、理查德·伍德、休·弗雷澤,還有朱利安·埃默里。希思非常自信,認為包括瑪格麗特·撒切爾在內的這些人根本沒有任何競爭力。但有一位候選人令希思非常緊張。這個人就是愛德華·杜坎,時任1922年委員會主席,歷任保守黨黨魁和財政部經濟事務秘書。杜坎的最大優勢在于,他對特德·希思懷有強烈的不滿,并且堅決想要希思下臺。
11月初,在重新選舉保守黨1922年委員會后座議員時,愛德華·杜坎和其他17名成員都全部重新當選。對極力想挫敗委員會的希思而言,這無疑是致命一擊。因為保守黨領袖希思和1922年委員會的爭議之一就是,希思不希望重新選舉黨魁,而委員會決意一定要盡早進行黨魁選舉。
兩方之間爭執的激烈程度完全可以從1974年11月12日在保守黨領袖辦公室舉行的會議上窺見一斑。保守黨首席黨鞭漢弗萊·阿特金斯邀請了6位資深同事一起討論競選黨魁的問題,他們清楚這個問題將會成為1922年委員會下周四第二次全體會議上必然討論的熱點話題。與會同事包括威利·懷特洛、吉姆·普賴爾、弗朗西斯·皮姆、約翰·佩頓、黑爾什姆勛爵以及卡林頓勛爵。
黑爾什姆勛爵負責會議記錄,這些記錄后來被保存在他的文件里。記錄顯示,所有與會人員均認為,1922年委員會應舉行保守黨領袖信任投票或黨魁選舉。吉姆·普賴爾和特德·希思的觀點一致,所以對兩種提議都表示反對。而其他人則認為普賴爾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
“威利表達了他的擔憂,擔心杜坎在第二次選舉中獲勝”,[15]黑爾什姆在記錄里寫道。他在這話后面用了句號,說明委員們認為杜坎可能在第二次選舉中會獲勝成為黨魁。后座議員也持同樣觀點。
盡管杜坎正在成為黨魁的有力競選人,但是卡林頓、黑爾什姆和懷特洛都說自己無法與杜坎共事。卡林頓趁午飯時間向哈羅德·麥克米倫匯報了會議情況。麥克米倫這位前首相顯然看不上杜坎,他說:“為什么不直接去問蒂尼·羅蘭呢?”這話是在諷刺羅蘭·蒂尼·羅蘭和杜坎在商業上微妙的關系。他倆在羅得西亞礦業和地產公司分別任董事會主席和執行總裁,該公司在非洲從事投機貿易,利潤巨大。
黑爾什姆在11月12日所做的會議記錄說明了很多問題。首先,這份記錄中只字未提瑪格麗特·撒切爾,說明參加討論的人根本沒有考慮過讓瑪格麗特·撒切爾做黨魁競選人。這也表明,保守黨高層人士還是認為杜坎是希思的頭號勁敵。杜坎不僅是黨魁競選可能的獲勝者,也是確定是否舉行選舉的最終裁決人。
于是,杜坎朝黨魁競選的目標迅速邁進。他極力要求提早進行選舉,并贏得了眾人的支持。選舉的日期定在1975年2月4日,競選人提名則相應地提前兩個星期完成。
但是,除了信心滿滿的特德,誰還會被提名為競選人呢?
