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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之舞

晴信對阿谷十分寵愛。即使在大白天里,和阿谷同房也是常有的事。對晴信而言,阿谷充滿了女性的魅力,只要相聚,他們之間的感情便與時俱增。阿谷就像靜靜燃燒的火焰,燃燒到高潮時,便會不斷地呼喚晴信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哭泣,然后,繼續靜靜地燃燒,不肯輕易地放開晴信,這與三條氏將做愛當成義務,把身體拋給晴信,目不轉睛地瞪視晴信將如何折騰她的身子截然不同。三條氏似乎把這行為當作生育所必需的過程,沒有厭惡,但也不表示喜悅,只把它當作一種形式上的作業,只等待晴信的行為終了。

晴信置身在阿谷的情感火焰中,感覺到這火焰的溫度隨著次數而不斷地升高。他以為女人的情愛程度和體溫的高度是成正比的。當阿谷離開他時,那種溫度還會暫時存留在身上。晴信喜歡這種黏心附體的溫熱感。

晴信的欲求十分熾熱,有時甚至三天三夜都不離開阿谷。但過了這些日子之后,他又像是對這種生活無法忍受一般,騎上栗色馬,痛快而毫無目的地做遠程的奔馳。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為了追趕這位任性的主人,經常要花費一番工夫。然而,當晴信逍遙了半天或一整天,返回城館之后,這遠途疾馳的疲倦,似乎能再度挑起他的情欲,他連衣服也不換,便徑往阿谷處,將她緊緊抱住。

偶爾,他會騎著馬,前往石水寺的險要之地,邀集僧侶,舉行詩會。或者,在城館中舉行詩會,持續兩天兩夜。

“無論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石和甚三郎把晴信的行為逐一向板垣信方報告。

“這事可能也已經傳到老爺耳中,真讓人為難。”

信方雖然思索著這件事,卻沒有向晴信進諫,只是命令石和甚三郎巨細靡遺地向他報告。

那天早上,晴信黎明即起,站在庭院里召見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晴信有著一雙異乎明亮眼睛,那是一雙精神煥發的眼睛,也是時而會流露出思索的眼睛。石和甚三郎知道,每當晴信流露出這種眼神時,必定會有驚人的舉動出現。

晴信拍馬一直來到笛吹川的上游。路上仍留著夜間的露水,因此三騎人馬走過,也未揚起沙塵。不久,他們騎過笛吹川沿岸的平原,到達通往雁坂嶺的秩父路。從這兒開始,馬的速度也開始減慢。山的坡度突然變得十分陡急,道路愈加狹窄,而在山谷里,笛吹川發出潺潺的流水聲。這兒是甲府盆地的末端,從此開始便是連綿不絕的重巒疊嶂。

沿著河流向上游攀登一段距離之后,晴信把馬勒住,讓馬兒調整呼吸。他下馬坐在道路旁邊的巖石上,望著沖擊在巖石上的笛吹川河水。兩個家將陪侍在近處,同樣注視著川流不息的河水。

晴信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回頭一看。

有個年輕人騎著馬從下游爬上坡來,從晴信的身后經過。雖然不算是疾馳,但速度也相當的快。隨著晴信的視線,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也回頭張望。

三人都以為這個年輕人會向晴信行禮后再通過,因為即使不認識晴信,只要看這一身裝扮,也可以知道是位貴人,下馬行禮乃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這位年輕人卻視若無睹,不,應該說是故意漠視!

