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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二 愿做一個“守夜人”

戴愛群

我今年50歲,美食專欄寫了24年,參與和美食有關的媒體工作也已22年,眼看著中國餐飲市場幾經風雨、步履蹣跚,中國菜——這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飲食文化藝術——日漸衰敗。

我與美食有關的人生經歷,大致可分成幾個階段:從事相關工作之前的預備期,主要是家庭熏陶,大學時期有意識地搜集菜譜,并且照貓畫虎,動手實踐;1993年進入媒體,很快就開始寫美食專欄;1995年開始做美食編輯,正式介入餐飲和酒店業(yè)、葡萄酒業(yè),直到2000年,徹底離開媒體;2001年還親自操刀,幫別人開了一家餐廳,盈利之后迅速離開;此后進入一個沉淀和讀書、學習的階段;到2005年,以職業(yè)美食家的身份“重出江湖”,寫專欄,參與電視節(jié)目和專題片的錄制;2013年,開始撰寫美食圖書,并與張少剛合作,以北京御珍舫為平臺,恢復傳統(tǒng)名菜的同時借鑒、創(chuàng)新,并嘗試著與藝術家們合作,對食器做一些改良、創(chuàng)新—復古的內容收入2016年出版的《先生饌—梁實秋、唐魯孫的民國食單》,創(chuàng)新的內容收入即將出版的《左持螯,右持杯—蟹饌與漆藝的對話》。簡言之,我經歷了從美食的愛好者、學習者、記錄者,到參與者、創(chuàng)作者的轉變、成長過程。

飲食,小道耳,為大人先生所藐視,為市井人物所操弄。古今中外,美食家和號稱美食家者不多,能進入創(chuàng)作領域,并以美食為職業(yè)、為藝術、為樂趣、為性命者則稀如星鳳—就我的淺陋所知,近代以來,僅有譚瑑青、黃敬臨、周大文和日本的北大路魯山人諸先生而已;汪曾祺、王世襄二先生亦允稱食苑名宿,然皆另有勝業(yè),終生未嘗以美食謀生,有著作傳世者唯周大文、魯山人二先生而已。小子水平自然不及前輩之萬一,但能廁身其間、略窺堂奧、神交古人,私心引為無上榮幸。

中國的烹飪藝術、飲食文化,近幾十年歷盡劫難。

第一次是戶口制度、農產品統(tǒng)購統(tǒng)銷體制的建立和民族工商業(yè)的公私合營—極大地限制了人員流動、食材生產交易,一舉摧毀了市場化程度已經相當高的餐飲業(yè)經營管理體系。

第二次是丙午浩劫,青史昭昭、斑斑可考,用不著我輩小人物多嘴,僅舉其最小的一端,如今諸多被視為“非遺”載體的所謂“老字號”,其牌匾?guī)缀醣粨v毀殆盡—全聚德曾被迫改名為“北京烤鴨店”—現(xiàn)在金碧輝煌的牌匾皆為新制,當然也有少量是被“覺悟低”的老員工刷上泥、灰之類的“保護層”,得以幸存的。

第三次是1979年以后,舊的文化體系少有孑遺,新的尚待建立,而方方面面“其興也勃焉”,傳統(tǒng)技藝尚存的國營或國有的“老字號”無所適從,無論生產、消費還是文化領域,只能任由一班暴發(fā)戶“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粵菜被定位成高端的“燕鮑翅”,川菜被理解為江湖的“麻辣燙”,兩支“勁旅”“分進合擊”,把其余菜系沖擊得“潰不成軍”,而它們自己也名存實亡。

最近一次,則是進入21世紀以來,“假洋鬼子”引狼入室,打著“改良中餐”的旗號,以學習、借鑒、國際化為名,生吞活剝在西方原產地亦非主流且已過氣的“融合菜”“分子廚藝”,一味諂媚號稱欣賞中國文化的洋人和崇洋媚外的部分國人,以“米其林指南”的“小星星”為鵠的,把中國美食的“殘山剩水”幾乎一掃而光,且為那些心懷僥幸、投機取巧的“混混兒”大開方便之門—只要掌握了幾個配方、連人帶菜搞個奇異的造型、善于作秀,再搞掂一批“美食達人”,掌握話語權,就能一夜成名,誰還辛辛苦苦地拜師學藝,站在灶前,幾十年如一日地“掄大勺”呢?

我深知自己的能力、水平不足,之所以不揣鄙陋,拾掇補綴陳年少作,獻丑于讀者諸君面前,無非覺得:一、目前仍在滾滾紅塵中討生活的美食家里我是從業(yè)時間最長的,我的學習、成長過程尚有一二與眾不同之處。二、個人對美食的拙見與時下流行的觀點也有不同,愿以之就教于博學君子。三、瀏覽歷年寫下的文字,至少可以窺斑見豹,感受到近幾十年國人飲食生活的變化,并從中一覘社會的發(fā)展、變遷。敝帚自珍,野人獻芹,如是而已。

本書所錄,是我24年來寫下的美食專欄及其他相關文字,記錄了我近40年的飲食生活。承蒙責編黃新萍女士不棄,除去《春韭秋菘》一書已經刊出的部分,又選出部分篇章,輯成《春韭秋菘二集》。集中,有我對飲食文化的思考,有特定時代的飲食生活記錄,也有我個人或對或錯的觀點。我盡量刪去完全出于“為稻粱謀”而寫下的文字,但是,這只是為了避免讀者的無聊,并不打算回避自己的幼稚和失誤。如果內容尚有可取之處,而原作存在缺陷,我會用“蒲庵曰”的形式略作說明,請讀者諸君諒察為盼。

汪朗先生扶植后進,病中為我審讀、修改書稿,并賜序文,謹此致謝。

工作之便,近水樓臺,國內就不說了,也去歐洲、日本、韓國見過一些世面,以我的愚見,中國美食是全世界最偉大、最完備、最美好的飲食藝術體系,可惜,現(xiàn)在卻面臨著食材品質下降、技藝日漸衰退等諸多問題,我們既不能以時下現(xiàn)狀而否認中餐的偉大,也不能因為中餐的偉大而漠視實際存在的問題。

如果說中國飲食文化是一座巨大無朋、璀璨琳瑯的寶庫,余卻眼見其進入漫漫長夜,門庭逐漸傾頹,“藏品”時刻流失,“帝力之大,如吾力之微”,“臣之壯也不如人”,今年屆知命,“無能為矣”!差有一技之長者,浸潤中國飲食垂50年,尚可做一點挖掘、整理、保存、傳播的工作——登堂入室尚需時日,不過是抱殘守缺、補補窗紙、掃掃瓦壟,在門房點一盞熒熒孤燈,續(xù)續(xù)燈油、剔剔燈草,做一個雞鳴風雨中的“守夜人”,以俟來者而已,而已。

驚才絕艷的清代詩人黃仲則有詩云:“結束鉛華歸少作,屏除絲竹入中年。茫茫來日愁如海,寄語羲和快著鞭。”余整理舊稿時的心情,庶幾近之。

是為序。

丁酉元宵初稿,冬至改定 于燕京蒲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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