瑪格麗特·撒切爾雖然曾經公開表示愿意參加競選,但還沒有下定決心要這么做。事實上,她對自己參選的前景很沒有把握,所以早在12月初便主動提出要退出競選,以幫助杜坎更好地參選。瑪格麗特向瑟比頓選區議員、1922年委員會委員奈杰爾·費希爾提出退選請求。費希爾性格溫和,是個奉行中庸之道的后座議員,對希思卻非常反感。這種反感要追溯到唐寧街10號舉行的一次宴會,宴會上希思對費希爾極端粗魯無禮。當時這位首相對費希爾說,和其他客人相比,他“相當無知”。[16]希思經常喜歡莫名其妙地貶損傷害那些與自己觀點不和的同事。曾受希思挖苦傷害的人現在積極地想把希思弄下臺,也可謂是合情合理了。
11月底,奈杰爾·費希爾著手組織同事寫聯名信,請求愛德華·杜坎站出來參加黨魁競選。兩天后,包括艾瑞·尼夫在內的25名議員在聯名信上簽字,另外還有30名議員也有意向加入。在準備聯名信的過程中,費希爾遇見了瑪格麗特·撒切爾。瑪格麗特那時潛在的支持者絕對不可能超過50名,而且她也根本沒有什么競選經理人,沒法幫她計算支持者人數。當她聽到奈杰爾·費希爾描述,幫杜坎拉票進展相當順利時,就說,“請一定幫我轉告杜坎,如果他決定要競選的話,我一定退出”。[17]
聽上去瑪格麗特·撒切爾似乎遇上困難就想退縮,盡管這非常不符合她的個性。但是愛德華·杜坎聽了奈杰爾·費希爾的匯報后卻一點也不吃驚。“我覺得她這么說就是精心計算的結果,”他回憶說,“我有人投票支持,但她沒有。”[18]
愛德華·杜坎絕對是議會這個大鳥籠里與眾不同的一只鳥,但是他能一路飛進唐寧街10號嗎?他的履歷不錯,以前做過財政部大臣和保守黨主席;同時,他演講才華出眾,擅長主持各種會議。但是杜坎也有政敵,他們正在密謀設計反對杜坎。這些政敵包括威利·懷特洛,他已經明確表態絕不會在杜坎政府任職;還有杜坎曾經的生意合作伙伴彼得·沃克,他一直偷偷跟別人說杜坎在倫敦的聲譽不佳;最關鍵的政敵是特德·希思,希思曾把杜坎從保守黨主席的位置趕下臺,并且堅決不讓他加入1970年至1974年的政府內閣。
議會里的人都清楚,希思和杜坎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一個生性粗魯,另一個性格溫和。杜坎還善于贊美同事。“杜坎夸人”的許多故事里有一則說的是他夸獎議會新成員皇家海軍司令官約翰·克仁斯[19]。他對克仁斯說:“我知道你在潛艇里工作,多么英勇啊!”[20]另一則故事顯然有點假,有人問杜坎幾點了,杜坎回答說:“你希望現在幾點呢?”[21]
杜坎贊美別人慣用夸張精致的詞語,這被同事認為是一種獨特的風格而絕不是嚴重的缺陷。或許并非所有黨員都會選杜坎做領袖,但是和瑪格麗特·撒切爾相比,他在黨內的地位還是要高很多。瑪格麗特是唯一一個公開表示要參加黨魁競選的人。即便杜坎尚未公開表態要參選,大家也都認為他最有可能擊敗希思。持這種觀點的資深議員絕不止奈杰爾·費希爾一個。阿賓登選區的議員艾瑞·尼夫[22]也以杜坎競選經理人的身份在幫助杜坎。年輕議員里,彼得·塔普塞爾也在幫杜坎拉票。杜坎的勢頭日漸興盛強大,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大多數保守黨議員還是認為黨領袖理應由男性擔當。愛德華·杜坎似乎是最具實力的男性人選,也是因為這個因素,他的呼聲才會那么高。
整個11月和12月,杜坎面對各方提議他做黨魁競選人一直態度曖昧。對此,他有一個很好的解釋:身為1922年委員會主席,他擁有是否進行黨魁選舉的最終裁決權。所以他不想因為隨便表態而對自己的職位造成負面影響。他擔心,如果自己貿然變成現任黨魁希思的競選對手,很可能會被人指責為濫用職權。