當年輕人的身影隱沒在樹叢中,晴信隨即說:“我們去追那個年輕人。”

晴信并不是因為年輕人的漠視而動怒,而是注意到年輕人的坐騎。那并非一匹農耕用的馬,而是戰馬。那匹青毛駒比晴信所騎的栗色馬更為出色。晴信只是想知道是誰在飼養這種馬。

石和甚三郎一面追趕年輕人,一面對他的無禮感到氣憤,心想晴信可能也為此事而下令追趕;鹽津與兵衛則注意到年輕人的面貌,那是一張桀驁不馴的臉,乍看之下好像是附近居民,但又不似尋常百姓。雖然手無寸鐵,但以他的體格來看,只要兵器在手,便可能是個武藝高超的強人。他以為晴信要追趕他,是因為他在此徘徊,而這條路是通往雁坂嶺,前往秩父的道路,這位年輕人可能是敵國派來的間諜。

石和甚三郎俯伏在馬背上,追趕在年輕人的后頭,緊隨在后的是晴信,鹽津與兵衛則在最后頭,擔任護衛的工作。

晴信主仆對馬匹素有自信,并以為自己的馬匹優秀,自己騎術精湛,要趕上年輕人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慢吞吞的,因此他們之間的距離也逐漸縮短。然而,每當年輕人的身影進入拐角,或者隱沒于樹蔭再度出現時,他們與年輕人的距離又拉開了一大段。

換句話說,年輕人總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加快馬速,向前趕路,而在被人看到的地方故意放慢速度。

因為出了溪谷,眼前豁然開朗起來。在令人心曠神怡的明亮景色中,傳來馬嘶和雞鳴犬吠的聲音。河流兩旁是青翠的田野,靠近山麓的地方有個村落。

走在晴信主仆之前的年輕人,這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晴信看到不遠處圍繞著高約六尺的土壘及長兩町(一町約一百〇九米)四方的土豪邸宅。騎在馬上看時,那些邸宅顯得非常整齊,但圍繞在邸宅周圍分散的民房,卻十分簡陋。附近的農田也很貧瘠,菜園里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是誰的邸宅?”

晴信問石和甚三郎。

“屬下這就去查問。”

晴信制止了石和甚三郎,把馬頭轉向邸宅的方向。鹽津與兵衛為前導,比他早一步通報里面的人,晴信駕臨此處。

有幾個人慌慌忙忙地出來迎接晴信。

“在下是倉科三郎左衛門。”有位長老行禮道。

“莊里的隸農及下役總數有多少?”

晴信問三郎左衛門。在問的同時,他對自己身為領主的兒子感到有些羞赧。

“共有四十三人。”

在倉科三郎左衛門的額頭上有道刀痕。經詢問,他答道:“這是朝仕信繩公與信虎公二代時,在各地戰役中所留下的傷痕。”

三郎左衛門又指著在他身旁的年輕人說:“這是我的孫子源九郎和重兵衛。”

這個源九郎就是在途中超越晴信一行的年輕人。

晴信點點頭,心想三郎左衛門這位鄉土武士,必定是基于某種理由,故意派源九郎將他引誘至此。雖然他并沒有落入陷阱的感覺,卻有幾分不安。

“你叫源九郎嗎?承蒙你帶我們到此。你似乎頗精于馬術,有沒有戰陣的經驗?”

然而,源九郎似乎不知該如何作答,以困惑的神情望著三郎左衛門。

“由于他的戰術不精,故并未參加過戰役。”三郎左衛門代他答道。

晴信對他的答復感到十分迷惘。源九郎及其弟重兵衛都是雄赳赳的武士,他們的眼神更絕非一般的武士可比,看起來是武藝精湛的戰士。他們沒有戰陣經驗,或許是由于三郎左衛門不允許他們參加的緣故。

“剛才聽到馬匹的嘶鳴,怎么沒看到馬?”

“能上戰場的馬匹共有五匹。”三郎左衛門率直地說道。

“五匹……”

晴信對這個鄉土武士的邸宅中擁有五匹駿馬感到非常驚奇。另一方面,他也因為這一發現而驚喜。

“源九郎的馬術,剛才在路上已經領教過了,但重兵衛的馬術則仍未見識。兩位除了馬術之外,想必對槍法也十分熟悉。如果方便的話,我倒想看看鄉民們的馬術。”

三郎左衛門思索片刻之后,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那我們就表演倉科家的槍法給公子看。如果您覺得滿意的話,希望能將他們編入公子管轄的將士之中。我愿意讓兩個孫子為您效勞,但絕不讓他們為現在的領主拼命。”

