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經(jīng)》《脈訣》辨誤

《脈經(jīng)》作于西晉王叔和，其書分別人脈合二十有四種。寫難狀之形，如在眉睫；決受病之原，直洞底里。使人人了然于心，了然于手，可謂至慈憫，至精妙矣!顧其文字簡奧，仿佛秦漢而上，后之淺醫(yī)，與其書而不能句，又烏能析其原委，解其文字，使病根脈狀，洞如觀火，而起天下之疲癃[1]殘疾也哉!高陽生祖其意作《脈訣》，為五七言韻語，便初學(xué)誦讀，意非不善。第高陽所撰括，多有與《脈經(jīng)》相謬戾[2]者。夫叔和以數(shù)字狀一脈，非此字則此脈不能狀，醫(yī)人亦不能曉，而高陽另以他字易而狀之，能更明且顯于叔和乎?其狀滑脈曰:指下尋之，三關(guān)如珠動，按之即伏，不進不退。夫《脈經(jīng)》曰:脈來沉滑如石，腎脈也。是滑脈有沉矣。而《訣》言按之即伏，則有浮而無沉矣。又言不進不退，是脈不往來，不前卻而定矣，豈不謬乎!《訣》狀澀脈曰:指下尋之似有，舉之全無，是澀但有沉而無浮也。夫《經(jīng)》曰浮而短澀者，肺也。則澀脈有浮明矣，豈不謬乎?《經(jīng)》曰:芤脈，按之中央空，兩邊實。《訣》曰:兩頭即有，中間全無。夫尺脈上不至關(guān)為陰絕，寸脈下不至關(guān)為陽絕。若兩頭即有，中間全無，則是陰陽絕脈也，安得為芤脈乎?《經(jīng)》曰:浮則為陽，芤則為陰。而《脈訣》以芤為七表之陽，可乎?又叔和辨脈陰陽大法，以動為陽脈，《訣》以動為陰。叔和以弦為陰，《脈訣》以弦為陽。《脈經(jīng)》第十卷曰:“氣口之中，陰陽交會，中有五部，前后左右，各有所主，上下中央，分為九道。”而《脈訣》以一長、二短、三虛、四促、五結(jié)、六代、七牢、八動、九細為九道。諸如此類，毫厘千里，難以枚舉。流傳至今，家傳戶習(xí)，害可勝道?

夫《脈經(jīng)》自宋熙寧中神宗有旨，出內(nèi)府所藏古醫(yī)經(jīng)方書，命光祿卿林億等，典領(lǐng)校讎[3]，鏤板[4]行世。哲宗紹圣三年，奏改小字本，刻之國子監(jiān)，以便買者。至寧宗嘉定初，長樂陳孔碩[5]借得醫(yī)局本，與閣本參訂互考，刻之廣西漕司。嘉定十年，濠梁何大任[6]有家藏小字監(jiān)本[7]，正其誤千有余字，刻于本局。屢經(jīng)兵燹[8]，板復(fù)不行。元泰定四年，醫(yī)學(xué)教授廬陵謝縉翁[9]，刊置龍興路學(xué)宮。皇明成化十年，曲陽尹畢玉[10]延璽氏于吳佑舟中，乞歸手錄，梓于淮陽。據(jù)余所見，已屢刊矣。而世猶廢《經(jīng)》而尊《訣》。蓋《脈經(jīng)》十卷，九十七篇，總七萬余言，《脈訣》五七言韻語，僅六千余言，世取其便誦，舍難就易。醫(yī)者不讀，鬻[11]者不售，書遂不行。詢及王氏《脈經(jīng)》，盡誦《脈訣》以對。朱晦翁、陳孔碩所謂《脈訣》出而《脈經(jīng)》隱，正謂此也。夫醫(yī)以寄死生，即憚[12]其難，何不改而習(xí)他道，而以人之死生為試也!

閔承詔撰

[1]疲癃(lóng隆):曲腰高背之疾。泛指年老多病或年老多病之人，宋·張載《西銘》:“凡天下疲癃殘疾，煢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

[2]謬戾(lì隸):指荒謬乖戾，差錯，錯誤的，不合情理的。

[3]校讎(jiàochóu較愁):校讎作為一獨立的學(xué)科，始于西漢。根據(jù)《文選·魏都賦》李善注引《風俗通義》:“按劉向《別錄》:‘讎校，一人讀書，校其上下，得謬誤為校。一人持本，一人讀書，若冤家相對’。”

[4]鏤(lòu漏)板:亦作鏤版，謂雕板印刷。

[5]陳孔碩:生卒年不詳，字膚仲，一字崇清，侯官縣(今福州市區(qū))人。

[6]何大任:宋代醫(yī)學(xué)家，宋嘉定十年(1217)，有《脈經(jīng)》何大任刻本，濠梁何大任后序。

[7]監(jiān)本:版本類型，官刻本的一種，也是官刻本的代表。各朝國子監(jiān)所刻印書籍統(tǒng)稱“監(jiān)本”。

[8]燹(xiǎn顯):野火，指戰(zhàn)亂中縱火焚燒。

[9]謝縉翁:元代醫(yī)學(xué)家，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元泰定四年(1327)，有《脈經(jīng)》謝縉翁刊本。

[10]畢玉:字延璽，明代人，曾任縣令。弘治十年(1497)刻印過晉·王叔和《脈經(jīng)》十卷。

[11]鬻(yù玉):賣。

[12]憚(dàn蛋):怕，畏懼，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