大選最終定在2月4日舉行,準備工作一切就緒后,杜坎的這些擔憂也就沒有什么必要了。1975年年初,奈杰爾·費希爾親自到杜坎在薩默塞特的家里勸說他參選時,杜坎雖然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被說服了。不過隨即出現了一個新問題,這就是杜坎的妻子薩莉·杜坎對丈夫競選黨魁的態度。他們夫妻婚姻當時已經出現危機,后來離了婚。兩人的矛盾爭執之一就是家庭未來的發展方向。奈杰爾·費希爾拿出所有杜坎支持者署名的環形簽名請愿書后,這位黨魁候選人最重要的支持者、他的妻子卻極力反對丈夫參選。“薩莉邀請奈杰爾一塊兒出去散步,并跟他說自己一點兒也都不贊成參與競選的主意,”愛德華·杜坎回憶說,“既然她這么說了,我只好全盤接受。妻子的反對是我要求奈杰爾立即放棄幫我競選黨魁的最主要原因。”[23]
在奈杰爾·費希爾完全放棄幫助杜坎競選之前,他安排了瑪格麗特·撒切爾和愛德華·杜坎見面。這次神秘的會面目的主要是在于達成全新的協議——必須由杜坎親自向瑪格麗特保證。瑪格麗特希望杜坎向自己擔保,他絕不參加競選。
會面在位于威斯敏斯特自治市羅德諾斯街14號杜坎的家里進行,丹尼斯·撒切爾陪同妻子參加了會面。愛德華·杜坎回憶說:
這次絕對是我們三個人的私人會面。我記得會面剛開始氣氛非常緊張。瑪格麗特和丹尼斯一起坐在客廳沙發的邊上,他倆看上去緊張得像是來求職的保姆和管家。我跟他們表態說自己肯定不會參加競選以后,他倆頓時放松了下來。如果我最終決定放棄競選,那么瑪格麗特肯定會參加競選。她這個心思當時根本沒人知道。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丹尼斯是唯一知道瑪格麗特心里秘密的人。他倆得知我退出競選,當時就高興壞了。[24]
愛德華·杜坎的印象正確無誤。自從瑪格麗特·撒切爾對特德·希思說自己打算競選黨魁后,就不斷地受到希思的阻撓,有好幾次事件都意圖暗中打擊瑪格麗特。對瑪格麗特聲譽造成最大傷害的,是彼得·沃克借助瑪格麗特在競選前接受一家名為“退休前的選擇”的小雜志采訪大做文章,惡意中傷瑪格麗特。采訪中瑪格麗特向讀者建議要囤積罐裝食品,特別是聽裝的“價格昂貴、富含蛋白質的食品:火腿、口條、三文魚、青花魚、沙丁魚”,免得這些食物將來價格上漲再去買就不劃算了。[25]
這樣一個簡單的故事卻被刻意曲解,污蔑瑪格麗特·撒切爾是一個“囤積食物的人”——這個詞讓人聯想到二戰后實行“定量供應”那些不愉快的日子。這番攻擊也讓大眾回想起“搶奶賊撒切爾”的往事,只是更多了些諷刺意味。這無疑是在暗示,格蘭瑟姆小雜貨商的女兒就是在暗自囤積食物,“全然不顧公眾利益”。這段指責是由前保守黨首席黨鞭、時任哈羅斯百貨商店副董事長的馬丁·雷德梅因在電視采訪里單獨提出的。[26]
為了回應這些指責,瑪格麗特·撒切爾邀請英國倫敦新聞界的大批記者去她位于福拉德街的家里拍攝,請他們向公眾展示自己家食品柜里僅存了有限的一些食物。這期電視新聞報道中還著重提到,瑪格麗特參選黨魁無疑導致了保守黨高層的恐懼和仇恨。
經過一到兩周的媒體大戰,這種憤恨之情才漸漸地消失。盡管這次新聞大戰對黨魁選舉的投票沒有產生任何影響,但當時著實惹怒了瑪格麗特·撒切爾。“我那時確實很難過”,她回憶說,“有時幾乎要落淚。有時氣得我渾身發抖。”[27]
“囤積食物”事件對撒切爾一家造成了巨大傷害,他們那年的圣誕節過得很不愉快。同時,丹尼斯也在為他自己的生意發愁,因為伯麥石油公司董事會遇上了大麻煩。不過好跡象也還是有的。議員里一小群支持者緊隨彼得·莫里森的腳步,一起跑去探望撒切爾夫人,并表示會投票支持她做黨魁。這些前期的支持者包括杰弗里·金斯伯格、羅賓·庫克、比爾·謝爾頓、約翰·戈斯特、大衛·克勞奇、休·羅西和威廉·里斯-戴維斯。這些人都不是保守黨內的重要人物,也根本沒人把他們放在心上。但他們作為先驅,開創了支持瑪格麗特的活動。這進一步表明自發組建的撒切爾陣營正逐漸運轉起來。