“為什么不肯為父親效命呢?他是甲斐國的領主,你應該知道不服從領主會有什么后果。”

“在下知道。但我還是不愿讓自己的孫子服侍信虎公。”

老人以肯定的語氣回道。在晴信面前表明不愿聽命于領主是需要很大的決心的。假如晴信把這件事向父親報告,那么,倉科家的人將在一天之內全部被殺。晴信心想這位老武士會說出這樣的話,背后必定有某種理由。同時,有這種情形的可能不只倉科一家,附近的一些小族也都抱著相同的想法;或者,倉科三郎左衛門就是他們的代表。

“只要時機成熟,我會把源九郎和重兵衛編入我的直屬將士中。”

一方面晴信以等待時機成熟做適當的敷衍。另一方面,他似乎也感覺到自從進入這宅第的土壘后,周圍似乎發生了一些騷動。整座宅第籠罩著一股懾人的氣氛,仿佛有一些身懷絕技的武士隱藏在土壘的內部。一位和源九郎年紀相仿但打扮簡陋的年輕人跑進來,告訴三郎左衛門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請公子移步到馬場。”

“馬場?”

晴信從來沒有想到這兒會有馬場,因而露出訝異的神情。因為如果從外面看這宅第,根本看不出會有馬場。因此,如果有,可能是在村莊的盡頭或遠離農場的地方。這一點倒被他料中了。

倉科三郎左衛門拿著晴信的馬轡,帶他到邸宅背后的山丘。沿著小路,攀登到山丘頂上時,眼前出現兩座小山,小山之間隔著沼澤,中間有一條小河。

山上是一片蒼翠的淺綠,不時傳來鳥啼的聲音。

等晴信對地形有了基本的了解后,三郎左衛門的右手拿著八仙花的樹枝,并將它高高地舉起,當作信號。這時原先隱藏在某處的四十騎兵馬,出現在兩座草山上。

“右山的二十騎由哥哥源九郎率領;左山的二十騎則由弟弟重兵衛率領。”

三郎左衛門向他說明。右山的二十騎和左山的二十騎,雖然手持著長槍,卻未佩帶武具,且都身著農衣。兩座山上的人馬肅靜無聲,仿佛石像般紋絲不動。

三郎左衛門將高舉的八仙花枝向下揮動,淺色的花朵散落在地,而以此作為信號,兩隊人馬一齊沖下山丘,有如雷霆萬鈞。二十騎變成一團沖下山,跳過沼澤中央的小河,彼此交錯,一氣呵成地奔向上山的坡道。由于訓練有素,二十騎看來仿佛只有一騎。當兩隊人馬集合在原先對方所在的山丘上時,立刻又轉了一個方向,橫越山腰,朝晴信主仆立足的這座山沖來。

晴信暗暗贊賞這精彩的表演,幾乎不敢相信甲斐國竟有如此精良的馬術隊。但是,原先充滿感嘆而望著遠方馬隊的他,對兩隊兵馬的方向轉變卻感到不安。他覺得這些橫過草原,直奔他們而來的隊伍,似乎隱藏著某種企圖。這種心中的不安與恐懼,隨著兩隊人馬愈接近而愈強烈。

來自左側的源九郎與來自右側的重兵衛,懷里都架著長槍,直指晴信。

當晴信看到兩隊人馬好似向他們進行夾攻時,愈感驚慌。

(難道是中計了?)