相反,盡管希思陣營在“囤積食物”一事中表現相當強勢、狠毒,但他們的表現也說明希思陣營沒法拉攏到新的支持者。1974年2月和10月兩次大選,新進的年輕議員大都對黨內現狀表示強烈不滿。希思就像一件破損過于嚴重的貨物,根本不可能有東山再起的希望了。他之所以還能繼續把持黨內重要位置,部分是因為那些想要競選黨魁的對手缺點太多,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希思仍掌控著黨內大權。這賦予了希思有利條件,幫助他組建了自己獨有的競選團隊,隊員都是他的同事,這些人非常擅長開展有效的競選宣傳活動。然而這種狀況也改變了艾瑞·尼夫,使得他終于決定做瑪格麗特·撒切爾的競選經理人。至于艾瑞·尼夫為什么能做上競選經理,他又是如何幫助瑪格麗特展開競選宣傳的,這些都很有趣,也讓他成為下院的神秘人物。
艾瑞·尼夫的加入
很多與艾瑞·尼夫共事過的保守黨議員都對他感到困惑。大家對艾瑞·尼夫的稱呼各種各樣,“一個健壯的人”、“影子一般的神秘人物”,還有“優質操作員”。[28]對他健壯的評價主要來自于他的二戰記錄,他曾先后獲得軍功十字勛章、金十字英勇勛章和法國英勇十字勛章。他也是第一個從德國科爾迪茨集中營成功“逃回家”的英國軍官。
尼夫的神秘莫測主要是因為大家普遍認為,他在戰后一直為英國軍情五處工作,和情報部門關系密切。這可能也是尼夫本人想給別人造成的印象。他應該能很好地詮釋英國間諜小說家約翰·勒卡雷筆下的“圓場”里的人,尼夫即便是走路、說話也都有種隱身的感覺。他在下院的走廊里走過,就仿佛一只螃蟹沿著墻邊的縫隙行走一般令人難以察覺。他講話多用省略句,喜歡小聲嘟囔而不是大聲吐字。想弄清楚他的觀點就像想抓住一束月光那樣困難。
尼夫到底是保守黨左翼還是右翼分子?是支持還是反對歐共體?他到底支持參加黨魁競選的哪位候選人?所有這些答案都不甚明了。
關于艾瑞·尼夫,唯有一件事確鑿無疑:他非常討厭特德·希思。據傳兩人發生過爭執(后來被希思否認),雖然此事不能說明他們意見不和,但到底還是無中生有地誹謗了保守黨領袖希思。吸煙室里流傳的故事(受傷的尼夫一直謹慎地點頭眨眼吸引大家轉述這個故事)說,尼夫1959年患上心臟病,他跑去向保守黨首席黨鞭希思解釋說因為健康原因自己不能繼續出任麥克米倫政府的政務次官。“那你的事業就算到此為止了,”希思非常冷酷地對他說。[29]
不管當時那種場合希思到底用了什么樣的措辭,這兩個人從此結下了仇怨。另一個更深的原因是尼夫認為自己被剝奪獲爵士稱號的機會,有失公允,其他幾名非“郡騎士”也有同樣的不滿。因此有人認為,艾瑞·尼夫想盡辦法設計陷害希思更多地是出于私怨而不是政治考慮。
事實上,艾瑞·尼夫先后找過威利·懷特洛、基思·約瑟夫和愛德華·杜坎,要求做他們的競選經理。這些黨魁候選人均持不同政見,可見尼夫主動提出幫助他們競選根本不是出于政見考慮,他的首要目的就是把希思趕下臺。
尼夫扮演的競選經理發揮相當出色,并且他還得到奈杰爾·費希爾[30]的幫助,順利為杜坎拉到將近70名支持者。不過很多議員口是心非,這些數據并不那么可靠。即便如此,尼夫拉到的支持者人數也遠比瑪格麗特·撒切爾手下那位不切實際、效率低下的政務次官費格斯·蒙哥馬利所宣布的,為瑪格麗特拉到的支持者人數要多上兩倍。
1975年1月中旬,因為愛德華·杜坎突然退出競選,所有的謠言、數字、勝算和候選人一下變得清晰明確起來。但是只有瑪格麗特·撒切爾、丹尼斯·撒切爾和愛德華·杜坎知道杜坎退出選舉的消息。在對外公布杜坎退出競選消息的幾小時前,尼夫和負責為撒切爾夫人計算支持者人數的斯特立漢選區議員比爾·謝爾頓交談了一次。談話中尼夫暗示,他倆應該達成“某種協議”,這樣原先支持杜坎的人可以轉而支持瑪格麗特。這個協議很容易就達成了,謝爾頓也做出讓步,成為尼夫的副手,尼夫則成為幫助瑪格麗特競選的第一經理人。這所有的一切只要得到候選人瑪格麗特的許可就都可以實現了。
1月15日當晚,下院開會一直開到半夜。第二天艾瑞·尼夫跑去見瑪格麗特·撒切爾。他以勒卡雷筆下的間諜人物喬治·斯邁利獨特的方式詢問瑪格麗特,誰在幫她組織競選活動。瑪格麗特裝模作樣地回答,自己根本沒有參加競選。一問一答道底哪個更虛偽,很難說得清。但根據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敘述,接下來“艾瑞說:‘我看最好由我來替你做這件事。’我很熱情地同意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他會盡可能把杜坎的支持者都拉到我這邊來。”[31]