他心中雖這樣想,卻又無計可施,因為這時即使想逃也為時已晚。在騎馬的技術方面,晴信主仆并不是他們的對手。

兩隊人馬直逼晴信,雖然他們合起來只有四十騎,然而看起來卻似有四百或四千騎一般。馬蹄聲滾滾而來。

倉科三郎左衛門再度揮動八仙花的樹枝,朝著晴信主仆沖來的馬隊,在離晴信約二十間(一間約兩米)遠的地方又突然調轉方向。同時,馬上的年輕人將槍支瞄準前方,激動而整齊的吶喊聲劃過天空。兩隊人馬在瞬間又彼此交錯而過。當他們交錯而過時,槍尖也因彼此碰觸而發出光芒。他們持著真槍,向長在草原上的青梅進行突擊。每人用槍尖刺中一粒青梅之后,繼續前進數間距離,然后立即掉頭,朝著其他的青梅刺去。

兩隊相向圍繞著一棵梅樹。雖然馬匹全速前進,但他們卻能刺中青梅,并且從未傷到對方,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等到所有的青梅都被刺下后,三郎左衛門又揮動八仙花的樹枝。

“剛才所表演的叫青梅之舞。”

三郎左衛門跪在晴信的面前說道。同時,四十騎人馬也整齊地排列著。

“果然不同凡響,可說是甲斐的榮耀。”

晴信一面嘉許這場精彩的馬術表演,一面擔心自己剛才動搖的心意是否表現了出來。

“不知公子是否滿意?”

倉科三郎左衛門以驕傲的神情問道。他明知倉科家的馬術早已讓晴信驚訝萬分!

“現在就由這些人替公子護駕,希望公子能和我去見一些人。”

他說的是一些人,而不是一人。方才自己已被這四十騎人馬弄得心驚膽戰,這會兒又要帶他去見哪些人呢?晴信感到非常不安。

“是否準許他們進謁?”

三郎左衛門口頭上雖然禮貌地詢問,但他的眼神卻充分表示:即使晴信不肯,也要強行把他帶到那兒,因為方才的四十騎兵馬,這時早已把晴信主仆團團圍住。晴信知道自己已經落入倉科家的掌控之中;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的臉色也都變得鐵青,尤其是鹽津與兵衛的臉上更露出騰騰的殺機,仿佛隨時會拔刀砍殺一番。

“俗語說,入鄉隨俗。既來之,則安之。”

晴信先后望著石和甚三郎和鹽津與兵衛說。其實這是給三郎左衛門的答復。

 

馬隊把晴信主仆夾在中間,沿著笛吹川的源流繼續向前。

“就在那里。”

倉科三郎左衛門指著河流的方向說。在靠近河流略為高的地方,排列著數棟房屋,圍繞在土壘周圍,看起來像附近土豪的宅第,但房子似乎略顯狹窄。從房屋頂上冒出幾縷輕煙,那是溫泉的熱氣。

“這兒是川浦鄉。”

三郎左衛門在前帶路,可以聞到帶有刺激性的溫泉味。他說這兒就是戰士們療傷的溫泉。近三十年來,來這兒療傷的戰士極多,因此這兒始終擁擠不堪。

“晴信公子駕到!”

倉科三郎左衛門一面走一面大聲地說。到此沐浴的人都來到走廊上,迎接晴信。那是一棟陰濕的宿舍。幽暗的房間內,穿梭著負傷的戰士,讓人覺得在此地逗留,反而會使傷勢更加惡化。

“我們一直為武田家的利益而戰,死的死,傷的傷,但我們始終毫無怨言地參戰。然而,我們得到了什么?田園一片荒蕪,生活愈來愈苦。聽說信虎公統一甲斐后京都給他封了爵位,我們呢?我們究竟得到了什么?賦稅一再加重,徭役頻繁,似乎有打不完的仗,這就是回報嗎?而且,信虎公近來的所作所為,簡直……”

三郎左衛門在晴信的耳邊自言自語般地說著。這時他們朝著光線明亮的方向轉彎,來到可以望見河流的大廳。里面是傷勢漸愈的傷兵將士活動筋骨及練習武藝的道館。在寬闊的木板房中,人群涌動。與其說晴信坐在上座,不如說是被強迫坐下。

“公子別來無恙?”

晴信坐下后,有個鬢發斑白的武士跪在他的面前問候道。對方白色的鬢發及臉上的皺紋,勾起了晴信的回憶。

“哦,原來是今井兵部!”