艾瑞·尼夫之前曾經向其他黨魁候選人毛遂自薦過,瑪格麗特這么快就相信他實在有些出人意料。不過早在1950—1951年保守黨議員候選人協會的幾次會議上,瑪格麗特就已經和尼夫相識并對其深表贊賞。他倆還在法律界相同的幾家律師事務所工作過。況且瑪格麗特一生都對戰斗英雄和情報特工懷有浪漫的看法。對瑪格麗特來說,尼夫就是一個在正確的時間出現的正確的人。
艾瑞·尼夫上任為瑪格麗特·撒切爾組織競選活動后,瑪格麗特獲選的希望大大增加。從此,她再也無須遮遮掩掩,擁有大批可靠的支持者、競選活動組織者和選民的幫助,轉而成為一名正式的黨魁競選人。雖然沒人清楚第一輪和第二輪投票(如果有第二輪的話)的結果究竟會如何,但隨著競選拉開帷幕,投票結果的難以預測反而讓瑪格麗特一躍成為備受關注的一名候選人。
第一輪投票結果驚人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事情進展神速。艾瑞·尼夫組織的競選活動相當細致和順利。這主要得益于尼夫開展了細致耐心的游說和精確的計票,安排舉棋不定的議員與瑪格麗特單獨見面談話,還精心策劃了各種假消息。相反,希思從來沒有安排自己與那些舉棋不定的議員單獨見面,因為他覺得這樣低聲下氣地拉票有失身份。圣誕節前夕,他去布羅德斯泰斯聽圣誕頌歌音樂會,我恰巧有機會跟他單獨待一會兒,所以趁機建議他親自和1974年新進入議會的保守黨議員好好談談。“事實上,我可不這么想,”他回答我說,“這些人都清楚我的立場。”[32]
音樂會結束后他又反悔了,于是讓自己的私人秘書提姆·基特森于1月份在巴克斯俱樂部一個包間陸續組織了一系列午餐會,和議員談話。這些午餐會不過徒有其表,每次參會都只有二十來人,議員們礙于情面提的問題大都比較客氣,而希思的回答官腔太重。所以午餐會僅有一點兒甚至根本沒有改善大家長期以來對希思的厭恨。
在競選提名結束前夕,休·弗雷澤突然也報名參加選舉。弗雷澤此舉一度對撒切爾陣營造成打擊,因為撒切爾的支持者們擔心選票會被弗雷澤搶走。但這種擔心完全是沒必要的。盡管弗雷澤在麥克米倫政府任內閣大臣時表現出色,但他絕對不是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弗雷澤來自蘇格蘭高地,生性浪漫,是洛瓦特勛爵的弟弟,他富有創見,好高騖遠,手上一握有王牌就喜歡立即出牌打敗對手。不幸的是,這段時期他手上根本沒有牌,更別說什么王牌了。
休·弗雷澤看不起希思,但暗中卻很敬重撒切爾。可他依舊認為英國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女首相作為領袖,尤其是這位女首相對外交事務不太熱心——很多人也經常這么批評瑪格麗特。不過弗雷澤同時也覺得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時機或許已經來臨,在未來由威利·懷特洛主持的政府里她適合做一名出色的財政大臣。
弗雷澤的最后一個觀點同樣也被那些一直聆聽瑪格麗特·撒切爾財政法案辯論發言的保守黨議員逐漸認可。瑪格麗特最出色的一次發言是在1月22日那天,當時她正代表反對黨針對工黨提出的征收“資本轉移稅”展開攻擊。
辯論剛開始,她攻擊丹尼士·希利,并舉例人們有權一代代地繼承家產,堅決為自己的觀點辯護。“為什么大臣閣下要如此費力地反對別人的孩子繼承家產呢?”她問,“有人認為繼承家產根本就是公民的責任和特權。”[33]
為了回應瑪格麗特在辯論結束時說的這番話,希利第二天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來反駁瑪格麗特所用的“特權”一詞。他把瑪格麗特·撒切爾比作西班牙內戰時期的傳奇女英雄多洛雷斯·伊巴露麗,諷刺瑪格麗特是“享有特權的熱情之花”,還說瑪格麗特“要讓站在她那一方的人被看成是非常富有的極少數人”。[34]