晴信不禁驚叫起來。幼年時代,今井兵部教他騎馬。天文五年,今井兵部等政務官因為不滿信虎將前島一族處以切腹之刑,因而憤慨地棄職離國。

“感謝上天保佑你平安無事。”

晴信執起今井兵部的手說。聽到這話,今井兵部不禁潸然淚下。隨后,鐮田十郎左衛門、三枝半兵衛等政務官也依次前來問候晴信。

“幾年不見,公子已經長大成人,真是令人欣慰……”

今井兵部代表其他的政務官說道,但由于情緒過于激動而說不下去。這些政務官雖然經歷五年的逃亡生活,但他們臉上依然表現出不屈不撓的斗志,炯炯有神地望著晴信。

“公子,我們有個請求。”

今井兵部把身子挪近晴信。晴信已經可以預知這些人要說些什么。雖然他也早已下定決心,并且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向他提出這個要求,但他卻不希望在這種方式下被人強迫。他閉上眼睛,流水的聲音更是清晰可聞。在場的人都平心靜氣的,等待晴信做出決定。

當晴信張開眼時,今井兵部也直視著他。

“我想這一切都不用再多說,以公子的聰慧一定早已了解。”今井兵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說,“希望公子能在此地即刻起兵,放逐信虎公。只要您一起義,全國的人都會起而響應。”

“你叫我背叛父親?”

“若不如此,甲斐就要滅亡,生靈就要涂炭。現在時機已到,只要公子今日起兵,光是這個峽谷就有五百騎兵馬!倘若一舉進攻古府中,由于躑躅崎的城館中也有內應,不出一兩天,政權定會歸晴信公子所有,這是毫無疑問的。”

晴信又閉上眼睛。他想,如以在倉科莊所見的四十騎勇猛的武士,要突擊父親的城館似乎不難。

然而,他卻不愿意去討伐自己的父親,因為那是違背倫常道義的事。當他閉眼思索的時候,這些在木板房中勸他背叛父親的政務官們及土豪們的面容一一浮現在他的眼前。在這個房中,至少有三十幾人在等候他的回答,只要他點一下頭,當場就會引起內亂。但如果他拒絕了呢?倘若他真的拒絕,那么這些人就會成為叛國的亂黨,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否會讓他平安地回到古府中呢?

或許他們會繼續幽禁他,而在國內造謠:晴信已經謀反——而這也是他一直擔心的問題。雖然父親的作為令人反感是不爭的事實,但如果對政權的交移不妥善安排,一不留神就會招來他國的侵略。

晴信的心跳加快,呼吸顯得極為混亂。同時,他也注意到房里的人也隨著他的呼吸而變得局促不安。有些人為了調和這不安的氣氛,故意放緩呼氣;有些人的呼吸頻率則與晴信一樣。

(他們也感到不安。)

晴信可以肯定這點。他們似乎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晴信一旦起兵必定會成功,這也是使他們感到不安而呼吸急促的原因。然而,當他注意到自己的呼吸顯得混亂,以及勸他謀反的人的呼吸也十分急促時,卻發現身邊有一人出奇的鎮定,似乎不為這一切所動。

(是倉科三郎左衛門?石和甚三郎?或者鹽津與兵衛?)

他一面尋思,一面仔細傾聽每一個人的呼吸,卻發現他們三人的呼吸也同樣急促。

(既不是這三人,那會是誰呢?)

站在晴信身邊的就只有這三人。

晴信偷偷地觀察,發現有個男人站在鹽津與兵衛的后面。

“你是不是倉科莊的人?”

晴信以嚴肅的語氣問他。那男人顯得有點兒局促不安。當他的視線向旁邊移轉時,突然在瞬間越過二間的距離,跳到窗口。但正當他的身子要爬上窗戶時,鹽津與兵衛抓住了他的腳。

房里突然引起一陣騷動。這是政務官及土豪們聚集的場所,沒想到竟有間諜潛入,這使大家都有些驚慌失措。

“你是受什么人指使?快報出姓名來。”

鹽津與兵衛迅速地將那男人捆綁起來,押到晴信的面前。

“看來他是不會招供的,問了也是白問,不如將他斬了。但這間諜看來殺之可惜。他可能是假裝倉科三郎左衛門的仆人而跟隨在后的。結果三郎左衛門以為他是這兒的鄉民,但這兒的人又以為他是三郎左衛門的隨從。他就利用這個空隙進出行動。”

這位被晴信認為殺之可惜的男人,認命地望著晴信。

“我要回城館去了。”晴信突然說道,“在這樣重大的會議中竟然有奸細潛入,表明你們的計劃不夠周密。我記得今井兵部曾教過我要保守機密,但在這個勸我謀反的會場卻有間諜,這意味著邸宅的周圍到處都潛伏著可怕的奸細。你們的計劃早就有了破綻,如果我現在宣布與父親對抗,在峽谷中的人們集合以前,古府中的軍隊必已團團圍住此處。如果我不幸失敗,那么武田家便會真的滅亡。”

室內鴉雀無聲,寂靜異常。所有的人似乎都為晴信這番話所折服。

“這位細作——”晴信把聲音略微放低,“我不忍心殺你。從你的面貌看來,你大概是來自相模或駿河一帶,希望你回去以后告訴你的主人:晴信還沒有愚蠢到要反叛父親的地步。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面的。”

晴信命令面露不悅的鹽津與兵衛替那男人松綁,并且予以釋放。然后,他從容地站起身來。

(對了!前不久,板垣信方也曾釋放平賀源心派出的間諜大月平左衛門,結果收為己用,成為順利討伐平賀源心的重要因素。)

或許有人會說他是在模仿別人。

(然而,在這種場合把奸細處死也是毫無意義的事。)

晴信望著被鹽津與兵衛松綁后離去的間諜,心中有一種感覺——有朝一日這個人也會變成自己的家將。

(間諜是殺不勝殺,倒不如留下他們,善加利用。)

從這個時候起,晴信的腦中逐漸產生了因應間諜的對策。

離開川浦鄉時,政務官們很恭敬地騎在馬上為晴信主仆送行。由于潛伏此處的間諜被晴信發現,使得政務官及土豪們驚慌失色,再也沒有人敢勸他謀反。晴信主仆在倉科三郎左衛門的護送下,依照原路下坡。來到倉科三郎左衛門莊附近時,三郎左衛門將自己所騎的青毛駒送給晴信。晴信欣然接受,并將自己身上穿的無肩戰袍及石和甚三郎事先準備好的十兩金子送給他,當作回禮。

 

晴信回到躑躅崎城館時已是日落時分。經過城門時,他并沒有進入自己的城館,而是直接到了弟弟的城館。他向信繁炫耀倉科莊送給他的青毛駒,并說:“這是一匹好馬,我想把它送給你當坐騎。”

這是一匹毛皮華麗的馬。在落日的余暉下,仿佛被濡濕了一般,發出亮麗的光澤。晴信在信繁騎著馬在城館中繞了一圈后,說:“果然是匹好馬!既然已經騎在馬上了,不妨讓板垣信方也見識一下。”

晴信故意大聲地說,但又靠近他的身邊低聲說其實是有要事相商。

信繁似乎已經從晴信的表情中看出對方的心事,心想哥哥的煩惱可能是今天騎馬遠游所遇見的事,和父親有關。信繁一向敬愛哥哥,故而臉上也因而露出不安的神色。板垣信方不久便和信繁一起過來,他看著晴信說:“公子可是平安無事?”