在條理清晰地表述了自己的一系列論點后,瑪格麗特·撒切爾最后使出撒手锏。“有的財政大臣是微觀經濟學家,有的財政大臣理財有道,可這位財政大臣卻是個廉價貨。”[35]
保守黨后座議員立即歡呼起來,沖著尷尬的希利大聲喊道“廉價貨,廉價貨,廉價貨”。而此時的希利垂頭喪氣,看上去像是個剛剛在學校被女生狠狠摔倒在地的惡霸男孩。
頃刻間的情緒激昂立即讓保守黨議員士氣大振。瑪格麗特·撒切爾順勢把辯論推向高潮,接著針對“資本轉移稅”發表了最后一通暴風雨般地猛烈攻擊,批評該稅“不但會影響他(希利)提到的千分之一的人,更會影響到所有人,包括那些和我一樣生來并不富有、沒法享受繼承特權的人。該稅不僅會影響我們,也會影響信奉社會主義的那群百萬富翁”。瑪格麗特最后總結陳詞是:
“資本轉移稅”必將破壞私有企業、農場、林場以及船運,而且實行這項稅法會將原本屬于私人的權力和財產集中到國家手里,從而徹底破壞我們社會的本質……我們相信,未來的自由必將與公民私有財產的廣泛分配密不可分……我們無法同意這項稅法。該稅法提案理應撤回。[36]
最后這句簡短有力、熱情昂揚的結尾一定會令瑪格麗特以前在牛津的演講導師蓋特豪斯夫人備感欣慰。
在場的許多保守黨后座議員聽到這樣充滿斗志的演講,都認為瑪格麗特·撒切爾借此契機抓住了競選黨魁的先機。在此之前,整個競選活動都開展得非常單調乏味,不是攻擊對手的性格缺陷就是游說拉票失敗,計算選票還要弄虛作假。突然之間,這位富有激情的候選人一下子將競選大戰升格到有關信仰和原則的更高層次之爭。
20世紀70年代中期,保守黨深陷失敗主義的泥沼。由于一連串事件的打擊以及與工會交戰的失利,都使保守黨逐漸失去了自信。而就在那天,瑪格麗特·撒切爾在下院仿佛給保守黨打了一劑強心針。她勇戰希利的事跡立刻成為接下來幾個小時茶水間里閑談的主題。同樣被廣為談論的,還有瑪格麗特對財產繼承、家族生意和私有財產的擁護,這些都是她所謂的“自由主義未來”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還記得格拉斯哥-卡斯卡特選區的議員特迪·泰勒當時說“我們今天聽到了領袖的聲音”,他也在順便暗示自己將會投票給瑪格麗特,這話是非常令人吃驚的。因為特迪·泰勒一直被認為是希思的忠誠支持者,盡管他之前因為希思政府權力下放的問題被迫辭去政務次官的職務。泰勒這件事和其他許多事都說明,瑪格麗特·撒切爾的辯論發言為她自己拉到了不少選票。議會新聞記者也敏銳地捕捉到保守黨內全新的動向。《泰晤士報》報道說,“與半個月前她(瑪格麗特)剛剛宣布參選黨魁相比,議員里反對女人做黨魁的呼聲已經越來越小了”。[37]
距離第一次投票還剩不到兩周時,艾瑞·尼夫帶領著他的核心競選團隊里六七名瑪格麗特的忠實支持者,積極有效地開展各項競選游說活動。對于一位精通諜報技術、善于迷惑敵人的情報員而言,競選活動組織者這個角色再合適尼夫不過了。他的最基本策略是,對外假稱瑪格麗特沒有拉到足夠的選票,并對所有人宣傳說“特德一定會贏”。[38]這個預測讓很大一部分保守黨議員深感不安,因為他們雖然不看好瑪格麗特·撒切爾,卻希望威利·懷特洛、吉姆·普賴爾、弗朗西斯·皮姆或者其他人能做上黨魁。尼夫的副手之一諾曼·特比特則專門負責悄悄聯絡其他議員,說服他們投票給撒切爾,確保能讓瑪格麗特進入第二輪投票。“我跟好多同事都談了話,并用上述理由說服他們投票給瑪格麗特”,他回憶說。按照特比特回憶,被說服的議員中有一位就是邁克爾·赫塞爾坦。[39]
最陰險狡猾的游說任務全部由艾瑞·尼夫自己承擔。有一次他對我說,瑪格麗特“表現不錯,但還不夠出色”。因為知道我和休·弗雷澤關系很好,他就問我是否能說服休“把他的一張或兩張選票轉送給瑪格麗特”。[40]尼夫極力想給我留下這樣一個印象:他的競選人支持率不高,難以獲勝。
我也親眼看見艾瑞·尼夫和約翰·羅杰斯爵士在半夜交談。后者當時微醉,一直不斷重復地說他“忠于特德,但也受夠了特德……那家伙一定要受點兒打擊,好讓他知道不能太怠慢我們”。
“那就把票投給瑪格麗特給他點兒打擊吧。瑪格麗特贏不了,但是可以狠狠嚇唬他一下”,尼夫說。
說這番話的時候,尼夫早就反復再三核對過拉票的反饋情況:承諾要投票給撒切爾的已達120人,而希思只有80人。可惜羅杰斯不幸中計,后悔萬分。票選之后好幾個月,他一直抱怨自己因為“被騙”才沒有投票給特德。[41]
瑪格麗特·撒切爾到底是否清楚尼夫使用了卑鄙欺詐的手段,值得懷疑。但是她非常聰明地刻意遠離這些不公平交易。任何同事提出要求想與她見面交談,她都會答應。除此以外,她還接受了幾次新聞采訪。瑪格麗特把自己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財政法案辯論上,并且只肯對丈夫丹尼斯一人袒露心扉。
與不知疲倦大搞暗箱操作的艾瑞·尼夫相比,特德·希思的競選活動組織人(他的議會私人秘書提姆·基特森和肯尼思·貝克)則顯得過分自大、驕傲蠻橫。他們和自己的領袖一樣,根本不相信曾經的首相會被一個沒有任何領導經驗的女人打敗。同時,尼夫散布假消息說,瑪格麗特·撒切爾選票不足,需要費盡心思地為她拉票。希思的兩位副手信以為真,覺得希思當選完全不成問題。由于認為希思會穩操勝券,他的競選團隊在正式投票前最后那段時間根本沒做任何額外的努力。投票前夕又有消息表明希思的支持率非常高,所以特德·希思和他的手下都非常有信心能夠獲勝,他們抱著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靜靜等待最后的投票結果。
第一輪投票當天,瑪格麗特·撒切爾與羅斯柴爾德銀行約了午餐會。這次午餐會由就職于羅斯柴爾德銀行、年僅32歲的諾曼·拉蒙特議員安排。“我們一起去投票吧,投完票再一起去你銀行”,瑪格麗特對諾曼·拉蒙特說。她想趁著兩人一起去保守黨委員會第14號辦公室填寫選票的機會,讓對方覺得她很想弄清楚到底拉蒙特在選票上畫去了誰的名字。
羅斯柴爾德銀行的午餐會進展得并不順利。除了伊夫林·羅斯柴爾德以外,羅斯柴爾德的其他家族成員都借故缺席午餐會。而出席午餐會的非羅斯柴爾德家族的銀行高管對瑪格麗特提倡的經濟政策都“相當無禮”。“下次再也不要帶我來這個紅色的銀行了”,瑪格麗特對拉蒙特說。在回下院的路上,瑪格麗特又看見《旗幟晚報》的海報上寫著“各選區共同支持希思”。“又是特德在利用媒體針對我”,她抱怨說,聲音里有些許緊張的味道。[42]
第一輪投票于2月5日下午3點30分結束。10分鐘后票選數據才出來,結果出人意料。艾瑞·尼夫找到了焦急等待著的瑪格麗特·撒切爾,輕聲告訴她:“好消息。你的票數領先了。你得了130票,特德119票。”休·弗雷澤只有16票。[43]
瑪格麗特·撒切爾又驚又喜。她從來不敢相信自己能贏,就算贏她也絕不會料到自己居然會勝出這么多票數。希思很快宣布辭去反對黨領袖的職務。雖然按照規定應該要進行第二輪投票,但是大多數參加投票的議員都認為瑪格麗特·撒切爾當選黨魁勢在必行,因為她只要再得31張票就可以最終獲勝了。
盡管瑪格麗特暗中為自己的成功感到高興,可是這位勝利在望的候選人依舊謹言慎行,避免過早流露出必勝的神色。雖然支持者們紛紛向瑪格麗特舉杯祝賀,她還是平靜地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敬我們未來的領袖——她去哪兒了?”瑪格麗特的支持者在吸煙室打開香檳,舉起銀酒杯想要慶祝時,卻發現瑪格麗特不見了,不由得驚呼起來。[44]
過了好一會兒,大家才明白原來瑪格麗特又回去繼續參加財政法案辯論,準備三讀了。瑪格麗特那天在財政法委員會辦公室針對各項復雜的財政修正案發言辯論、投票表決,一直忙到深夜。就算是勝利前夕,勝利對瑪格麗特來說也不過是一件尋常事——第二輪投票已經確定于2月11日舉行。
注釋:
[1]Ibid.