信方也因晴信回來的時間過晚而在擔憂。

“是有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晴信把今天發生的事情經過扼要地說了一遍。

“我想政務官和部分土豪勾結晴信謀反的消息,不久便會傳到父親的耳中。如此一來,父親可能會出兵征討笛吹川的上游,同時把我……”晴信以憂慮的神情說道。

“果真如此,那后果不堪設想。如果甲斐發生內亂,他國一定會乘勢攻擊。另外,假若父親對哥哥做出不利的事……”

信繁仿佛受到恐嚇般顫抖著。

“雖然我早料到這件事遲早會發生,但從來沒有想到那些政務官會采取這種手段。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只好先想辦法將老爺的注意力轉移到國外,同時和今川公商討有關收留信虎公的事。”信方說。

“如何引開他的注意力呢?”晴信問。

“信濃小縣的海野棟綱最近蠢蠢欲動。自從去年彌彌公主嫁到諏訪家后,海野開始顯得非常不安,因此現在只好以小縣的事為理由,借故興兵,讓信虎公出兵作戰,否則別無他策。”

雖然信方這樣說,但他似乎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但是,如果今天的事比這更早傳入父親耳中,又將會如何呢?”晴信擔心地說。

“問題就在這里。反正這件事遲早會傳入老爺耳中,我認為倒不如今晚提前告訴他。晴信公子不要露面,由信繁公子和我去進謁,作適當的調解。我想這件事一定會使老爺大怒不已,恨不得今晚就出兵到雁坂嶺,但我會勸阻他。因為如此一來,信濃就會乘虛而入。假如老爺對晴信公子起疑,或下令誅殺,我會自告奮勇地攔下這門差事,跟隨公子一起離開古府中。”

信方將自己的決心形諸色:“當我們在商量這件事時,信繁公子可建議老爺將平定政務官及土豪們的事交給他辦,如此一來,老爺就會把國內的事委托給信繁公子,而自己帶著晴信公子一起出兵到小縣去。”

晴信對信方的提議表示贊同。

“但是,以后又將如何處理呢?”

(小縣的戰役必將由武田家獲勝,但此后父親又將對我做何處置呢?或許會借口我曾與倉科家及政務官們密謀反叛而將我殺害。)

想到這兒,晴信忽然覺得背脊有股涼意,不禁毛骨悚然。

“這件事到時候再說。總之,這問題非徹底解決不可。”

板垣信方的眼睛里放出了異樣的光芒。

這天夜晚,信方派出間諜到信濃小縣。目的在于散布謠言,說晴信在政務官及土豪的擁戴下,準備謀反。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小縣開始行動的情報也傳到信虎的耳中。

當信虎聽到政務官和土豪企圖擁立晴信謀反,并遭到晴信的拒絕時,第一個反應是嘲笑晴信。

他說這個懶惰好色的馬癡沒事到笛吹川上游溜達,才會遇到這種事。并說,由于晴信生性膽怯,所以才不敢將此事稟報父親。信虎以為現在已經有適當的理由廢掉長子,而立信繁為世子,因而感到非常的喜悅。三天后,他接到了小縣的通報,說小縣正在調動三千兵馬,準備進攻。假如小縣開始行動,那么佐久也會跟著舉兵,牽動整個信濃。至于去年彌彌公主所嫁的諏訪賴重,雖然立有盟約,但也不太可靠。

信虎本來就喜歡打仗,尤其喜歡把敵將的首級陳列在面前,一邊飲酒,一邊吟詩作樂。于是,信虎決定向小縣出兵。

不出板垣信方所料,信虎留下信繁守國,而帶著晴信上陣。他想,假如晴信在戰場上表現不佳,便可以把他放逐到國外;而如要將他放逐,交與今川義元看管是最恰當的。信虎一面在腦中想象晴信貴公子般的面貌,一面寫信給今川義元。內容是要他代為照顧這個行為不正的長男晴信。

當他停筆休息時,腦中涌現了今川義元露出的淺笑。那是一種奇怪的笑容,同時,今川義元又把臉側過去了。

信虎寫完信,搖搖頭,企圖揮走今川義元怠慢的形象,命令部下吹起法螺,宣布出兵。

這是天文十年(1541年)五月,一個下著細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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