[2]Ibid.
[3]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266.
[4]Ibid.
[5]Ibid.
[6]Interview with Sir Denis Thatcher, cited in Moore: Margaret Thatcher, Vol. 1, p. 275.
[7]AC: Peter Morrison, 28 October 1974.
[8]“農民起義”是朱利安·克里奇利專門為1975年黨魁競選所起的綽號。他于1970—1997年間任保守黨奧爾德肖特選區議員。朱利安·克里奇利是個記者,為人機智,注重生活享受,喜歡用幽默的詞匯來描述一些歷史事件。
[9]Ibid., Peter Morrison, 29 October 1974.
[10]Moore, Margaret Thatcher, Vol. 1, p. 283.
[11]AC: Interview with Sir John Nott.
[12]Ibid.
[13]Ibid.: Peter Rees, January 1975.
[14]CAC: Hailsham Papers, Diary, 12 November 1974.
[15]AC: Interview with Sir Edward du Cann.
[16]Ibid.
[17]Ibid.
[18]Ibid.: Commander John Kerans RN to author, 1975.
[19]皇家海軍指揮官約翰·克仁斯(1915—1985),1949—1964年擔任哈特爾普爾區保守黨議員。作為英國海軍遠東艦隊“紫石英”號護衛艦艦長,他帶領全艦于1949年從中國共產黨控制的長江上逃脫。這段歷史被好萊塢改編為電影《揚子江事件》。
[20]Ibid.: Interview with Lord Tebbit.
[21]Ibid.: Interview with Sir Edward du Cann.
[22]艾瑞·尼夫(1916—1979),金十字英勇勛章獲得者,軍功十字勛章獲得者。1940—1942年成為戰俘。他是第一個從德軍科爾迪茨集中營成功出逃的英國軍官。1953—1979年任阿賓登選區保守黨議員。1975年任瑪格麗特·撒切爾黨魁競選經理,1975—1979年任瑪格麗特首相辦公室主任。1979年3月,被愛爾蘭國民軍暗殺。
[23]Ibid.
[24]The Times, 28 November 1974.
[25]Daily Telegraph, 12 October 2005.
[26]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269.
[27]AC: Author's conversations, 1975.
[28]Ibid.: Author's recollection, anecdote frequently retold in 1974.
[29]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272.
[30]奈杰爾·費希爾(1913—1996),1950—1955年任保守黨希欽選區議員,1955—1983年任瑟比頓選區議員。1972—1979年任保守黨1922年委員會委員。
[31]AC: Conversation wiThedward Heath, 17 December 1974.
[32]Hansard, HC Deb 21 January 1975.
[33]Ibid., 22 January 1975.
[34]Ibid.
[35]Ibid.
[36]The Times, 28 January 1975.
[37]Ziegler, Edward Heath, p. 485.
[38]AC: Interview with Lord Tebbit.
[39]Ibid.: Author's recollection, January 1975.
[40]Ibid.: Conversations with Sir John Rodgers, 1975.
[41]AC: Interview with Lord Lamont.
[42]Thatcher, The Path to Power, p. 277.
[43]AC: Author's recollection, House of Commons, 5 February 1975.
[44]AC: Author's recollection, 9 February 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